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蓝色果核》佛头

30、蔓绿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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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真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大乱套闹起来的时候，米兰的氛围比我想象的安静太多了。要是这事儿搁在巴塞罗那，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人从公寓楼上跳下来了，或者干脆一枪崩了自己，谁也不会太吃惊。

　　可米兰内洛这帮人呢？基本还是老样子：训练照旧，比赛照踢，聚会该办就办，度假更是一个不耽误。没人提起那档子事，好像大家一夜之间达成了共识：别多嘴，别自找难堪。到这地步了，不说话比乱说话来得体面。

　　起初我还有点不自在，就拉内斯塔聊了会儿。他听我叨叨半天，特别淡定地回了我一番话。

　　他说踢球这行当，说到底，不管你有多能、多拼，多想扛起点什么，最终也就那么回事。你还是一颗棋子，动不了全局，顶多能走几格。所以干脆别去操那些心，就把自己那份活干漂亮，能睡踏实、心安理得就行了。至于别的？谁愿意折腾谁折腾去吧。

　　皮尔洛也那样。他私下跟我透了口风，说皇马的人给他打电话了，主帅加体育总监，阵仗不小。但他讲得很清楚，这不代表他马上就会离开。

　　不过，有一点他说得特别直白：他绝对不会去踢意乙。

　　他说，他才不是那种甘心被拖下水的人。如果真要离开，那也不是背叛，而是对自己负责。他踢球不是为了替谁收拾烂摊子，从来都不是，他只是想对得起自己，仅此而已。

　　听完我其实挺认同的，也就懒得再多想了。下午茶照喝，喝完回房间打了一个半小时PS。听起来挺不着调的吧？可那会儿我们的状态就是那样。天塌归天塌，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吗？

　　唯一有点烦人的，大概就是那些天天蹲在米兰内洛门口的记者了。他们最爱问我的问题就是——“你会回巴萨吗？”

　　刚开始我真是挺烦他们的。不是那种“看不惯”或者“看不起”的烦，就是单纯觉得他们太能编了。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笑盈盈地跟他们一一握手，完全不去理会他们问了什么，只是随口寒暄几句，“早上好啊”“晚上好啊”“周末愉快啊”。我甚至偶尔会带几杯咖啡给他们。时间一长，他们也就认清了我的套路，不再逼问我。

　　你知道，当你只站在自己那点立场上看世界，会觉得很多人的行为莫名其妙，甚至惹人生厌。但你真跟某个人混熟了，看着他每天跟你一样早起晚归、风里雨里泡着，忽然你就会明白，他也不容易，你自然就会从他的角度去想问题，很多事也就不那么难懂了。

　　就拿最近这段时间来说吧，我认识了一个老乡，叫罗塞拉，是个拿着西班牙、意大利双国籍的小记者。她身上有股劲儿，话不多，但眼神总是亮的，一看就是那种脑子里总有新点子的人。在米兰内洛门口蹲点的记者那么多，她绝对是最勤快的那个。几乎所有AC米兰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她跟她搭档兼男友一块儿干活，俩人有辆纯黑商务车，每天天不亮就来了。她就坐在那儿，披着毯子顶着晨雾写稿子，每次我和舍瓦早上来训练，路过那辆车，总能看见她裹着风坐在门口敲笔电。那画面有点像电影，所以后来我们俩悄悄给她起了个外号：Misty Lady，迷雾小姐，或者说雾中佳人，差不多就那意思。

　　舍瓦的离开比假球案更让我难过，你能理解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了要走的念头，也不清楚原因，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因为电话门。他不是那种人。

　　他一直很有主见，很有分寸。沉默寡言吧，是，可他脑子里总有谱。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说自己的心事，但你能感觉到他的脑子一直在转，一直在想。他要是真决定了什么，那就没人能拦住了，哪怕是上帝。

