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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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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若关于人物画像的练习初有成效时,秋天已经深了。自她还在做握笔和线条训练起,为林希画一幅画像就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如今终于可以落笔了。
每晚做完作业后,她便会支起画架,关于林希的各种细节于是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初见时晃动的裙角,倚在窗边看到的背影,轻轻握着她指尖的手,讲解题目时开开合合的唇,望向她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一笔一笔勾勒出的,不止林希的面貌,还有她隐秘的渴望。
夜凉如水,静谧异常。她的渴望令她在夜晚存活,也令她在夜晚消亡。
她不敢再画林希了。
周静觉得杨若中邪了。她们长了多少岁,就认识了多少年,打从有记忆起,杨若就跟个永动机似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能量满格状态,生命力旺盛到不符合自然界基本定律。她从未见杨若像现在这般魂不守舍过,长叹一口气,试图起一个杨若感兴趣的话题,“你之前不是说要画你的林姐姐吗?画好了吗?”
“还没”
“不送给她了吗”
“不送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通常这时候,你应该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列举你的林姐姐有多好多好了”
“没什么”
“你和林姐姐闹别扭了?”
“没有”
周静要抓狂了,要不是杨若成天不是和她呆在一起,就是和林希呆在一起,没什么背着她偷偷谈恋爱的可能性,她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失恋了。
杨若最近确实很少谈起林希,她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林希。比如,在前一个周六告诉林希自己周三下午有事,不能一起回家了。又比如,上课不再追着林希的目光了。还比如,对于林希关心的询问只有两三个字的简短回答。
从前,她喜欢她,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告她有多好。
现在,她喜欢她,只能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爱她如神明时,自是坦荡清朗。如今,她想神明为她入人间,便是不敢视神明了。
神明怎么会为一人入人间呢?
她真的很努力地克制过了。
可无论行动上如何远离林希,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心理上对林希的依恋与渴求。
每个晚上,她依然会静默地望着林希的画像。惊觉自己过分长久地注视画中人的眼睛,或抚过画中人唇瓣的手过分缱绻时,便烫了眼一般地收回视线,颓然垂手。
每次见面,她理智上从林希身边退开一步,在看到林希或关切或受伤的目光时,心理上便又向林希靠近一百步。
这样的拉扯令她觉得痛苦极了,可每当想起这样的痛苦是由林希而来,她又病态地觉得这痛苦珍贵极了,好像唯有这痛苦才会是她与林希之间最坚固长久的联结。
杨若望着画室门外。
两点四十分,林希没有出现。两点四十五分,林希还是没有出现。林希向来守时,杨若忽然有些心慌。
三点左右,画室来了一个小女孩,说她是林希的邻居,林希拜托她来告诉大家今天的课移到下周日,抱歉大家白跑一趟。
杨若追上女孩,急急开口,“不好意思,能不能问一下,林老师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生病了,她...”
杨若脑子嗡地一下,便连珠炮似地发问,“生病?怎么会病了呢?严不严重?去医院了吗?”,迎上对方诧异的视线,“抱歉”,说完,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冒失,便又住了嘴。
好在女孩并未过分纠结,“就是有点感冒发烧”,或许是感受到了杨若的记挂,她又补充到,“放心吧,去过医院了,按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打完点滴回家了”
“好,好的,谢谢你”
杨若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微微泛了黑。
路上行人稀疏,“性倒错”,“精神疾病”,“需要医治”,刚刚读到的信息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落叶在脚下被踩碎,嘎吱,嘎吱,嘎吱,像是谁的灵魂在低低嘶吼,她一步一步朝家走去,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
杨若不是第一次读到那些字句了。她懵懂又莽撞地闯入林希的世界,日复一日,欢喜又无知。直至那个傍晚,她第一次想要林希于人间烟火中为她回头,那些关于爱的悸动、期盼和渴求才猝然后至,暴烈、迷蒙,撼天动地。自此,她便开始试图理解自己的情感。
她第一次找到答案是在镇图书馆的一本精神分析学书籍中,答案告诉她,她喜欢林希是性倒错的表现,需要医治。
她生病了吗?她被林希牵动的喜怒,因林希感到的生命力,由林希产生的对世界的向往与对人间的热爱,其实都只是某种疾病的症状吗?那林希呢,倘若林希知晓她对她的渴求,也会认为她生病了吗?
起初,对自我的怀疑和对疾病的恐惧折磨得她夜不能寐,她无人可以交谈,折磨便催生了思考。自认识林希以来,她的身体一如既往地健康极了,她的精神更是比以往快活了千百倍,她哪里生病了呢?她不甘心这样的结论,开始穿梭于各个书店。
到了现在,这些字眼已激不起她的什么情绪了。她只是忽然特别想要见到林希。
杨若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时,季青正在做饭,她看着杨若冲进卧室,没几分钟,又冲出来,“妈!我去林姐姐家还书,晚饭不吃了”
“天快下雨了,大晚上的,明天再还吧”
“不行,讲好了今天还的,妈,你饭做好了就先吃,别等我”
“那你好歹带上把伞”,季青急匆匆找出伞,追到门口时,杨若已经跑远了。
没走多远,天真的下雨了。雨好大,杨若觉得自己应该掉头回家,可奔向林希家的脚步却一刻不停。
杨若终于还是来到了林希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