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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公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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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小小心中颇有些好奇,但杜振陵会跑来请她做的事情必然不会是什么轻松愉快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于是她只是打了个哈哈:“杜大人说得生分了,杜大人是朝廷栋梁,我虽一介女流,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自然绝不会推辞。只是后宫不干政,我只怕能作为的也有限得很。”
杜振陵没有说话,只是深深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叠折子递给了白瑚。
折子上写的是今年五月云界城内一起纠葛。胡氏和任氏都要买李氏一座大房,李氏最后将房子卖给了任氏。胡氏大怒,深夜带人纵火,将那座房子烧成了平地,连住在里边的任氏一家三口被烧成了三截焦炭。任氏亲属虽报了官,但从五月拖到年底,云界城府衙在这起案上只是拖延,全无作为。
肖小小看完折子,心知此事若只是平民杀人,绝不会由礼部侍郎上书余国帝姬,于是叹口气道:“此事已牵扯人命,应当交刑部追查,不知为何会拖这么久?”
杜振陵低头行礼:“帝姬大人明鉴,只是这胡氏和刑部都官郑天韵为旧识,是以刑部不愿管,云界城府尹也不敢管。臣曾数次上劾,奈何人微言轻,全无回复。”
从三品也算人微言轻的话,朝廷里十分之九的官员都是透明人了。肖小小在心里默默吐着槽,将折子交给白瑚收起:“杜大人给我这个折子,可是想让我将折子呈给皇上?”她知杜振陵官位虽高,但既然被丢到礼部,只怕是没什么和皇帝面谈的机会,此时揪住自己,多半就是为了这个。没想到杜振陵摇了摇头:“皇上政务繁忙,不可以此种琐事烦劳圣驾。臣将此事上折帝姬大人,实是希望大人能致信刑部尚书雷绳大人,督他有所作为,不致让百姓含冤。”
肖小小眨眨眼睛,一时没有理清其间的关系。雷绳虽是帝党,但既属外戚,杜振陵自然看不上他。余国帝姬将会入主后宫,浮彩太后的外戚对于肖小小来说也算不上什么让人开心的势力。肖小小有敲打雷绳的理由,杜振陵有挤兑雷绳的动机,但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不应当是这个皇帝即将亲政前,北主党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的时候。杜振陵没理由不明白这一点。
杜振陵见肖小小一脸困惑,显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于是躬身一礼,用他独特的低沉声音说:“臣属礼部,平民命案确不是臣应置喙之处。只是今年五月时,臣正任云界城府尹。那任氏一家三口的焦骸形状,臣至今仍历历在目。”
肖小小怔了一下,微微冷笑:“杜大人可真是事必躬亲,命案现场原来竟要府尹您亲自探查。”
杜振陵见她不信,却也不焦躁,淡淡说:“人命关天,云界城府尹却也不是什么比天还大的官。”
肖小小盯着这个一身悍气的男人,对方只是平静的回视着自己。他并不是在打花腔或哗众取宠,他是真心在说着现在所说的那些话的。肖小小突然意识到这点。跟官场的老油条们相处的太久,肖小小已经不习惯于对方口中说出的就是对方真心相信的话的情况,以至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才好。
杜振陵看她不说话,于是向她走近了一步:“帝姬大人您见过人被烧死的样子吗?任嘉宏七尺男儿,被发现时只剩了四尺的焦炭,不要说面部,头胸腹部已经模糊难辨。他妻子郭氏死前还将一岁大的孩子抱在怀里,衙役发现他们时,只有那孩子还勉强留了人形。”
旁边女官上前一步:“杜大人请慎言。”杜振陵冷笑一声:“怎么七岁搏狼的帝姬大人听不得这些么?”
肖小小知他是在激将,于是笑笑:“杜大人,此事固然人命关天,但平民纠纷,孰是孰非,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就下定论。你便是将尸体摆在我面前,我也只能说,此事应由刑部依律追查。”
“是以臣只望帝姬大人能去信雷大人,促他早日立案,给百姓一个公道。”杜振陵截过她话头说。
肖小小并不是不能写这封信。但肖小小真心不愿意写这封信。雷绳是谁,云雷雷家家主,浮彩太后心腹人物,矗立云雷官场三十余年历经两代皇帝的老狐狸。更何况他还是那个雷青的父亲,那个自己如果可能绝对不想招惹的雷青。
“杜大人你让我帮你写这封信,却不知我能图到什么?”她笑了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希望说到这里能让杜振陵知难而退。
杜振陵却直率的看着她:“只图三条人命,不知对帝姬大人够不够。”
肖小小有些疲惫的笑了起来。她并不讨厌杜振陵这种人。他或许冲动或许短视或许热衷于用道德绑架他人,但他至少相信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会有人愿意追随他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人们有时候愿意支持一些人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杰出,只是真心想要做点什么还确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实在不多而已。
但肖小小不是胸怀匡复纲常的云雷年轻激进派官员,肖小小是从余国被派过来和亲的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帝姬,至少她应该是。
她笑了起来。应该是谨小慎微的帝姬的是苍皎皎,不是肖小小。成为皇室后很多东西会变得离自己很遥远,平民的幸福,平民的性命,随着皇室居高临下俯视泱泱众生的高度,被稀释进了十万百万的人头数字之间。我在做的是推动两个国家运行的大事,我涉足的是一个决定可以改变千万人生活的领域,我身边的皆是些万人之上大权在握的高官,这时候三个平民的死好像变得无足轻重,眨眨眼无数更重要的事情就能够将这个挤到遥远的身后。任嘉宏不是死在自己面前的,杜振陵特意推动异国帝姬干涉云雷政务更是居心叵测,但三条人命就是三条人命。
肖小小又拿了一块糖放入口中:“天色不早了,虽然和杜大人相谈很是愉快,但我若太晚回宫太后和皇上都会担心的。”
杜振陵见她赶人,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深深一揖转身离开。肖小小目送着他硬朗的背影消失在金店内堂挡在门前的屏风后,将大把软糖塞入口中。
肖小小十岁之前,最常有的记忆之一就是哥哥会带着一脸歉意回到家,对她说是哥哥没用没能弄到今天的餐费明天会更努力的去找些零活说不定还能弄点肉吃,他总是那么认真的许诺,那么认真的把养活一家人的责任担在自己肩上,虽然那时候的他明明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后来肖小小从邻居口中知道他们这样的孩子其实按人头能够领取政府补贴,哥哥便试着去探问,得到的结果是他们的名字的确被登记在了那个补贴的列表上,只是那笔钱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于是那时候的她深深的怨恨着那些不知道名字领走了自己补贴的“有门路的人”,和常常会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关心却从未真正来拯救过他们的市长。两个孤儿有没有饭吃,对于一个有一百万人口的城市的市长来说,大约是很难看到的细微事情。而他们懒于去看的细微事情,却可能是一个人的全部希望和绝望。
真麻烦。肖小小伸了个懒腰。虽然麻烦,但却不能不管。不然的话,自己和当时自己憎恨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冷淡官僚,又有什么不同呢?
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重重叠叠的金紫色云彩从边缘溶化在夜空缓缓展开的冰冷蓝色中。肖小小走出金店,面前等待自己的是自己的马车,和马车之后围立了一街的骑兵。颧骨上有着深深刀痕的戎装青年等候已久的躬身行礼:“臣雷青护送帝姬大人回宫。”
喵的只是有点怕冷多在店里喝了一杯热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