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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丧礼 ...

  •   肖小小看着面前躺在床上苍白的仿若透明的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哭出来,但心情却冷静得无法控制。只是面对着这样的现实,毫无抵抗的,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母亲缓缓的转动着眼珠,看到她被侍女抱到床前放下,微微颤动着枯枝般的手指想要举起。
      肖小小抢先一步用双手抓住了母亲的手,母亲的皮肤竟是没有一丝暖意。
      “母后。”她想这么叫出来,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丝声音。连口都无法张开。于是她只能用力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只是用力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却似乎明白了她所有的情绪。吃力的翳动着嘴唇,发出了听不到的声音。
      父亲坐在母亲床前,已是泣不成声。他挥了挥手,让虞红将小小抱出房间,小小没有反抗。她知道,父亲是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去世的那一刻。
      刚刚走出房间,她就挣脱虞红跳落地上。
      夏末的闷热似乎让院落的空气都停滞了流动。她回过身,望向堂内,听到屋里突然哀声大作。

      天正十八年,八月,惠后崩。遵后遗诏,大赦天下。次月,改年号明照。

      小小默默的走着。通往惠后陵的大道全部用黑色的石板铺成,前方放着母亲纯白石棺的的花车的木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庞大的送丧队伍缓慢而整齐的前行着,四下里一片安静,安静到那车轮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苍凉。
      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父亲。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知道,母亲过世时,父亲曾经哭的几乎晕过去。但他现在这样不言不语的样子,却让小小更加担心。
      轻轻的伸出手去,她握住了父亲的手指。
      父亲转过头看着她,默默的俯下身去抱起了小小,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小小用手环住父亲的脖子,俯在他耳边小声说:“母后现在,应该已经投胎做了别人家的孩子了吧?”
      父亲眼中露出略略惊异的神情,终于几天来第一次开了口:“投胎转世这种南边迷信的说法,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我觉得,我一定能再见到母后的。”小小认真的说,“这一生里,一定会再次遇到母后的。”
      父亲苦涩一笑:“这不过世人自我安慰的借口,你如何笃定它是真的?”
      小小望向前方的花车,满满一车的白色茉莉散发出浓郁到让人痛苦的清香味道,撕裂了夏日沉闷郁热的空气。“只要肯相信,它就是真的。”她轻声说。
      父亲怔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收紧了抱着小小的那只手臂。

      母亲的大葬结束之后,小小从安贞宫搬到了刘淑妃所住的尚德宫。原因是父亲问她之后愿意由谁照顾时,她想起了这位曾经抱过她的刘姨的名字。
      刘淑妃是太后的侄女,入宫比母后晚了一年。依太后的属意,自然是希望能由她来填补接下来的皇后之位。所以小小选择了她。因为在失去母亲的现在,她希望能借此像太后示好,即使不能使这位祖母对自己的稍许亲近,也至少能换来之后在皇宫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太后对她此举似乎也是相当满意,搬到尚德宫的第二天,祖母就诏她去了盛艮宫,以抚慰丧母之情的理由,赐了她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
      小小坐在圆凳上,茫然的望着院子。眼前的院子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着碧绿水潭和乱石假山的院落。这里比较小,没有水潭,只有彩石拼缀的地面和几颗形状古拙的巨木。两颗粗壮的合欢之间,吊着一个小小的秋千。没想到刘淑妃也还是童心未泯之人。小小勾起嘴角。不过也是难怪,她想起以前听说的那些事情,那个女人正是自己出生那年入的宫。她入宫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身后的虞红蕉绿忙忙碌碌的正在把各种赏赐和礼物收拾起来。或许是怕她受委屈,安贞宫中的宫女父亲几乎拨了一半随她到尚德宫来。搬来后,也立刻将这边阳光最好的一间厢房腾空出来做了她的卧房。既然是阳光最好的厢房,此前自然不是空着的。
      小小对于自己的到来迫使刘淑妃连卧房都要搬至别处稍许有些愧疚,但刘淑妃这些日子却全无介意的样子。到底是真的心胸宽广还是心机深沉呢,小小看不出来,也不在乎。她知道父亲不会永远只有她一个孩子,也听说过失去母亲的孩子会逐渐的失去父亲的宠爱,更知道照顾自己的这个女人身后有着一宫之主的支持,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但是她是肖小小,曾经提着一把西瓜刀站在胡同口,不考虑后果不考虑未来,可以随时和人动手搏命的肖小小。
      被继母欺负这种可笑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帝姬大人,这只福王所送的鹦哥,放到窗口可好?”虞红的声音打断了小小的思路。她回转身,看到虞红搬着鸟架,鸟架上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葬礼结束后她收到了来自四方的礼物。这些东西她没有精力一一查看,都是由虞红和蕉绿两个侍女代为收理的。
      “福王?”她有点好奇的问道,“就是父皇同母弟弟的那个福王?”
      虞红点点头:“大礼的时候,是站在宗室最前列的那一位。”
      小小用力的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记忆一片模糊。整个葬礼她的眼睛看向的都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满车的洁白茉莉花瓣之中的,那洁白的石棺。
      她示意虞红把鸟架放下,爬上圆凳,伸出手指逗弄着鹦鹉的红嘴。鹦鹉似乎看不上眼前的小小主人,向旁边横移了两步,大喇喇的别过了头。
      虞红轻轻笑了起来:“这鹦哥倒挺好,也不用栓链子关笼子,就这么散养着,却也不飞不逃。”
      “飞到外边去,又哪里会有人天天谷粒清水一日三餐的伺候着,只怕自己就先变了别人的盘中餐。”肖小小淡淡的说,不依不饶的用手指追点着鹦鹉的羽毛。这鸟想来之前曾被鸟师好好调教过,虽然老大不耐烦的样子,却也只是躲避着小主人讨厌的手指,并没有拿它坚硬的喙啄上去。肖小小看着它不爽的神情,觉得有点开心,于是收回了手指,一字一字的说:“喵的。”
      鹦鹉抖了抖羽毛,知趣的学舌:“喵的,喵的。”标准的普通话。
      肖小小笑了起来,从身边几上拿起碟中的豌豆黄默默的啃了一口。一如既往的香甜口感在舌尖弥漫开来。
      豌豆黄的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身边的侍女还是原来的侍女。甚至连房间的格局也还是原来的格局。
      只是那个会将自己抱在膝头哄自己入睡的娴静女人,却再也不在了。
      肖小小出生以来,虽然每日里都在致力于扮演一个正常普通的孩子,用伪装出来的天真笑脸应付那些所谓的大人,但却从未忘记自己前世的名字,从未丢掉自己是“肖小小”的这个认知。就算是现在这具身体的父母,对她来说血亲的感觉也并没有那么浓,更多的只是对他们照顾自己的感恩之情而已。
      肖小小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也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是那个女人苍白的躺在床上,将瘦削的手指轻触着她的掌心,翳动着干枯的嘴唇说出的最后两个字,那没有声音的两个字。肖小小却听到了。
      她说的是,

      “吾儿”。

      “喵的。”肖小小恶狠狠的又重复了一句,眼泪从脸颊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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