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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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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哒哒哒哒。
姜铨弯腰驼背撅在椅子里,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看上去十分像一只缩在漆黑洞里的虾米。
突然虾米直起身来,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有点像古装武侠电视剧里主角大仇得报的状态——“啪”地一声把手中数位笔拍在桌面上。
完蛋。姜铨在做出这个奇异行为的两秒之后做出了更加奇异的行为:只见此人开始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挪到紧闭的房门边上,将两秒钟之前刚摘掉耳机的耳朵贴上去,姿态之肃穆凝重仿佛在执行一场沉默的卧底行动。
报告姜铨长官!敌方没有异动!于是这位身兼长官的卧底先生以一个跳芭蕾的姿态从门边上旋转开,踮起脚尖开始小心而狂热地上蹿下跳,甚至一不小心和天花板上的hello kitty小吊灯接上了头。
没有嘴巴的小猫咪睥睨着他:这个愚蠢的人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夹在腋窝处的手肘抬上耳侧,并开始无声尖叫。
姜铨尖叫完之后瞪着那小东西,那一刹那他仿佛透过粉蝴蝶结小猫咪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能够立即镇压他的间歇性精神病的人。
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个疯子露出一个夹杂着腹黑与扭曲的,难以言喻的笑容:“没想到吧!我最终还是达到了日双更!”
手机上时间跳了一分钟,液晶屏幕出现一组硕大的数字——00:00。
艺术家与疯子的界限往往很模糊。比如姜铨,这个大半夜不睡觉起来表演行为艺术的漫画家,他毫无疑问是一个疯子,而那打开他抽风之门的iPad,此刻正安静躺在桌面上,像一个透明棺材,里面定格住一个猥琐反派龇牙咧嘴的瞬间。二十分钟之后,一行弹幕从反派反光的牙齿上飘过:
“不是吧我天,卡点战神名不虚传。”
第二行弹幕在舌头上与它遥相呼应:“再过两分钟超时,谁敢比。”
接下来,无数弹幕填满了整个页面。
“这作者够敬业哈。”
“牛,说双更就双更。”
“我服了,死岳华怎么死这么早,打脸都没看爽。”
岳华就是猥琐反派。
在这条弹幕周围,围绕着一些很不符合反派死亡气氛的言论:
“啊啊啊啊老公又发力了!这下谁敢说老公是圣母?”
“好帅啊我嘞个去,竹松不愧男主,一下手就这么有逼格。”
“宝宝宝宝我亲亲亲~怎么粘血了那可是剑仙白袍呀呀呀呀呀。”
“竹松杀人爽!还有前面梦女能不能收收味。”
下面是一段大乱斗,有如千军万马混战,发言者皆被杀个片甲不留。
当然这些东西,漫画作者姜铨一条也没有看见。他早已悄悄把门锁打开——以防第二天没人叫导致上学迟到——咕噜咕噜滚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姜铨是被冻醒的。空调开着二十五度没关,身上厚棉被却不翼而飞,不被冷醒才是怪事。他嘟哝着缩成一团,试图滚到床边摸他的被子,却只摸到一只冰凉凉的手。
姜铨吓了一大跳,猛地睁开眼睛,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正对上一道沉重的审视目光。
一个美人——面无表情睫毛低垂的高个子美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赖床者,头顶一盏hello kitty粉红吊灯摆出同款姿势。
如何求出小猫咪在美人肩膀上的投影向量?哪怕笨蛋如姜铨都能在一秒钟解出这道数学题:绝对的零,因为此刻他的越竺哥哥周身环绕着一层标志着“绝对零度”的厚厚冰霜。
这个讲冷笑话并把自己逗乐了的懒虫甚至忘记在心里给零加上一个箭头。
越竺看着他的眼睛,意识到他在神游天外,于是冷冷开口:“就算你不打算穿衣服,十五分钟之内发着呆到教室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姜铨又被冷醒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表现出一些不详的征兆,它们通常意味着他将被冻死——他开始火急火燎地找校服,就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浑身发热。
“完蛋了我要迟到了……”姜铨跌跌撞撞地拎着书包到达早餐桌旁边,看到满满一碗白粥的那一刻他躁动的灵魂仿佛突然就被灭火了,语气奇异地冷静下来,“……那么这就说明我没时间吃粥了。”
越竺面无表情:“不吃早餐会低血糖。”
一只小手对着酒柜上的面包蠢蠢欲动:“嗯那么我可以先吃一些高糖分易消化的东西……”
美人冷漠脸:“有这时间讨价还价你都吃完了。”
“可是你说要细嚼慢咽。”
美人冰封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但是很快又合拢了回去:“吃掉。”语气不容置疑——像个独裁者!
