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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连锁反应 ...

  •   等我安慰好加丘,再次出现在楼梯顶上时的时候,刚好梅洛尼和贝西也回来了。见我被打成这幅样子,贝西吓得不轻,梅洛尼倒是心里了然,他笑着问我,你去找加丘啦?

      这帮男人总有些类似这种的奇妙共识,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们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彼此。

      我没理他,转身挪到卫生间里想洗把脸,结果发现自己现在的高度够不到洗手池,想照镜子,又看不清自己脸是什么样子,只好愤愤作罢。

      我又去找加丘了,这次他很直接地让我滚,我倒是很爽快,滚得头也不回,到了楼梯口故意对着客厅的几个人喊你们谁来帮我滚下来?——我很乐意仗着自己现在是伤员尽情使唤这几个人。梅洛尼第一个举手,我说你就算了。

      今天的晚饭是贝西做的意大利面和鱼汤。加丘坐在我旁边,他没吃几口东西,一直在拿叉子摆弄他盘子里那些可怜的面条,时不时瞟我一眼。我忍不住说好好吃你的饭,别折腾它,我又没什么大事。他又一下就炸了毛,叫道谁关心你了,老子只是不饿!我因为这孩子闹别扭似的反应又无奈又想笑。

      我才没空管他,我饿得要死。先是吃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半熟黏糊蛋糕(天杀的米拉吉娅除了这个不给我其他吃的,这样才能保证我每顿都吃下),又是在两个疯子的手下吃了一个多星期的诡异营养餐,此刻终于吃上正常食物的我犹如重获新生。

      贝西做的饭味道一向很好,我捧着碗,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都是,又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碗汤。我捧着碗,不由得想起还在家里的日子。父亲十分厌恶我的存在,不准我和他们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母亲就会偷偷在做饭时盛出一碗汤来,在饭后偷偷端进我的房间。年幼的我读不懂这碗汤所含着的复杂的情绪,现在想想,那或许是愧疚。

      ——热汤洒到我的大腿上,我烫得大叫一声,引得餐桌上的人纷纷看向我。我尴尬地笑了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深深陷入了回忆,以至于碗边倾斜也没察觉到,等回过神来,汤已经洒了一身了。

      伊鲁索嫌弃地看着我,嘴上骂我吃相又难看又邋遢,但还是给我拿了两张纸巾。我简单擦了一下衣服上的油渍,决定吃过饭后好好洗一下它,或许也该顺便洗个澡。

      这顿饭成功把我救活了。

      吃过晚饭,我正满足地靠着轮椅靠背作颐养天年状,半个身子都快流下来,突然听见梅洛尼叫我到他房间去,说要帮我处理伤口。

      我挪动轮椅到楼梯边缘,扶着楼梯扶手,有些费劲地站起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这感觉有点像康复训练。虽然还是很狼狈,但这也已经比刚从手术台上被救下来时强多了。

      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就慢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上挪,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奔波,我已经开始享受这种难得的放松时光,尽管看上去并不那么美观。

      我的知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肌肉还有些僵硬,尤其是我的腿——我暂时还没办法控制它们什么时候弯曲和伸直,所以只能绷着腿一摇一晃地企鹅似的往前走。

      梅洛尼就在房门口等我,提着药箱,像个餐厅服务生。走到最后一步时,他很贴心地伸出胳膊让我扶着。我们一起走进房间,我看见不远处娃娃脸的屏幕还亮着,努力地凑近想看清上面是什么,被梅洛尼侧过身挡住。他把我安置到床上坐着,笑眯眯地让我乖乖坐好,别那么好奇。

      我看着梅洛尼坐到我边上,从药箱里拿出酒精棉,擦拭我胳膊上的一片擦伤。他的动作很轻,攥着我胳膊的手也是轻轻的,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他长长了些的发尾偶尔扫过我的肩膀,触感几乎微不可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不自在。我往回收了一点胳膊,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就行了。

      “不麻烦啊,”梅洛尼头也不抬,很自然地说,“我喜欢照顾你。”

      这话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嘴角抽动了两下,“你要是想恶心死我可以直说的。”

      “别这样嘛。你本来就是需要被保护的女人,不是吗?”

