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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中秋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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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室的大门豁然开启,讨俏的哨音拐了个弯,彰显存在。
顶着阿婆阿爷的目光,信一推门进来,大大方方:“哇,大家开party呀,算我一个好不好?”
伴奏声止了一瞬,而后又流利的响着,莫妮卡坐在琴前没看他,信一顿感酸涩,但他很快便坚定了决心。
四仔说得对,喜欢就要去追。他都还没有尝试过对喜欢的人敞开心扉,为什么就要退缩?
“你进都进来了,快点找个舞伴呀。”十二少正和玛丽踩着进退步,悠闲恣意。
“好呀。”信一长腿前迈,径直朝着莫妮卡而去,伸出手掌:“不知道黄小姐肯不肯给面子,陪我跳支舞呀?”
琴音暂停,莫妮卡转过来,指了指轮椅:“怎么跳?我都坐轮椅了。”
“坐轮椅也可以跳,交给我。”信一将手伸得更低,姿态倾情。
莫妮卡迟疑着将手指搭上,立刻被紧紧地握住,接着信一转过身,对老人们玩笑道:“接下来,就劳烦各位听下录音带啦。”
玛丽也道:“好呀,也让miss黄跟靓仔放松下。”
可怜十二,眼巴巴地望着却不能加入,嘴巴气鼓鼓地装金鱼。
轻快舞曲从磁带机中传出,众人改换舞步,信一一手牵着莫妮卡,一手轻滑轮椅,款款舞动着。
莫妮卡没怎么动,只是将双手和轮椅都交给信一掌控,任由他将自己拉近,或是推远。一高一低的舞蹈使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莫妮卡时而能闻到信一身上的烟草味道,时而又滑远去,指尖触着指尖,若即若离。
信一似乎精于此道,劲瘦的腰身在一次次扭摆中将衬衣绞出褶皱,莫妮卡盯着看,冷不丁地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们是在正常的跳舞,是不是就必须环抱住他,然后共享心跳。
“今天复工,为什么不跟我说?”轮椅被一下子带近,信一低头,漫不经心地问。
原来是在意这个。轮椅自如地转了个圈,莫妮卡坦然回答:“我上次说过的,我有一点点生气。”
夹在莫妮卡和龙卷风中间,信一也很委屈:“小气鬼,用气这么久?龙城第一靓仔陪你跳舞,可不可以消气了?”
莫妮卡将信一掖进衣内的领带抽出,绕在手上转,没多一圈,两个人就更近一点。信一瞳孔渐张,伪装乖巧的大小姐正一点点对他露出本来面目。莫妮卡内里是乖张的、绮丽的,甚至是恶劣的,他却为这样的发现而感到惊喜。
而莫妮卡看信一,觉得他何尝不是以散漫的外表,保护着那颗通透又细腻的心。
两个人互相吸引着靠近,直到信一的膝盖快要撞到轮椅,莫妮卡才松了手:“不可以哦。”
信一不退反进,迎难而上:“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气?”
“嗯……”莫妮卡眨眨眼:“龙城第一靓仔嘛,不需要提示也可以找到答案的,再接再厉。”
“玛丽真是精神好,陪她跳舞,都不带休息的。”从老年中心出来,十二少感慨着。活动量虽然不大,十二少还是出了点薄汗,肌肤泛着光,眼亮心也亮:“回头给她买点钙片。”
信一接着说:“玛丽是个传奇老太,曾经是盐官家大小姐,之后走难来香港做交际花,几十年浮浮沉沉,靓了一辈子,体面了一辈子,仍然初心不改,中意靓仔。这份心气,真的好难得。”
作为城寨二把手,信一对每个人的来历都了然于心,谈起他们时,就像谈起了自己的家人。
“是啊,唱唱跳跳,说说笑笑,开心过一天是一天。”十二少枕着剑,余光瞄向沉默的莫妮卡,走到她轮椅边:“莫妮卡,十五中秋,要不要去庙街食蟹呀?苏州货,好肥的。”
见被抢了先机,信一不甘道:“喂,你怎么不请我,不够意思呀?”
十二回答:“不用我请你,tiger哥请了龙哥秋哥,龙哥哪次没带你去?”