寄人篱下的小奴隶败下阵来,开始屈辱地、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决那碗纯白的水米混合物。
越竺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你这样我会很心疼你这个月的德育量化。”
姜铨就读于明城一中,这个校风宽松的重点学校只有在德育量化管理上才体现出重点风范——上课睡觉扣三分,讲小话五分,迟到两分,上课出去上厕所三分……而可怜的姜铨,他这个月已经累积了负十八分;更倒霉的是,这东西按月结算,扣了二十分以上的,要召唤此人的家长,陪着他们的小朋友一起接受训话。
这惩罚攻击性不强,侮辱性满分。姜铨现在等于被枪顶着脑袋,要他选是要游街示众还是私下折磨。
很有骨气的姜铨选择——三口喝完白粥。
越竺此人十分闷骚,板着一张零度脸开大红色小宝马,车里还洒香水。实在不是他想骚,而是因为这人只是一个苦逼打工人,薪水买了房就没钱买车,好在姜铨那对大侠爹妈够仗义,为了感谢这位年轻邻居算起来足足看护姜铨十年,还分文不取,不算妈也算半个爹,特地将此小宝马骨折价卖给越竺当座驾,于是高岭之花从此以后就无需蹬着小电驴去菜场买菜了。
姜铨本来应该骑小电驴去上学,怎奈今天晚点,只好勉为其难坐宝马。
姜铨甩开鼻尖香水味,侧头看着越竺。越竺眼睛很大,睫毛很浓,上眼皮一捺,在眼尾形成锐利的笔锋,眼下泪痣是溅出的墨滴。略长的头发是深栗色,在脑后松松捆起来,粗皮筋绕着一圈圈细发丝。
这是一个可以用昳丽来形容的男人。
姜铨想了一下,决定在漫画的下一话里假装不经意让npc赞赏一下男主的容貌——没错,他所创作的热血少年武侠漫画《岁寒记》中的男主竹松,正是以他朝夕相处的邻家哥哥越竺为原型,发散而成!
说是原型,其实也就容貌相似。竹松对对手温柔却又杀伐果断,而越竺冷着脸施展唇枪舌剑的同时是不会有一丝怜悯的——姜铨每次都被他毫不犹豫片成八大片,在心里都敢怒不敢言。
“到了。”越竺转过头看着他,“思考出什么结果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姜铨迅速扭头,简直欲盖弥彰。但是他很快又转回去,看着越竺的眼睛,眼神有点可怜巴巴:“……哥,我肯定要害你被叫来听德育处主任演讲了……你会原谅我吗?”
越竺面无表情:“你是愿意留下来跟我求情,还是愿意走过去跟门口保安求情?”
姜铨一下子跳下车,一边跑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向越竺招手:“哥你走吧!”
小宝马停留了一会,慢慢离开了校门口。
姜铨很幸运地发现,门口保安大叔擅离职守了。虽然这对学校并不太好,可他现在可是在逆着学校意愿行事啊!于是他打起精神,一口气冲上教学楼三楼,直到高二三班的门板前面才停下,然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探进一个头观察情况。
同学们都在早读——虽然有些人没读。而这恰恰说明此时教室里并没有老师活动。于是姜铨闪身进门,迅速跨到了自己座位上。
姜铨的同桌是认真负责的纪律委员,此时对着一篇《答司马谏议书》朗读得热情似火气势如虹,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声半死不活的叫唤打破了他的绝对领域,他才注意到自己同桌的从天而降。
姜铨刚要开口哀求他别记迟到,纪律委员却推了推那副八百度酒瓶底,大大的镜片过滤出最纯粹的疑惑:“你早读不是请假吗?来这么早。”
姜铨石化当场。
我靠了越竺骗人!这是欺诈!是戏耍!
此时越竺抬手看了一眼表,然后作八风不动状继续与菜场大妈杀价。
有时候,你很难从一块冰面具上判断出下面生动人肉上刻画的真正想法。就比如说现在,被戏耍的姜铨和被看透虚高报价的大妈同时发出了低沉的咆哮,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开走了大红色小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