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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红颜谈笑死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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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双体弱,苏云非本想点了他哑穴,想了一想,不紧不慢地道:“你若说了一个字,我就多杀崔家一个人。”卫双静默不语,任他牵了自己的手缓缓向前走去。那些宾客打量他身姿、议论他出身的话语,他是恍若未听。被强迫的屈辱,被一点压下。曾以为最艰难不过的这条路,竟也就这么心平气和地走完了。只是,心里,好象是在流血,一滴滴地,尖锐的疼。
因为是纳妾,观礼之人并不多,大多是杭州父老,座上欢声笑语,堂前红袍玉带,风姿韵绝。
坐在喜堂主位的,是一脸铁青的苏夫人,卫双隔着珍珠流苏窥视,她的眼里仿佛冒了火。
司仪已经罗里罗嗦开了口,团团拜谢了各位来客。
就要拜天地了罢。
卫双紧紧咬住了嘴唇。
一声响箭忽然遥遥响起,苏云非抬头,又垂下了眼,握着卫双的那只手紧了紧。
卫双心中忽然有些紧张——长街战况现在如何了?这响箭,又是什么名堂?
被描了眉,点了胭脂,洒了香粉,耳上也垂着明晃晃的翠玉珰。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妖娆美丽。曾经羞愤欲死,此时竟已不放在心上,只要想到静寻,就心惊肉跳,再想想火暴脾气的小瑜……他闭上了眼睛。
环佩叮当,一个娇怯怯的声音传来:“小女子碧姬,恭祝苏公子大喜。”
众人眼前一亮,却见一位绝色丽人抱着琵琶立在堂前,迟疑地顾盼,仿佛不知该去往何处。有些不够老成的已经叫起好了,余人也悄声议论,直赞苏云非面子大,路子广。苏云非依稀记得素芫提过此事,碧姬是扬州挽翠楼的台柱,江南大家,号称歌仙,一向架子甚大,轻易不见人的,如今却远道而来,众人自然欣羡。
碧姬随着丫鬟坐了,柔柔道:“碧姬不过是个小女子,也没什么贺礼拿的出手,只能送上一曲,愿公子与夫人此情不渝,永结同心。”
苏云非本想尽快成礼,然而听得这句平平常常的恭维话,“此情不渝,永结同心”,却是心中一颤,示意唱礼的司仪暂且候着,轻轻向她点了头。
卫双苦笑,寻了她来,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确保万无一失。如今却想,只要大家平安,扮做女子嫁了人,又有什么打紧?日后慢慢寻机脱身就是了。他情急自责,却忘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苏家与崔巍门必有一战,便是此次忍了气,也躲不过去。
碧姬轻抹琵琶,启口轻唱,“笙歌沸,笙歌沸欢情似酒。看银烛,看银烛花开似斗……神祜佑,天辐辏,问仙郎仙女,几世同修?”
她歌喉清脆婉转,苏云非听得入神,眼神迷离起来——当时年少春衫薄,如今却被深情误。
又有一前一后两声响箭升空,苏云非蓦地回神,碧姬正好唱完最后一句:“这一对蓬莱小友,谪向人间作好逑。”
神祜佑,天辐辏,问仙郎仙女,几世同修?
苏云非静静望着门外,第二道封锁,又被冲开了啊。那又怎样呢?
他又将卫双往怀里带了带,伸手拨来流苏,低头凝视这朝思暮想的容颜。
卫双平静着一张脸,所有的心潮暗涌通通藏起。
碧姬却是脸色惨白,她坐在上首,正好看到卫双仰起的侧脸——柔和清秀,嘴角微翘,正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人啊。
素芫上门请她时,她只是半信半疑,如今已是万念俱灭。
她无比痛恨起自己娇怯怯的女儿身来。
那双眼睛,不再是温柔含笑,那张脸庞,不再是神采飞扬。
果真是他。
怎生救他?
