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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玩偶小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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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莫黎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折叠起来，身体被装在一个硬纸箱里。
这并不是什么无限流恐怖民俗副本，也不是什么行李箱抛尸的刑事案件。
但对于当事人莫黎来说，情况要比以上两种更为惊悚。
因为他摸到了自己毛绒绒的身体。
他变成了一个棉花坨子。
有人正搬着他走路，晃晃悠悠闹得他头晕，让他记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车祸发生前，他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开始头晕目眩，然后一个不留神，砰，撞上了正在高速行驶的货车。
“砰”的一声，莫黎的身体一震，打了个激灵。
原来是箱子被人丢在了地上。
等到脚步声渐远，莫黎抬起手——那或许不能被称之为手，只是两段短短的棉花填充物——推了推头顶上方。
箱子纹丝不动，看样子是被用胶布封起来了。
莫黎艰难地在狭小的纸箱里扭动身体，碰到了箱子里的其他物品。
他的身下是一摞书。平日里单手就能拿起的书本，如今竟大得能给他当床。
他继续摸索，摸到了旁边几个长条状圆筒形的物体。
莫黎尚未适应现在这具身体的触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几支笔。
笔？
莫黎调整姿势，捞过一支笔，用那并不灵巧的四肢夹住，拔开笔盖，将笔尖向上捅去，捅进纸箱的缝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莫黎终于把封住纸箱的胶布捅出了几个洞。沿着缝隙顺势划开所有胶布，莫黎丢掉笔，高举双手，掀开了纸箱的盖子。
刹那间，天光倾泻。
莫黎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然而曝晒的阳光并不刺目。
因为他根本没有现实意义上的眼珠。
阳光下，莫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身体——圆鼓鼓的肚子，又短又胖的四肢，皮肤上是一层棕色的柔软的毛，脖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领结。
似乎是一个毛绒玩偶？
还是个外观普通、质量也一般的毛绒玩偶，在玩具店随处可见的款式，看上去不算新，是孩子玩腻了就会毫不可惜地丢掉的那种。
但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毛绒玩偶？这又是哪里？
莫黎跌坐在箱子里，思绪纷乱。
他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
对，变成毛绒玩偶这样荒诞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现实里，他一定是因为车祸陷入了昏迷，现在医生肯定在全力抢救他，只要他能逃脱这个梦，就能从现实里醒过来。
沉浸在一团乱麻的想法中，莫黎没有意识到身后笼罩过来的巨大阴影。
直到粗犷的气息喷在他的后背，低沉的呼噜声从他耳边响起，莫黎才后知后觉地回头——
一只黑色的大狗，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莫黎觉得自己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狗张开深渊巨口，喷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沾着黏腻口涎的粗粝舌头舔上了莫黎的脸颊。
莫黎生无可恋地想，如果这是个梦的话，那就赶快让他醒来，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老天爷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不知道老天爷在忙什么，反正没听见他的祈祷。
狗更不会懂莫黎此时的心情。它低头咬住了莫黎的一条臂膀，将他衔了起来。
尖利的狗牙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布料，莫黎觉得自己的胳膊简直要断了，疼得他大声痛呼，简直要哭出来。
当然，毛绒玩偶不会流泪。
四周的景物飞速后掠，莫黎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狗可以跑这么快。他的双腿在地上拖行，原本还算整洁的毛不一会儿就变得肮脏不堪，狗跑过花坛和树丛，枝条时不时地抽打在莫黎身上，像鞭子一样火辣辣的疼。
此时和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无论是做梦还是现实，他只希望能有人快来救救他。
“哪儿来的野狗？去去去！”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莫黎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高大身影。他莫名觉得这保安似乎从哪里见过，不远处的建筑物也有点眼熟，但来不及多想，他赶紧呼救：“救命！快救救我！”
保安一边驱赶野狗，一边向不远处站岗的另一个保安喊道：“小王！以后注意点！怎么把这么大条野狗放进来了？这里的业主可都是非富即贵的，要是野狗冲撞了人，你担得起责任吗！”
被叫做小王的保安赶紧跑过来：“不好意思李哥，我也不知道这狗怎么跑进来的，巡逻的时候从来没看见过——哎哟，这狗嘴里怎么还叼着个熊啊？”