      我不得不承认梅洛尼说的确实没错,虽说我从开始到现在也有所贡献,但我始终处在“被保护”的位置。这很矛盾,我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情报和未来走向,所以对他们而言务必要把保护我放在第一位,但对我而言,我来到这个新时间线就是为了保护他们。

      你在紧张。梅洛尼握住我的手,拇指按揉我的掌心。是因为加丘的事吗?还是因为别的?

      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自在些什么了。我真想说是因为你,可梅洛尼是最早就接纳我的人,也是很多次在需要的时候给我提供帮助的人。梅洛尼就是这样的人,我早该习惯的,为什么会突然因为一点儿好意就这样?

      我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快了,好不容易顺利完成了心心念念的目标,我开始有点迷茫,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些什么。就好像——就像现在我在组里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梅洛尼依旧没有抬头,他正在用两条医用胶带固定我膝盖上的纱布。做完手头的工作,他问我,你讨厌加丘吗?

      我摇摇头。

      “即便他打伤你不止一次?”

      “他总会学会用更成熟些的方法面对问题的,很快就会……他需要时间,因为我见过他,我见过他长大。”

      “噢,看看你……”梅洛尼赞叹道,“你的隐忍与对于‘恶’的包容,多么美妙——就像一位真正的母亲。”

      别这样。我几乎要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了。

      “……没你想的那么诡异,只是因为他愿意为了保护我而死而已。”

      “只是因为这个?”

      梅洛尼突然抬起头来看我,他笑得很轻松,眼神却很认真,“——那你觉得组里的人会接纳你,甚至会为了你动手,也只是因为你的死吗?对杀手而言,死可是很廉价的。”

      这话让我一瞬间呼吸停滞。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而且确切得很残忍。作为□□的我们本就见过了太多的生死,更何况对现在的我而言,死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死亡已经是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一切里最简单的了。我低下头,又想起在医院时里苏特的话,感到一阵无力。

      梅洛尼趁我思考的时候拆开了我胳膊上厚厚的纱布,这回我真正地看到了那可怕的创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伤口红白相间,血肉模糊,简直像块被狗啃了一半的骨头。

      也许麻醉的效果消失得差不多了,因为酒精棉接触伤口时我疼得呲牙咧嘴。梅洛尼倒是觉得我那反应很有意思,又故意往伤口上用力一按,不出意外听到我一声惨叫。

      “死虽然很廉价,但珍贵的是死带来的其他东西,比如各种情感——所以啊,伊莎贝拉,我才说你很有本事。”

      我愣住了。梅洛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我,他又笑了。我看着他的脸,觉得时间好像回到了我混进组里的第一天,我坐在地下室里,而梅洛尼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走进来,给我递上一条小小的毯子。

      “与所有人融洽相处是小孩子才做的,而你——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自然地融入进来,成为这里的一部分,让其他人能因为你的一举一动而患得患失,甚至忽略了你本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才是你的出色之处!”

      梅洛尼说到激动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又要去看他的眼睛,但我很快发现他现在是清醒的,那双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梅洛尼给我缠绷带的动作依旧很轻柔,但手腕上的力度不可忽视,我越挣扎,他就攥得越紧。

      “快乐也好,悲伤也好,就算是愤怒也好,人会产生情感是很好的!伊莎贝拉——你就像是控制这一切的人。每当和你在一起,我都能在你身上看到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无论你现在是‘谁’——所以以后即使没受伤,也多来找我怎么样?”

      我的心跳因为这一番话变得很快,但没有任何浪漫成分,更多的是因为恐惧,也许还有一点儿紧张。我想赶快离开这儿,想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但伤口还是一动就疼,只是徒劳地挣扎了几下。

      “我很好奇你本来的样子。你是个特别的女人,伊莎贝拉,我总是在想,在你这些不同的皮囊下究竟是怎样的人?嘘——不要告诉我,探索的过程往往比结果更有趣。”

      梅洛尼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从脸颊到眼睛的伤口,顺带擦掉了我脸上的几滴冷汗。我在发抖。梅洛尼的两根手指放在我受伤的眼皮上,就像他下一秒就要挖出我的眼球。

      我们四目相对,他脸上依旧带着独属于他的温和又诡异的笑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在医院的时候也是,我说——总是忽视他人的问题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关于莉齐的事,我会在下个会议时告诉你们,至于你说的……”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也许在没有其他麻烦的时候,我会考虑一下。放我走吧,梅洛尼,算我求你,我很累了。”

      “好啊。”

      梅洛尼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他起身整理药箱,衣服上裁剪过的镂空很恰好地展示出他肋骨的形状。与组里的其他人不同,梅洛尼身上没有什么锻炼痕迹,他只是很瘦,仿佛一只手就能将他折断。

      “看来你明白了自己在组里的位置,这很不错——但你可以再大胆一些。一切都会变的,就像人类从原始动物进化到现在一样,啊……自从组里出现了你这个变数,我就变得比以前更期待未来了。”

      “梅洛尼,”我忍不住问他,“你觉得未来是什么?”