　　我算是第一批知道这事的人。那天我们晨练，照旧绕场跑圈。那是个典型的米兰内洛式的晚春早晨：空气里带着草叶子的湿气，所有植被都蒙着一层薄雾，天色淡淡的，像一张泡软了的明信片——说实话，是个挺美的早晨。

　　他忽然说：“Riccio，我打算去英国踢球。”

　　天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懵。你知道吗？这是我人生中第三次听到这种话了。第一次是小法，第二次是皮克，现在轮到舍瓦了。英超真有那么了不起吗？为什么他们非要去英超？我真不明白。

　　我知道舍瓦一旦说出口，基本就是决定了。可我还是不想让他就这么走，哪怕拦不住，也想说点什么。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也只能支持你……真不敢相信我们才一起踢了一年球，可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舍瓦，你说我们是不是上辈子就一起踢过球？”

　　我本来只是想来点煽情的屁话，图个气氛，谁知道效果比我预想的好得多。舍瓦突然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着我。我就也停下来，盯着他看。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们谁都没动，像两尊笨雕塑。

　　然后他突然开口：“ЧервонаШапочка？”

　　我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没答，完全没打算解释，只是慢慢走过来，抱了我一下。

　　一个特别轻的拥抱，但也特别重。那种拥抱会让你想起小时候打完瞌睡醒来，阳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正好落在枕边那个你最喜欢的玩具上。那个你后来弄丢了的玩具，你早就知道它找不回来了，可你也从来没有真的忘掉它。

　　舍瓦闭上眼睛，把额头轻轻贴在我额头上。那动作像是一场小小的、无声的祷告。

　　很快，他松开我，说：“很高兴能在米兰遇见你，Riccio。”

　　然后他就往前走了。走得不快，也没回头，仿佛知道我会在他后头默默跟着，或许他真的知道。或许他一直知道很多事情，只是从不说。

　　安切洛蒂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邀请全队去他家吃晚饭。“小伙子们，我在费莱加拉的家离塔尔迪尼体育场很近，对阵帕尔马的比赛之后请都来我家做客。”

　　那是2006年5月7日，意甲联赛倒数第二轮。离我们在圣西罗对阵罗马只剩一星期。舍甫琴科那天首发上了场，谁都没想到刚一开球他就出事了——在和费尔南多·库托的对抗中，他的左膝盖挂了彩。

　　那一年，他带领乌克兰历史性地闯进了世界杯。6月14日，我们将会在莱比锡相遇——乌克兰的首场比赛将要对阵西班牙。

　　专家检查了舍瓦的膝盖，告诉他，如果做手术，他一定会错过世界杯。

　　舍瓦立刻做出了决定：他拒绝手术。

　　与此同时，5月12日清晨，罗马的基奇宫前，贝卢斯科尼停下来和一些参加学校旅行的孩子聊起了天。

　　他问其中一个孩子：“你几岁了？”

　　“13岁，总理先生。”

　　“我15岁的时候，才和你一般高呢。”

　　然后，他又转向另一个孩子。

　　“主席先生，您能帮我向舍瓦问好吗？”

　　贝卢斯科尼想了想，吐露了实情：“但你知道舍甫琴科想要离开吗？他想去英国。”

　　这句话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像颗燃烧的炸弹，就那么“砰”地一下，把整个足球世界炸开了。秘密一下子成了新闻，新闻又很快变成了闹剧。每个人都说他知道点什么，其实谁都什么都不知道。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舍瓦在米兰内洛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说了很多，太多了。你也知道，当人太真诚、太急于让别人明白自己的时候，话就容易说得乱七八糟。他说的有些可能不是事实，或者不是全部的事实，但他没撒谎。他没有。他是真心的。

　　有一瞬间他说不出话来了，像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用手擦了一下脸，然后才继续。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职业球员，像个公众人物，像个已经习惯了掌声和嘘声的人。但他依旧是个普通人。他那会儿只是舍瓦，仅此而已。

