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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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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笼烟袅,日上三竿。
王府的榻很软,垫了三层锦被,跟她在书院的时候一样。颜知锦睡足了觉,趿拉着鞋下来。
雍王今日不在府中,颜知锦反倒觉得松快。虽然他是个好人,但未免好得有些没道理,叫她不敢时时承情。
“姑娘,请您用膳。”
下人为她布菜,一人便有十道,样样色泽鲜美,精巧非常。她过了三年穷书生的日子,这是头一回再见如此排场。
何况这菜都是她爱吃的,没有酸的辣的重口菜,都是些原汁原味的佳肴和暖胃生津的汤羹粥饭。
真是巧了,难道雍王的口味和她一样?
那待在他府里也不错,至少两个人能吃到一起,不像她跟陆与欢。那家伙嘴上说自己体弱多病,饮食却毫不忌口,酸辣俱全,还会吃些怪东西,她都恨不得把他从学舍轰走。
也不知他收到信没?
“昨日我让寄信的,若回了信,第一时间交予我。”
“姑娘,信已到了,您吃得香,未敢打扰……”
颜知锦接过信,细细瞧着,还是一纸画着玉兰的洒金八行笺。
是他看似秀气却藏锋蕴劲的小楷。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居之处可。柳临风罪证实多,已搜罗殆尽,公堂之上自有定论,无须担心。念汝脑内空空,多思无益,饮食自安便好。”
什么东西啊?写个信还不忘损她?
她捏着一块糖蒸酥酪,忽听外头侍女低声交谈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禀报。
“何事?但说无妨。”
侍女观察着她的脸色:“姑娘,关在地牢的那个人哭嚎了一整晚,非要见您。”
哦,柳临风啊,意料之中。
“不急,先用午膳。”
颜知锦慢悠悠地吃了八分饱,拿绸帕擦了嘴,起身道:“去地牢会会我这好族兄。”
柳临风已经被抽打得不成人形,皮肉翻飞,地砖里渗着汨汨的血水。
颜知锦不是没听说过雍王殿下的狠辣无情,却是此刻才有了切身的感知。
“颜知锦,我的解药呢?给我解药!”
锦缎华服的女子猛踹了他两脚,纵然是条落水狗,叫她见着了,也没有不痛打的道理!
柳临风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近乎痴迷地抱着她的珍珠缎面鞋,笑得癫狂:
“好阿锦,给我解药,你不忍心的吧,族兄待你多好啊,是不是?”
“把他拉开,绑在架子上!”
颜知锦嫌恶万分地盯穿他,缓缓道:“你搭上了谁?”
“先给我药!”
颜知锦一个眼神示意,身边侍卫已上前掐紧他脖子:“快说!”
“我说!我说!是肃王。”
柳临风脖子一松,剧烈地咳嗽起来,颜知锦给了他半颗假药,讥笑道:“你如今就是个活死人,嘴硬没好处。”
柳临风吃了药,竟胆大包天地笑起来:“你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敢找皇子算账?还是你以为雍王会为了你一个烂货,跟兄长撕破脸?别高看了自己!”
颜知锦命人抽他:“你再敢在这儿狂吠,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也没用,一切已经开始了,我死了又怎样?你,还有整个雍王府,都要给我陪葬!”
柳临风说着说着狂笑起来:“我是何等的贱人啊,既睡到了你国公府家的女儿,还上过金銮殿,如今还能拉着你们这矜贵的皇亲国戚为我殉葬!等着吧,颜知锦,你敢害我,难逃一死了!”
颜知锦冷呵一声:“你真可怜,肃王不过是把你当做一颗向雍王发难的棋子。他若想收手,随时便把你抛掷了。你倒是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京城诏狱里柳氏全族,卷进夺嫡之争,再也没办法从轻发落了。”
“你那幼弟才六岁吧?还有一个胞妹年初许了人家,现在只恨没早早嫁了吧?”
“住嘴!”柳临风咆哮,“就算我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你以为雍王真会娶你吗?”
他笑得越发癫狂:“他会爱上知绣!他会爱上知绣!到时候表妹进府,怀上我的孩子,我便是皇孙的生父啦!”
颜知锦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什么意思?”
“雍王今天不在府中,对吗?”
“给我说!”
柳临风死不张嘴,被仆役抽打了一阵,终于说道:“你现在去也晚了,他们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颜知锦转身出了地牢,问身边仆役:“殿下在何处?快带我去。”
仆役答:“殿下今晨去了草堂书肆。”
颜知锦心下一惊,那是举子们的集会论道之所,雍王竟然亲自去了,是为了替她找柳临风的罪证么?
“我要十个暗卫跟随,马上出府。”
草堂书肆。
堂屋一派正常,十数个书生零零散散翻着经卷,除了掌柜,都没人抬眸看颜知锦一眼。
颜知锦知道,这里接待贵客的雅间在后院:“掌柜,今日雅间可有贵人前来?”
她见掌柜犹豫不言,眼神瞥向身后的雍王府仆役:“我乃那位贵人的家眷,如若掌柜不知,我便自行前往了。”
掌柜叹了口气,连忙告诉她:“便在廊下第二间。”
雕花木门关得并不严实,窗缝里隐约传来袅袅的炉烟,香气妖异,十分逼人。
这味道不对劲!
颜知锦不再思索,抬手敲门:“殿下?”
