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达星辰》鹊知林

3、以达星辰（中）2

　　谢杉觉得空气从四面八方逼来，凝华，坍缩，最终要聚成一颗密不透风的中子星，把房间里所有人的□□压成它灼热的核。

　　窒息之间有一股微不足道的力逆流而退，从她的肩膀飘然抽离。

　　这下不是同病相怜了，她想，这是加倍的恨。病人对健康者习惯以致麻木，却对突然康复的病友心生怨蠹。人之常情。

　　怕什么。若要因为这个找她的茬，大不了同她干一架，以后从公关部门转去幕后工作。谢杉让思绪从坍缩的空气中逃逸，继续关注太空彼端的那间舱房。

　　江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愧疚。她抓住洛里宇航服的领口，拉着她消失在屏幕一端。

　　“调查舱是为单人设计的，但可以短时间支持两人。”死寂最终由姚副局长开口打破，“只是，超负荷安全返航的概率比正常使用低得多。”

　　所以凭什么要求她为同事赌上自己的性命？谢杉知道自己并不客观，但她不想改变态度。

　　“我不会责怪她。”洛里的母亲忽然颤抖着张开嘴，“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谁会不希望自己活下去？”

　　谢杉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愣地顿了几秒，直到视野里专属调查舱的指示仪亮起来。雷达图上第二个光点进入返航轨道，接着相连的显示器开始运作，当传回影像亮起的一刹那，每个人都盯紧了透明头盔中那张脸庞。

　　是洛里。

　　她惊恐的表情并没定格，此时眉头舒展，双眼自然闭合，凝神可以看出微微的呼吸。无人驾驶的调查舱依然平稳地运行。

　　谢杉头脑嗡地一声响，坍缩的感觉再度袭来，只是这一次是从她自己的耳鼻开始向内挤压。那只手——不，很多只手，像绕地卫星爆炸之后的碎片，渐次落在她的肩头。

　　她第一次因为听到江铎的声音感到绝望。

　　“我还能控制调查舱二十分钟，洛里会在至多十分钟后苏醒接管控制台。即使她醒得更晚，只要在变轨之前行动，一样没有问题。”江铎从一侧走入屏幕中央，“廖局长，飞船的寿命所剩无几。我会尝试在M35附近迫降。”

　　“做得好，”廖局长几乎压不住语调的颤抖，“我们派飞船去找你。这次任务的薪水给你翻一倍。”

　　江铎好像笑了一下，又看向第二个人。“姚局长，详细的检查报告和照片已经与宇航日志一并发送给你，希望对事故调查有所帮助。”

　　“我一定会查清楚！”姚副局长跺了跺脚，“承担责任的人必然付出代价！”

　　江铎点点头，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法容女士？顺利的话，洛里几天之内就能够回到地球。”

　　洛里的母亲颤抖地凑得更近。方才她眼见洛里大祸临头，紧绷着身体，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可是如今早已泣不成声。

　　“孩子……”

　　“我只是权衡利弊，做了最合理的选择。”江铎语气和神情都无比平静，“与其把两个人的性命寄于风险，不如保证一个人的安全。我比洛里更有经验，驾驶故障飞船而存活的概率更高。况且，”她在一瞬间的停顿里似乎在回避什么，“她的平安会给不止一个人带来幸福。”

　　坍缩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爆炸。

　　“我不算人吗！！”

　　她跳起来狠狠地拍中了桌面，精密的显示屏随之微微颤抖，洛里的睫毛动了动。

　　“谢杉。”江铎这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从辽远的宇宙投来的视线，安然照进她的眼睛。

　　谢杉太熟悉她这副神情了，绝对是要说“你的朋友很多”之类的混账话。她不想听到，更不想不听。

　　“谢杉。”她又唤了一声，图像开始出现明显的延迟。

　　“祝你不被人类制造出来、称为 ‘时间’的尺所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