碧姬茫然无措,却已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来不及多想,向苏云非福了福,楚楚道:“公子江南翘楚,夫人……瑶池无双,真是佳偶天成,羡煞旁人。碧姬不才,愿再献一曲,祝公子夫人琴瑟永好,鸾凤偕鸣。”众人目光一时都放在她身上,她稳稳神,抬手紧了紧鬓发,顾视流盼间,风致嫣然。
苏云非颇具意味地看了看她,淡淡道:“既蒙歌仙垂爱,敢不拜领。”他的眼睛平静冷漠,仿佛一切都已被他看透,让人无所遁形。
深深吸了一口气,碧姬拨了拨弦,起了个熟悉的调子,拣了首贺喜的曲子唱了起来。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沉浸在婉转柔媚的歌声中,不时地轻声评议,苏云非脸上仍是淡淡的,卫双整个人遮在绛纱珠玉中,更觉柔弱无依。
碧姬的心蓦地疼了疼,千回百转,种种滋味,一时尽上心头,偏偏只是想不出什么主意,只盼着时间慢些,慢些,再慢些。
这一曲终究唱罢,余韵袅袅,碧姬捧了一杯酒,走到苏云非面前,笑道:“碧姬体弱,不能久留,还请公子赏个薄面,满饮三杯。”
苏云非漠然接过,道了声多谢,仰头一饮而尽。碧姬又笑吟吟地执起酒壶,又满斟了两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优雅自然,那样……舒缓动人。
苏云非又都饮了,眼里有了笑意,转身携了卫双的手向前走了两步,面向高堂站定。苏夫人仍是双目微闭,司仪无奈地笑了笑,张口便待唱礼。
碧姬心中一沉,突然下定了决心。
她是个简简单单的女子,简简单单地喜欢一个人,简简单单地等待一个人,也简简单单地,想救一个人。
“苏公子……”她鼓起了勇气。
苏云非转身,温柔地道:“碧姬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碧姬一鼓作气,咬了咬嘴唇,不顾一切地开了口:“碧姬恳请公子,不要娶这位……这位姑娘。”她已有泪痕在闪,众人恍然大悟,想来是要上演二女争夫记了。顿时议论纷纷,“苏大少一时俊彦,碧姬姑娘琴歌双绝,也难怪……”“人不风流枉少年,想当年老夫也曾经纵意花丛……”
苏云非笑意更浓,微微一用力,卫双整个人都偎在了他怀中。他玩味地看着碧姬羞红的面庞,又看了看众人暧昧的神色,现出一付了然的神情,不无遗憾地道:“承蒙歌仙抬爱,只是我这位如夫人极为善妒,又兼驭夫有术,姑娘若想进我苏家门,却是不行。”
碧姬气的发颤,已有客人到她身边大献殷勤,盛情相邀,个个昂首挺胸,好让歌仙得知,这杭州城绝不只苏云非一个金龟婿。
苏云非嘴角撇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司仪清了清嗓子:“吉时已到……”
卫双咬着唇,狠狠地掐住手心——心中仿佛要燃烧,却只能用冰雪掩盖,让它慢慢熄灭。
苏云非眉眼舒展,拜堂,虽只是一个痴念,终究能证明,卫双属于自己,而不是外面浴血苦战的那个人。他紧紧牵着卫双的手,就待要拜下去,忽然“砰”地一声,似是什么坠地的声音,苏云非回头,只见那具琵琶残破地躺在堂中,碧姬毫无惧色,坚决地道:“你绝不能娶他!”她声音清亮,铿锵如金石。
苏云非皱了皱眉,冷冷道:“姑娘到底有何见教?”
碧姬冲到他面前,一把将卫双拉了过来,镇定地直视:“你若要强娶,只有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仰着头,只觉自己手心汗津津的,而握住的另一只手却是冰凉冰凉,毫无生气。她心中一疼,只恨自己无能——纵是无能,亦不愿见他独自承受。
众人哗然,苏云非歉意地向他们笑了笑,随即淡淡道:“我与如霜两情相悦,姑娘莫要无理取闹。”
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暧昧,碧姬语塞——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苏夫人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瞪了苏云非一眼,径自退入后堂。
高亢凌厉的响箭声又呼啸传来,这次,是三声。苏云非挑了挑眉,打量着碧姬:“你倒有勇气的很,我虽不愿背上薄待女子的恶名,但也饶你不得,你无一技防身,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卫双的心猛地一跳,嗓子发紧,仿佛就要窒息,只听碧姬道:“死则死矣,只是不能眼看人欺负了他!”
苏云非衣袖微动,碧姬身子一晃,摇摇欲坠,两个仆妇幽灵一般飘了过来,将她扶了下去。
卫双并未做声,碧姬只是个小女子,接下来的血腥,或者残忍,不需要她参与进来。苏云非贴近了他,悄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杀她——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红颜知己。”
卫双仍是低眉顺眼,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理智,小心翼翼,委屈求全,如今的结果也算差强人意。自己再忍一忍,静寻就该到了。那些等着墙倒的人,也都该到了。
只是,若是再忍,平白辜负了碧姬情深。
他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拨开了流苏,眼眸中是张扬不尽的桀骜。
府外隐隐有喊杀之声,卫双一笑,已经挥开了苏云非的手,轻轻道:“我现在才明白,小洛若知我如此,会杀了我。”
他缓缓道:“大哥,是不是要找两个人押着我跪拜?”
“是不是要把膝盖打断?”
他脸上有了笑意,声音柔如春风。
苏云非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寒如幽潭,却仍淡淡道:“既如此,双弟不如陪我去看场戏。”他含笑扫视诸人:“对不住了,大家自便。”
众人瞠目结舌,卫双挣不脱的手,踉跄着跟在苏云非后面。
注:碧姬唱词引自李渔〈风筝误〉第二十九出〈诧美〉之〈配鸳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