　　后来我们陆陆续续接受了不少采访，一个接一个的。说来说去，大家其实都差不多那点意思，挺舍瓦。不是那种敷衍场面话，是挺他——真挺。

　　那时候我说话挺走心的，大概是这么说的：“大家都看得到舍瓦对米兰的贡献。对我来说，哪怕我只是个外租球员，他也始终是我在球场上的老师，场下的朋友。他很真诚，也很坚定。他没背叛谁——真的不是。他没有抛弃米兰，米兰也没有抛弃他。他们是平等的。舍瓦做了他认为对的事，我们理解他，也祝福他。”

　　舍瓦最后一场比赛，我们对阵罗马。他没上场——他的膝盖伤得太重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在南看台跟球迷们一起看球。他跟球迷混在一块儿，就那么坐着，穿着便装，安安静静的。那会儿他真像个普通人了。

　　赛后，整个圣西罗球场为他齐声歌唱：

　　“舍瓦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舍瓦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舍瓦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那歌声像浪，一次又一次、一波接一波地涌向舍瓦。他最终还是哭了。真哭了。你能看出来他努力不让自己哭，但就是忍不住。其实所有人都哭了，老天。皮尔洛和内斯塔抱头痛哭，加图索哭得不成人形，马尔蒂尼哽咽了，更不用说卡卡、鲁伊、西多夫......

　　舍瓦准备搬家的时候，我拉着卡卡去了他家。我们在厨房的小圆桌旁坐下，吃他家人从乌克兰寄来的手工樱桃饺子。天知道那玩意儿该是什么味儿，但它意外地好吃。

　　这个屋子对我来说特别得不得了。说来你可能不记得了，一年前那个落雨的下午，是舍瓦从那个像迷宫一样的机场把我带回了这里。

　　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雨天。没人会特意记得一场雨，但我会记得那场，它太特别了。

　　我们一人抱走了一盆舍瓦家的蔓绿绒。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植物，就是一点普通的小绿叶。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停，可能我潜意识里就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屋子。

　　我回头，看到灯光打在黑胡桃木家具上，有种奇怪的温润感，白墙、白沙发、白门，连空气都清澈得不真实。墙上没什么画，书架和柜子镶在墙里，一切都干净得不像话。真是个好屋子。

　　“Riccio，Ricky，这只是一次再见，不是永别。”舍瓦站在门边说。

　　“等你安顿下来我们就去找你，”卡卡肘击了我一下，“对吧？”

　　我也笑嘻嘻地点头，“但愿那会儿还有这么好吃的饺子！”

　　说完后，我们再度拥抱，告别。我和卡卡走进电梯，灯在头顶闪了一下，门开始缓缓合上。

　　就在电梯门快要彻底合上的一瞬间，我听见他喊：

　　“嘿，Riccio——”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肘顶住了电梯门。那门“咣”地一声被弹回来，重新开了。我把那盆蔓绿绒塞进卡卡怀里，转身又跑回去。

　　舍瓦就站在门口，看着我，像是刚才那句喊出来后，他也不太好意思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能和你合个影吗？”

　　我低下头，咳嗽了一下，再抬头时已经笑了：“可以，来吧。”然后我歪了歪头，补了一句：“需要配合你摆什么姿势吗？”

　　舍瓦也笑了，他伸手搭上我的肩膀，那动作非常舍瓦。他从兜里掏出那台诺基亚，举到那个人人都知道的安全又标准的45度角，“咔咔”拍了好几张。

　　“放心吧，Riccio，”他一边翻照片一边说，“你像封面人物一样帅。”

　　我微笑起来。

　　“Sheva！”我高声叫他，特意加了点力气，“No me olvides.”

　　舍甫琴科愣住了，眼神有点迷糊，像是在脑子里努力找西班牙语词典的某一页。

　　我帮他把门带上。

　　“啪”地一声，门合上了。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但灯还亮着。

　　我转身跑回电梯那边。

　　卡卡还杵在那儿，用脚别着电梯门，怀里别别扭扭地抱着那两大盆蔓绿绒，一副快要被绿叶勒死的样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去接我的那一盆。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