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蓝色果核》佛头

32、Cesc的时间·一

　　032
　　法布雷加斯的童年是孤独的。不是因为他难以相处，或者性格上有什么古怪。恰好相反。他是那种一出现就让人忍不住想跟他说话的孩子：大方、温和、有一种难得的体贴。他话不多，声音也不大，但只要一开口，总有人愿意听。

　　小法对周围的事物有种奇异的感应力。小猫站在窗台犹豫，他能看出它是打算跳，还是只是困了想歇一会儿；纸飞机在半空歪了一点点，他知道那是风的问题，还是折的角度出了错。那些别人眼里无关紧要、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在他脑子里变成一幅画，一种情绪，甚至一个故事。

　　他小时候学过素描，认认真真地握着铅笔排线条。后来当然是放下了——不是不喜欢，而是踢球要时间，要精力，还要一种宗教般的忠诚。足球不喜欢分心。

　　但他的眼睛没变。他看世界的方式保留下来了，不显山不露水，却一直在那里。他没有忘。

　　他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看得太清楚了。太早就明白那些藏在大人眼睛和语气背后的东西。那一点没说出口的情绪，一个迟疑的眼神，一句寻常话里的不寻常。他都看见了，也听见了。但没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家不缺钱。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父亲弗朗西斯科·法布雷加斯是一位企业家，经营着一家房地产公司。他热情、严厉，凡事要求周到。他是那种凌晨四点被叫起来，也能把领带打得漂漂亮亮的人。他对儿子有期待，有打算。他想过让小法接手公司，也想过他坐在那张大办公桌后头的样子。

　　但他知道，儿子不属于那种生活。那孩子属于草地和阳光。他为儿子骄傲，只是不说。对外人他能滔滔不绝，说起塞斯克在球场上有多聪明，三十分钟都不带停的。但面对儿子本人，他却连一句“你做得很好”都说不出口。

　　母亲努丽娅·索莱尔有自己的糕点公司。她聪明、能干，永远在忙。她不放心任何事，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她会烘焙，很会，只是太忙了，忙得连厨房的门都顾不上推。

　　可有一天，小法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在球场上摔得很惨，膝盖破了，血糊了一片。回到家，努丽娅给他擦药，煮热牛奶，然后——他们一起烤了饼干。那次烘焙也没什么特别配方，甚至最后有点烤过头了，但那成了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之一。温暖到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那天家里飘着的味道：黄油、牛奶，还有一点点烤焦的枫糖香。

　　法布雷加斯六岁那年，有了个妹妹，卡洛塔。他们相处得不错，只是她不太黏他。严格说来，她更喜欢跟他的朋友格里菲斯玩。她说哥哥“太无聊了”。说得认真，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格里菲斯确实挺会哄小孩儿。每次来他们家，手里总能变出点什么——一条红珊瑚的小手链，一只能发出怪里怪气曲子的八音盒，一个迷你万花筒，一颗一晃就能看到雪人转圈的玻璃球……说到底，全是些小得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可每个都精致得要命。卡洛塔就喜欢这些。

　　小法每次看着都忍不住佩服他。他知道格里菲斯是练过的。他也有个妹妹，叫莎琳，比卡洛塔内秀一点，也更聪明。两个女孩一个年纪，一个学校，兄弟班，每天结伴上下学，说悄悄话，像两个结盟的小间谍。

　　但说到底，小法有时并不在意卡洛塔。他心里藏着另一个念头：要是他有个哥哥就好了。一个真正的哥哥。不是那种年龄差十几岁、逢年过节才冒个泡的假哥哥，而是那种能和你一块踢球、一块打架、一块被父母骂的真哥哥。

　　其实他有——也没有。

　　他“造”了一个出来。

　　乔纳森·法布雷加斯·索莱尔。守门员一号。有金色的卷发、海蓝色的眼睛和风度翩翩的微笑。

　　小时候的小法常常一个人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嘴里念叨着战术名词，假装和乔纳森争夺“家庭联赛”的冠军。乔纳森是对手，也是队友，反正他永远在那儿。

　　他在那儿，直到有一天，不在了——卡洛塔出生后没过多久，他就突然消失了。那个像水面跳光一样的笑容，再也没回来过。

　　法布雷加斯一直是家里的翻译机。他明白父亲的执拗，也懂母亲强硬背后的温柔。他总想着多踢进一个球，多拿一次最佳球员，好让父亲点点头，母亲笑一笑。

　　可在他十四岁那年，一切都像球场上突兀响起的哨声。清脆，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

　　比赛结束了。

　　父母分开了。

　　他归母亲，卡洛塔归父亲。从那天起，他们不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他又成了一个人。

　　母亲得到了阿雷尼斯的大房子。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只是少了人。空了，静了。他每个周末从俱乐部的小屋回来看家，屋里通常只有保姆。偶尔卡洛塔和莎琳也在。她们会留下来吃晚饭，写作业，聊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那时候，卡洛塔会恢复从前的样子，说个不停。小法很感激她。

　　他的孤独，从来不是“没有朋友”的孤独。他有朋友。他和朋友一起上学，一起踢球。但朋友不能一直在。朋友不能陪他走进家门。那门一关，他就又是一个人了。他的心里总是很空虚，像胃饿着，可他又不想吃东西。

　　后来进了拉玛西亚，事情才开始变得不那么糟糕。那地方像学校。训练、吃饭、睡觉，每样事都有时间表。他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很满，他没空去想太多。

　　他终于有了“同伴”。伊诺、皮克、格里菲斯、巴斯克斯、松格奥、梅西……一群人挤在同一个时刻里，穿同样的球衣，说同样的笑话，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他们在等下一场比赛，在传球，在奔跑，在犯错，在改正，在长大。

　　孤独躲起来了。

　　小法没空去找它。

作者有话说

　　啊，是救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