无人回应。
她吩咐侍从:“你们都去暗处,别跟我太近。”
话音刚落,她便推开了门,却未见什么香汗淋漓的鸳鸯偶,倒是枕衾乱着,男女的外衫随意扔在地上,倒像是云雨已歇,双双躲走了。
颜知锦将那月白水云纹锦袍拾起来,是雍王昨天穿过的。
她心下冰冷得可怕,该死的颜知绣,竟然敢算计到雍王身上!他本就是为她蹚了这趟浑水,若是还搭上了身子,以后岂不是祸事一堆?
“颜知锦,快出来!”
书生打扮的陆与欢提溜着领子给她往外拽:“你疯了?没闻出这香不对劲吗,怎么还敢在屋子里待?”
颜知锦随他跑出来,怀里还抱着雍王落在这儿的外袍:“你怎么在这儿?”
陆与欢以眼神示意她往后看,二人的同窗冯庭正抓着一个双手被绑的女子,那女子呜呜嘤嘤地叫着,一双明眸看向她,竟然是衣衫单薄的颜知绣。
“抓了个女刺客。”
颜知绣想去撞他,却被冯庭扯住,只得叫骂:“你这凭空污人的登徒子,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陆与欢嗤笑:“管你是什么人,敢来这儿就是刺客。”
颜知锦已经猜了个七八分,故作讶异:“二位可是和舍妹有什么过节?”
陆与欢大声道:“这是你妹妹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宵小,潜入贵人的雅间,还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药。”
他凑近颜知锦的耳朵,假装诧异:“你这个妹妹不是养在府中吗?你们世家贵女,也有这么奔放的?”
颜知锦没搭理他这话,倒是先问起了雍王:“那位贵人没事吧,已回居所了吗?”
陆与欢扯了扯嘴角,抽出她怀里的男子衫袍:“你很关心他?很适应王妃的身份?”
颜知锦无语。
“自然是回了,这种小打小闹可不够看的,要不是你来,我早把这女人送去衙门了。”
他接着问:“你和你妹妹关系好吗,要不要送她去牢里蹲,还是送她去雍王府陪你玩啊?”
颜知绣怒了,往陆与欢身上狂踹:“你个下人知道什么?我是殿下的人,你拦了我,是要被问罪的,且等着吧!”
颜知锦连连摇头:“撒谎,她是柳临风的人,你们殿下也亲眼看到了,精彩绝伦,十分可观。”
“颜知锦,你血口喷人!”
她说着就来抓颜知锦,指甲长得不像话。一旁新科状元冯庭也看不过去,直接给她捆住了。
他转头看陆与欢:“怎么处置她?”
陆与欢抬眼,懒懒地看向颜知锦:“问你呢,怎么处置她?”
颜知锦愣了一秒,似乎有些意会:“放她回去,别给国公府丢脸!”
于是陆与欢松开了她:“今日是看在你嫡姐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且滚吧,那位不是你能打扰的人。”
颜知绣恨恨地剜了颜知锦一眼,低声咒骂着跑了。
陆与欢带着二人进了另一间雅间。
颜知锦一坐下,忽地有些头发晕。
陆与欢很是眼尖地察觉了,这小姑娘连耳根都有些红。
于是给她喂了一颗清心丸:“怎么,还不随身带解药?吸了几口啊晕成这样?”
颜知锦嚼着药丸,想起那日自己中了药将徐珩错认成他,攀着人家的轮椅就开始骚扰,脸霎时羞红了。
陆与欢掉开了视线:“正好你来了,今天还颇有发现,同你说说。”
冯庭接过话:“柳临风是个参与科举舞弊的惯犯,这几年一直在帮人盗取功名,你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颜知锦轻咳一声,攥紧了拳:“我就知道,前年临清失踪的刘二公子,是不是也被人替了身份?”
冯庭道:“不止翰林院的刘士余,吏部司务李卿、户部郎中赵昱,身份都有问题,但受害人下落不明。”
颜知锦思索一番:“或许我们可以先从刘士余找起,他不是在临清书院就学三月,中举后再未归乡么?连他住在临清近郊的老母都消失了。”
陆与欢提醒她:“还记得你殿试前被下了什么药吗?”
颜知锦思及此,脊背忽地发凉:“断肠草,致死的。”
她抬眸对上陆与欢,漆黑的眼里暗淡一片:“估计他们没有这么幸运,不然也不会受此冤屈不声不响。”
“嗯,大概率都死了,事发多年,就算能找到尸体,令仵作辨尸,也是极难的。”
“他柳临风既然敢弄出这样一条路子,草菅人命,偷梁换柱,背后一定有人。”
陆与欢笑了:“那便看是谁得利了。”
冯庭用笔圈着纸上那几个六部小吏的名字:“这些官员职级不高,看着并不显眼,但都在极其重要的事所,很适合探听情报,混淆有无。”
颜知锦断言:“是肃王,他和柳临风的线早就搭上了,不然他不可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把雍王殿下押进诏狱的人提出来。他要保的不是柳临风一个人,而是这整条线!”
事到如今越来越明了,她颜知锦的事,自然能找到有良心的同窗为证,能找到春闱秋闱的考卷笔迹为证,但若是能牵扯出这么长的一条线,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打压一番肃王,也算是报答雍王对她的援手。
她抬起头,眸中闪过锐利的光:“就算死人找不到尸体,活人总能找到来处吧?”
“这几名顶替他人入仕的官员,中举前在何处交游,与何人婚姻,总会有痕迹。”
陆与欢肯定了她的话:“没错,冯庭兄已有线索,会出京一趟。”
“我也想去。”
“不,你不可出京,你有更重要的事做。”
颜知锦皱眉盯着他。
陆与欢抿唇而笑:“方才你不是把你那庶妹放走了吗,你猜她会去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