      “「新生命的诞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始终是这么认为的,但你让我明白了新的东西。”

      梅洛尼背对着我,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语气带着笑意,“——那就是「死亡」,带来新的可能的除了出生还有死亡。生与死是彼此相连的,而死亡正是带来新生的那个条件,对吧?”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梅洛尼的话再一次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死是这整个荒唐故事的起点,也是解决许多问题的必然。我突然觉得熟悉的环境变得很陌生,在这房间里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像被无数双眼睛所注视着。

      我顾不上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不便,站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往门口跑去。而梅洛尼像是早料到我会离开似的转过身来,没有阻拦,只是一如往常地笑着看着我:“有空再来哦——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吧?”

      我不该害怕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认识这群人——尽管大脑这么告诉我,我却还是头也不回,没有停下哪怕一步。

      —

      我一直逃到走廊的尽头。老实说,再一次打开属于我的那一扇门的时候,我确实惊讶了。几乎堆满整个房间的杂物被收拾了个精光,床垫上还铺着新的床单和毛毯,甚至还有一个枕头。

      再次来到还算熟悉的房间总算让我感到安全些了。我走进去,这里不再像先前那样难以下脚,没了那些杂物,整个房间都显得宽敞了很多,甚至还专门添置了简单的晾衣架和床头柜,让我不至于把东西满地乱放。虽然这些跟我曾经的房间相比还是相差甚远,但在现在的条件下已经足够了。

      也有一些旧东西被留在了这儿,比如我最开始留着的那个纯属心理安慰作用的坏钟表,还有我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我走到镜子前面,观察自己脸上的伤。我的左眼完全肿了,眼皮青紫,眼白里也都是血,看上去实在吓人。

      难怪我吃饭时就感觉有点看不清东西——靠,我不会就这么瞎一只眼吧?我下意识地再一次翻开眼皮去看眼球的状况,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这又不是我的身体,我在担心些什么?

      我正想离开房间去洗衣服,却突然看见镜子里自己身后黑影一闪而过。我第一反应是无语,又无语又想笑。我看着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往后退了半步,“伊鲁索,你玩够了没有?难道你是偷窥狂吗?”

      果不其然,下一秒伊鲁索就从镜子里探出脑袋来:“少自作多情了,谁会对你的生活感兴趣?——不过我看你脸色差得要死,你去找谁了?梅洛尼还是霍尔马吉欧?”

      伊鲁索总喜欢把话题绕个圈儿,好显得自己不是带着目的问问题,但其实还是很刻意。不得不说的是,他的确很精准地指出了组里的两个危险分子,这俩人虽说其他地方看上去天差地别,但共同点都是不把人当人。

      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梅洛尼跟我的对话告诉他,否则以伊鲁索的大嘴巴程度肯定下一秒就要传遍全组——天杀的,为什么我每次跟人对话都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点儿什么?

      “梅洛尼给我处理了一下伤口,”我简短地说,“倒是你——该不会你留下这镜子的目的就是回来偷窥我吧,伊鲁索大爷?”

      “你——你什么意思?本大爷特地给你收拾的房间,回来看看又怎么了?”

      伊鲁索气得直接从镜子里跨出来站到我面前,噢,现在伊鲁索也很高,简直高得吓人,我仰着头看他时感觉脖子都疼。

      “有什么好看的,‘谁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我故意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气他,“你想听什么就直说呗,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他看着这张孩子的脸也完全没辙,我们对峙了半天,最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你可真是,行了,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在威尼斯到底发生什么了?你那替身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替身?”我一头雾水,“你怎么会知道我替身的事?——□□的,谁告诉你的?”

      “贝西啊——别怪那小子,我在厨房偷偷问他的,”他大言不惭道,“我问问怎么了?我们不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好吧,你说的也没错。我动作巨大地后仰往床上一躺,旧床垫发出嘎吱的响声,“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个。”

      “为什么?”