莫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保安口中所说的“熊”指的是自己。
原来他是个熊啊。
“会不会是狗溜进业主家花园里偷的啊？万一是谁家小孩的玩具……”小王嘴里念叨着。
“对对对，是啊，你快把我救下来！”莫黎焦急道。
“哎呀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么破的熊，说不定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呢。赶快的，把野狗轰走。”李哥挥舞着棍子。
大黑狗受了惊吓，气势汹汹地冲两人呲牙咧嘴，然而在看清保安们手中的棍棒后，它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夹起尾巴拔腿就溜。
狗嘴里的莫黎：“……”
“哎！等等！救救我——”
大黑狗绝尘而去，根本不给莫黎任何获救的机会。莫黎意识到，在他向两个保安呼救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听不到。
指望不上别人，莫黎只能靠自己。他抬起另一边能动的胳膊，使劲地捶打狗鼻子：“你这个狗东西，快把我放开！”
狗东西两个黑黢黢的眼珠滴溜溜地往下转，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小东西身上，并对俘虏自不量力的挣扎嗤之以鼻。
两股热气从狗的鼻孔里喷出，喷了莫黎一脸，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莫黎终于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清晰的认知——现在的他根本没办法和其他任何生物交流。
人听不见，狗听不懂。
莫黎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颠簸了多久，久到莫黎被狗咬住的胳膊已经痛到麻木，大黑狗终于停了下来，眼睛闪闪发光，哼哧哼哧地望着前方。
莫黎向前看去，看见了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垃圾桶已经满了，几个花花绿绿的袋子零零散散地落在垃圾桶外面，洒出味道各异的汤汤水水。
狗松开了莫黎的胳膊，撒欢儿地冲向垃圾桶。莫黎如蒙大赦，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拔腿就跑。
看起来，和莫黎相比，残羹剩饭对狗的吸引力更大。大黑狗欢天喜地地忙着扒拉那些袋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它的俘虏已经溜之大吉了。
莫黎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他跌跌撞撞地逃开，跑出一条小巷，迎面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差点将他撞得人仰马翻。
坐在电动车后座的小女孩兴奋地拉着前面母亲的衣角：“妈妈你看，那个小熊会动哎！”
骑车的母亲不耐烦道：“你看错了吧，啧，别想转移话题，正说你期末成绩的事呢！”
莫黎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又有几个路人行色匆匆地走过，莫黎躺在地上，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玩偶熊，等到周围没有人时，他再爬起来，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轰隆隆——”
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天空乌云密布，继而下起倾盆大雨。
莫黎身上的毛被打湿了，不一会儿，身体里的棉花也被雨水淋湿，变得越来越沉重。
莫黎拖着疲惫的身躯四处寻找能够避雨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大袋子，翻起来一看，上面印着“国潮”字样和京剧小人，还有十分厚实的内衬，看上去既能防水又能保温。
如获至宝的莫黎将袋子拖到路边商店的屋檐下，哆哆嗦嗦地钻了进去。
华灯初上，霓虹渐起，在雨丝织成的帘幕中，夜晚的钢铁森林觉醒了与白天不同的一面。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地上的水洼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灯光，倏尔车辆驶过，水珠飞溅，水洼里的世界便破碎开来，继而随着水波震荡，又逐渐恢复平静。
莫黎躲在袋子里，呆呆地望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思绪放空。
孤独像是被大雨浸透的夜幕，厚重而冰冷。
“阿嚏——”一阵凉风吹来，莫黎不禁打了个喷嚏，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这具玩偶身体虽然不会饿，但却实打实的能感受到冷暖。
“好冷啊，要冻死了……”莫黎蜷缩成一团，嘴里嘟囔着。
有脚步声停了下来。
莫黎没有在意。反正在路人眼里，他只是一个被装在袋子里丢在路边的脏兮兮的玩偶小熊。
然而，一片影子遮了过来。
莫黎回想起那只大黑狗，吓得打了个激灵，赶紧抬眼看去。
路灯暖黄的光穿过透明的雨伞洒落下来，举着伞的女孩蹲下，向莫黎伸出一只手。
“你很冷吗？你是不是没有家？要不要跟我回家？”
雨滴顺着伞面滑落，坠进水洼里。明明玩偶熊没有心脏，莫黎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像雨声一样聒噪。
“你……能听到我说话？”莫黎小心翼翼地问。
女孩微微一笑：“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