信一被这话噎住,刚要反击,便听莫妮卡道:“sorry,我去不了哦。”
“啊?为什么?”
莫妮卡笑了两声,又装得凶巴巴:“喂,我没有自己的家人吗?不用吃团圆饭呐!”
十二尴尬地跟着笑,又逗乐又找补,信一看着莫妮卡的笑容,心里不是滋味。
那天他听得清清楚楚。莫妮卡有个能让女儿勾引大几十岁男人的老豆,还有后妈、继弟……她的中秋,真的能吃顿团圆饭?开开心心?
“那天,我开车送你回去。”信一想得很清楚:头马亲自送莫妮卡回去,至少不会让莫妮卡的父亲觉得她在城寨毫无进展。
莫妮卡点点头,领下这份情。
中秋当夜,庙街鼎翠楼包场,tiger做东,一楼二楼满座,三楼独辟包厢,只请龙卷风和狄秋同席。两个头马上楼打招呼,打扮的一个赛一个的精神。
信一给tiger和狄秋一人送了盒古巴产的手制雪茄,讨喜话张口便来:“今晚有这么好的口福,当然要给长辈都送份心意啦。多谢tiger哥做东请客,多谢秋哥平时照顾城寨。”
“越来越会说话了。”tiger穿着黑衫,外罩暗红色皮衣,喜气稍微中和了冷肃感。
狄秋也极是认可:“看看这些后生仔,觉得自己也变年轻。”
tiger收了雪茄,瘦指往旁座一抬:“今天算家宴,你两个就在这里坐,热闹点。”
“好呀大佬,”十二立刻答应:“我帮你们剥蟹斟酒。”
信一则看向烟不离手的龙卷风,见龙卷风微微颔首,方才对tiger道:“多谢tiger哥。”
传菜后,烤乳鸽、冻花蟹、窝烧溏心鲍、清蒸东星斑,烧鹅、蒸鸡等一一上桌,再是热腾腾的屉笼,姜片同紫苏叶引着河鲜的香,两瓮绍兴黄酒也同时上桌。
十二转桌,为三个大佬倒好酒水,东道tiger率先举杯,龙卷风摁灭烟头,同狄秋一道端起。
tiger伤了喉咙,不喜多话,开场也简单:“又到一年中秋,我没别的意思,每年我们几个老东西能见见面吃顿饭就好。”
逢年过节于狄秋而言不是喜日,那些和乐的祝福也只会是更加扎心的利刃。但tiger的话使他感到宽慰,他同tiger碰杯饮,也少有地开玩笑:“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凄凉,你tiger的客席我哪次没来?讲得你好像很想我们一样。”
揭开蒸屉,十二又将蟹分好,手被烫得直摸耳朵。
tiger放下喝空的酒杯,用剪绞开绳,徒手从容剥蟹:“阿秋,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
被点到名的龙卷风卸着蟹腿,手势却像夹烟,他隔着墨镜看过来,有些好笑。
眨眼间,蟹壳已如纸壳般破开,tiger用拇指同食指捻住口器,将极寒的蟹心一并扯出:“最不爱出门的就是他,躲城寨里扮龟,年纪越大越自闭,我怕他过几年,老年痴呆啊。”
“哈哈哈……”狄秋胸前挂珠都在晃,边笑边用圆锤敲蟹背,动作文雅。
受了揶揄,龙卷风也跟着笑两声:“你们二位,要不要照照镜子?”
他用指劲捻碎蟹腿,就着黄酒,嗑瓜子似的:“一个脑门上可以围海造田,一个都可以原地出演柯镇恶,还当自己三十岁?”
狄秋摸着额头,小声自语:“真有这么夸张?”
龙卷风的嘴还在发力:“出来闯的事就交给后生仔咯,对不对,十二?”
十二少嘬着蘸过醋碟的蟹腿,笑呵呵地接话:“哪有啊龙哥,五六十岁正是该打拼的年纪,我们做晚辈呢,最好跟大佬一世,大佬要演柯镇恶,我就扮郭靖咯。”
信一笑了两声,有些损。十二少立刻问他:“怎么,我这么有型,演不得郭靖吗?”