      “秘密,你知道吧?这是一个秘密,”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很满意地看到伊鲁索着急地凑过来,他低头看我时辫子全垂下来的样子有点好笑,“——你要是真的想听,就拿你的一个秘密来换。”

      “这不公平!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对你来说还哪有什么秘密?”

      这话把我逗笑了,“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我要是因为重来一次就什么都知道,也不至于死这么多回吧?”

      我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悠闲地躺着,眯着眼看着他,“你知道的,我要你的一个秘密,我不知道的那种。”

      我才不对什么秘密感兴趣呢,我只是想逗逗他。以前我也我总喜欢故意问些刁钻的问题逗伊鲁索玩,他的反应总是很有意思,就像现在,他被我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神乱瞟了几下,“呃,我……”

      我看见镜中人出现在他身后,很明显这家伙又想把我们拉到镜中世界去。不,不——我双手交叉,表示拒绝,你的秘密那么见不得人吗?

      去你的。伊鲁索嘴上这么说,倒真把替身收了回去。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个烟盒来——老子就是想抽根烟。

      “就在这儿抽呗,又没人笑话你,”我十分厚脸皮地伸出手找他要,“顺便给我一根。”

      伊鲁索拿出一根烟在指间夹着,在拿第二根的时候顿了一下,他看了看我,再三思考,还是把那根烟塞了回去,像故意跟我赌气似的,“不行,你现在是小孩。”

      我不满地坐起来,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他点烟。其实虽说我本身是个老烟枪,但考虑到莉齐本人从来没接触过这东西,为“自己”脆弱的身体着想一次还是好的。

      伊鲁索在我边上坐下,自顾自地开始吞云吐雾,半天没说话。我不满地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别装哑巴,你的秘密呢?

      “……行吧,”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过头来,“但你得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我有那么闲吗?你快点说就是了——啊,不过等一等,你要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在这儿抽烟的话,我倒有个别的办法。”

      让我在这儿干坐着看他抽烟多少有些残忍了。于是我爬起来,跪着挪到他旁边,撑起身子来,胳膊搭上他的肩膀。我们离得很近,近到他呼出的烟雾顺着呼吸交换进我的口中,吸进我的肺里。我迷迷糊糊地想,也许这比直接抽烟伤害更大。

      伊鲁索完全僵住了。他回避着我的眼神,我又故意掰他的脖子让他看我,顺便催他赶紧说。他嘀嘀咕咕,声音细若蚊蝇,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音节,“……奥利维娅。”

      “什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还以为自己没听清,而他则自暴自弃地越来越大声——奥利维娅,那个妓女,我在心里一直把你看作她的样子,这下行了吧?你想听的是这个吗?

      奥利维娅?

      见我没做反应,他又连忙接着解释,“……嘿,我不是那种意思!我知道你来自未来,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为我们所做的我也都看在眼里,包括你后来独自去……但我只是……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所以……”

      这真的很有意思。我一边吸着二手烟,一边看着伊鲁索越来越语无伦次,好心地提醒道,“因为你喜欢那种女人,是吧?”

      “对——操,不是这回事!”他恼羞成怒地喊道,“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一个漂亮小妞就掏心掏肺的家伙?!我会在乎奥利维娅是因为她是你,不,应该说——”

      我突然靠得更近些,嘴唇贴上他的额头。伊鲁索毫无防备,像被烫到似的大叫了一声,偏过脑袋去躲,骂我有病,“你到底想干嘛?”

      “我以为你发烧了在说胡话呢。”我无辜地说。

      伊鲁索实在受不了我的视线,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妈的,你就当我是喜欢那张脸吧。现在好了,你满意了,能不能把那些事告诉我?”

      “当然——”我趁他不备从他指尖抢过那半截香烟,也不抽,只是拿在手里,“——不行。我答应队长了要统一告诉你们的。”

      “——那他妈算什么秘密?操,把烟还我!”

      伊鲁索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气愤地过来要抢我手里的烟,我拿着烟举过头顶,叫他来抢,又趁他抬手的时候从他身侧钻了出来,跑到房间的另一角去。这场短暂的追逐以我暂时还没驯服自己的双腿导致摔了一跤而告终。这下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

      我拿手把烟掐灭,得意地冲他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我们气喘吁吁地注视着对方,安静不到三秒,一起笑出了声来。伊鲁索拽着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躺到床垫上,我闭上眼,仿佛窥见了一点梅洛尼口中所谓珍贵的东西的影子。

      —

      这几天对我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日。虽然我睡得不好,每晚都会被伤口疼醒,只能摸着黑爬起来去找梅洛尼拿药箱(我觉得这也是他的诡计之一,所以第二天我就把药箱拿到了自己房间里),但现在的我已经不讨厌疼痛了,相反地,我感谢它。疼痛意味着麻醉药物的影响正在一点点消退,也让我意识到我现在真实地活着。

      白天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练习走路。我进步得很快,第二天就能试着不扶着楼梯扶手下楼了。当晚我想把轮椅折起来扔到一边去,省得放在屋里占地方,但霍尔马吉欧过来把它要走了。他神神秘秘地冲我一笑,说他留着有用。我看见他拿着轮椅进地下室去——呃,希望它发挥作用的方式别像我想的那么残忍。

      这样普通的日子到了第三天,组里的电话响了。我想我知道那会是谁打来的。当时我正忙着把新洗的衣服往晾衣架上晾,听见客厅传来的动静第一时间就冲了下楼,险些被地上的水滑倒。

      贝西拿着电话正要接,见我着急的样子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电话递给我。我一把夺过,没等对面出声就赶紧开口:“里苏特?你在哪儿呢?出什么事了吗?”

      “……”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我熟悉的不耐烦的声音:“早知道你这样,就该把你扔在医院让他们多杀几回。”

      哦,是普罗修特。我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但也只是一点点,毕竟对现在的我来说谁的消息都是好消息。于是我问他,索尔贝他们的事都解决了?

      “暂时都解决了。并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把他们安排到更远的地方去,这段时间不再跟我们联系。还有——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主语就不能哪怕有一句是我?”

      即便隔着听简,我也仿佛看见了普罗修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些话的样子,也许是场合不方便,所以他没直接跟我飙脏话。仗着他现在远在电话另一头不能直接踹我,我笑嘻嘻地故意气他,“那好吧,对不起嘛,亲爱的普罗修特大哥,您有什么事找我?”

      “……关于你的身份,这不是玩笑话。”

      听到这话,我立刻收起了笑容,这不是被动行为,因为我的确有点笑不出来了。莉齐的确是个大麻烦,从我短短小半个月经历的一系列事件就可见一斑,很难想象她这些年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我猜肯定是她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你在跟那个女医生接触的时候应该知道,组织知道你的存在后就多次试图让「你」,也就是「莉齐·罗曼」,成为热情的一员。当然,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愿,那自然会有人请’你出来。”

      “……然后你们就把组织派下来的那两位给杀了。”

      “是「我们」”,普罗修特纠正我的用词,“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虽然可以将事件简单还原成是你们四个大打出手最终两败俱伤,从而避免小队被牵连,但这也就意味着「莉齐·罗曼」现在还活着。组织不会停止对你的寻找,对于看上的东西,他们总是势在必得。”

      好吧,这下我的确是那个大麻烦了。我甚至觉得他下一句就是让我赶紧滚出据点离他们越远越好,但还是忍不住问,那我该去哪儿?

      一个人多到便于隐藏自己,不易轻易潜入,并且出事会引起很多关注以至于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地方——一个最适合你现在身份的地方。普罗修特说。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同时符合这几个特征,但很快普罗修特的回答让我知道,显然我的大胆程度放到他面前还是保守太多了。

      “——我给你在市区的小学办了入学申请,就在那不勒斯,如果你还想以这个身份跟我们接触,就好好当一段时间的小学生吧。”

      不得不说,这是个天才般的想法,毕竟我现在是失踪状态,就算能找到我,混进一群小孩堆里实现暗杀而不引起恐慌也的确是件难事。更何况从乔可拉特先前对米拉吉娅的态度看来,他们要的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但我还是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等下,你叫我去上学?!那……”

      “你可以选择住初中部的宿舍,如果不想的话,我记得霍尔马吉欧在那一带附近正好有间闲置的公寓,你住那儿就行了。”

      普罗修特就像早就预料好了我要问些什么,连回答的时机都恰到好处,“具体的细节里苏特会告诉你。老板下达了新的任务,我们联络过一次,他大概今天下午就会回那不勒斯。”

      要不是这句话,我都快忘了现在的暗杀组还处在经常性出任务四处乱跑分头行动的阶段。我半开玩笑地问他该不会是让你们找那个失踪的“我”吧?他啧了一声,说没你的事,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