“你个小鬼就知道偷懒,再没个正型,只怕到时候演郭靖没你的份,只有演欧阳克。”tiger剔着白如雪的蟹腮,不疾不徐,从头到尾,手上都没有沾到蟹膏。
自家大佬的拆台给了十二少会心一击,话中的深意更是耐品。
信一同十二少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这蟹膏吃起来有些心惊肉跳,龙卷风也同tiger确认着眼神,看似不经意,却都在替自家后生仔较劲。
狄秋不明所以,于是狄秋决定另起话题:“对了,黄家那个女仔,有没有麻烦你呀?”
“咳咳咳咳……”龙卷风一口酒呛到,一边憋笑,一边接过信一递来的纸巾:
“啊?麻烦?没啊,不麻烦,不信你问信一,信一,你说,‘黄蓉’有没有让你麻烦?”
“黄……我……不是……”这场暗语大战,终归还是集火到了信一身上,只见信一一张俊脸肉眼可见地变得跟螃蟹一样红,他气急败坏:“喂!大佬!你不要再笑啦!”
中秋当夜,美丽华大酒楼,另一场团圆饭也刚起了头。
四口人,各坐一方,莫妮卡在客位,腹中空空,只因为坐在主座的威尔黄,迟迟没有动筷。
她刚推着轮椅进来,威尔黄责备的目光便压下,继母珍妮郑抚住他,他才按捺住火气,只是沉声责备:“自己搞成这样来跟家人吃饭,你还知不知道脸面?”
“对啊,还玩迟到。”弟弟黄耀祖也如往常煽风点火:“我这么忙,都抽出时间陪爸和二妈食饭,你这么不顾家,小心以后你老公不要你。”
莫妮卡懒得施舍眼神:“你痴呆吗?老豆要让我跟h社会,放心,他不要我之前,我会先让他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黄耀祖想还嘴,又去看威尔黄的脸色。
“好啦!女仔家家,讲话不三不四。”威尔黄粗暴地打断这场儿女纷争,又问:“城寨那个烂仔送你过来,没被记者拍到吧?”
“他不是烂仔,坐你旁边这个才是。”莫妮卡纠正完,又换上嘲讽语气:“而且,我们黄家,现在应该没有被记者拍的必要哦。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大家都看好荣先生。老豆,你out啦。”
威尔黄被气得将桌子敲得邦邦响:“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讲话?黄曼玲,不是我逼你去跟h社会的!你如果不接受,早点回来嫁人,你的艳闻丑事还没传去澳门台湾,嫁出去,我也清净!”
“老豆,”莫妮卡的声音里已听不出悲哀,或是难过的情绪,只有无奈:“一房多卖是犯法的。”
“你,逆女……”
“好了,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珍妮郑一手劝服威尔黄,又转头道:“莫妮卡,别惹你爹地了,他也是关心你,同这些古惑仔混,抛头露面有什么好的?”
珍妮郑八面玲珑,转头又指责起威尔黄:“你也是,外地人有什么好的?就这么看不起你女儿?上次莫妮卡同我去茶会,好几个大户都中意她,也不计较莫妮卡以前的事呀……”
轮椅滚动,刺耳声打断了珍妮郑的喋喋不休,莫妮卡从桌上拿了块月饼,转头离开。
包厢门打开,又很快关上,包厢隔音效果很好,哪怕不欢而散,莫妮卡也听不到父亲的狂怒声,这就是他所追求的体面。
进入电梯,莫妮卡直上顶层。
天台少人,莫妮卡满眼尽是如绚星般的琉璃华彩,她划到栏边,面朝港岛盛大的夜景,沉默地将月饼往口中塞。
是她最讨厌的甜,甜得牙根都在痛。
尽管今夜的经历不甚美妙,莫妮卡也没有悲伤得不能自已,被人窥伺,她很快感知到。只是她还来不及反应,身下的轮椅就猛然掉转了头,向前急速滑动。
漆黑的影如鬼魅般降临,兴奋的喧笑带走莫妮卡最后一点怅惘。
王九把住轮椅,就像在路边捡到了新玩具,已跃跃欲试。他将身体的重量掼向轮椅,加速前推,低下头,任发尾同莫妮卡的混作一气:
“嗨,咏春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