      里苏特风尘仆仆地推开据点的门,我见他抱着几个文件袋,

      “新目标的资料,”他将文件袋放到桌上,“普罗修特应该跟你说过了,这次的任务与你无关,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我看着他拆开牛皮纸袋的封口,从代理掉出来几张照片,还有份打印过的档案。

      “也许你还记得两个月前米兰的那场大火?当时有几名囚犯趁乱越狱,而本次的目标正是其中之一。一名在逃杀人犯,女性,已知的假名是弗兰。”

      听到前半句时我还在疑惑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按

      理说过去发生的事应该不会改变太多才对,但听到后面我就明白里苏特话中的含义了。

      “……圣维托雷,琳赛,是吧?”

      “没错,看来你闯的祸还是不肯放过你。”

      “……哈哈,也许是「我们」?”我干笑了两声,很难想象我上午的话这么快就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很遗憾,我不记得有位叫这个的囚犯,只能看你们的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不该是警察的工作吗?”

      “这位弗兰与热情以及其他的多个家族都有所牵连,并且是个疯狂的连环杀手,放任她四处乱窜继续行凶对任何人都不利——当然了,我们得快人一步。”

      此刻我真想感叹命运多舛,没想到两个月前为了快点逃出监狱自作主张的行为直到现在还影响着我。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此刻也忍不住怀疑神的存在——呃,如果我现在是在乔鲁诺创造的另一个时间线里,那么他是不是就相当于上帝?

      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从楼上下来,聚到客厅里。除非严肃的重大事件,否则暗杀组的会议总是随意的,往往是一帮大男人随便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讨论,有时还抽点小烟喝点小酒。这次也差不多。

      有了新任务,关于莉齐替身的事就还得暂放。这次我不是旁听者,我光明正大地坐在本属于普罗修特的那个空位,这让我很怀念。我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那几份资料,发现除了弗兰小姐的,还有乔可拉特和赛可的,于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人在这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杀死了谁。天。

      里苏特简单介绍了目标的活动范围和准备计划,并且格外强调——考虑到上次我擅自出走导致的一系列“意外”,绝对不允许我参与到这次任务中来。

      我着急了:那调查老板呢?特里休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得到点消息就又去找死?里苏特的回答是拿空的文件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解决了索尔贝和杰拉德的事,我们自然会将老板的事暂放,避免打草惊蛇。更何况比起顺着你口中的故事发展,我更倾向于从根源解决问题。也许你会在学校里有一点新发现。”

      “呃……什么?”

      “我们在学生名单里找到一个特别的名字。男性,12岁,不常见的日本姓氏,名字也是东方风格,但相貌又是混血。”

      其他组员都不明所以,只有我瞪大了眼睛——我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来自于一场不算久远的,我们两个单独的对话,关乎未来,也关乎过去。

      “虽然部分特征与你曾经的描述不同,但时间基本吻合,也许他就是你口中那位‘年轻的新教父’。”

      的确,曾经调查布加拉提小队的资料时,我注意到乔鲁诺曾改过一次名字,但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虽然这看上去只是一场巧合,但我在这里的种种遭遇都告诉我不能放过任何巧合,哪怕是一分一毫。

      每次触及命运都会让我胸口发紧。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但这些声音在我耳边都变得模糊不清,清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

      “……我要做什么?”

      “你不需要杀了他或者谁,只需要伪装好你学生的身份。我需要你接近他,了解他——我们需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成长到你所见到的地步,让他能够短时间内爬到热情的顶端。”

      “可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构不成什么威胁……”

      我越说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敢承认自己恐惧的不是乔鲁诺乔巴拿,更不是三年前的他,我只是有些恐惧命运。琳赛格伦的死就像乔鲁诺对我的警告,告诉我一旦越界,命运会把我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尽管我惊险地战胜了它一次,但第二次,第三次呢?

      “这孩子很危险。”

      里苏特笃定地看着我,“你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是啊。我想,乔鲁诺是最终的赢家,这无可厚非。可命运是个连这个胜利者都没办法完美解决的难题,现在要我来对抗它,这不是死路一条吗?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里苏特刚回来时还是橙红色的天空现在已经快要完全黑了。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转头看,那是霍尔马吉欧起来开灯。顺着他的方向,我看见一大片乌云阴沉沉地压在天空上方。要下雨了。

      —to be continue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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