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玉启安》缀远天

8、李府5

　　今晚的闹事结束后，算起来从他们到李府就没睡过一次好觉，陆临舟好歹是睡好了一晚，于是距离天亮大约还有几个时辰时，温祈安便拉着他趴到桌上去将床让给了楼玄玉，等天一放亮，就有下人来将他们带去另一个屋子。

　　李贺言早已等候在了那里，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看起来老了大半，见三人来了还是照常起身行了礼才坐下，等着楼玄玉开口审判自己的罪名。

　　“行了，说吧。”

　　楼玄玉坐定，开口。

　　李贺言尽量往前挪了挪，好让自己坐得端正一点，可尽管他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慌张，毫无血色的唇依然不住地打着颤：

　　“您管理长昌多年，应该知道十多年前长昌闹过一场瘟疫，那场瘟疫本来距长昌城千里之遥，一开始，我们也没当回事。”

　　“可仅仅过了半月，那疫病就蔓延到了城里，起初是府里的一个小厮身上起了疹子，后面整个府中的人皮肤都开始溃烂，先是爹娘，后是兄弟……我自知已无力回天，但哪怕能延缓病情我也愿意一试，可当时长昌城人人自危，医馆里挤满了人，我就只能去书房里找医书，看能不能有什么药方能减缓病痛，我没有找到能治疗他们的法子，但是我找到一个能让他们暂时延缓生命的方法。”

　　楼玄玉身子僵了僵，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那本书上记载了一个叫“啖肉塑身”的法术，濒死的人先喝人血，再吃人肉，就可以重塑肉身，继续活下去。”

　　楼玄玉听他讲完来龙去脉，只觉得脑袋突突地跳，胀得有些难受，便抬手揉了揉。

　　“但你最后不也只救下了你弟弟吗？”

　　这平淡的语言像一记响炮炸开在李贺言耳边，短暂的耳鸣后泪水在他眼中凝成了雾一般模糊不清的景象，他听到弟弟的哭声和遍地的呻吟。

　　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安慰自己，他要把这唯一的亲人照顾好，他要好好地活着，可那过眼云烟般的往事被风轻轻一吹就糊到他的心口，捂得他无法喘息。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的幻术，创造了这么一个假象，你要自欺欺人我管不着，但是那些缸子里的人命，还有半夜跑到我房间里的孩子，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李贺言本来还存着侥幸，若是他们只看见了小弟，便借着夜晚视线不清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没想到他连这府里的暗门都发现了，那道门他防别人也是为了防自己，于是在通往那道门的路上施加了障眼法。

　　他明明叠加了很多层，把那些破碎的骨血连着自己痛苦的回忆一起封存了起来，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能被人刨出来，他像躺在一口即将被盖上盖子的棺材里一样，厚重而腐烂的过去泥土一般掩埋了他。

　　他撑了撑桌子，好让自己能稍微从里面挣扎出来，待喘了口气后，他如死水般的声音才又响起来：

　　“我没有杀人，那些缸里的东西，是我捡的路上病死的，无人收尸的，或者被扔出来的尸骨，至于小弟…..”

　　他像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般看着楼玄玉：“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试探着抬头，却只看见对方冰冷而陌生的眼神，一颗心又坠到了湖底。

　　“他没有想害你的。”

　　到后面，李贺言已经泣不成声，楼玄玉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出房门。

　　房门外，一个小孩站在那里，他似乎是听到了兄长在哭所以想进去看看。楼玄玉一推开门便对上他的眼睛，那孩子昨晚被他揍了一顿今早眼里却依然是欣喜和期待。

　　楼玄玉蹲下身，从衣袖里取出一朵恹恹的花，他透过那双眼睛仿佛看见自己蹲在床榻边，看着那个躺在床上面容已经有些溃烂的孩子，将手轻轻一抖，便从那里生出一条枝桠来，上面细细密密地缀满了红梅。

　　面前的笑容和脑海中的重合起来，让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漾起一丝久违的笑意：

　　“花，我很喜欢，谢谢你。”

　　临走时，楼玄玉折了一段枯木枝，那枯木一被折下来就变成一缕金光飞进楼玄玉袖中。

　　李贺言作为家主自然是要出来送客的，楼玄玉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将一块铜镜藏在了他眼中，这让李贺言颇为诧异，惊得说不出话。

　　他已经做好了楼玄玉不相信他那一套话术，会直接把这宅子封印起来免得他们出去害人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直接把这宝物的碎片给了他，那这不就是默许了他这种做法吗？

　　“我之后会离开长昌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你代我管辖长昌城。”

　　李贺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品出这话里的意思，等回过神来时楼玄玉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段了，他看着那道走向夕阳的背影，好像又看见了曾经那个迎着光走过来，在绝望的泥潭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他曲下膝盖，跪在地上，俯首跪拜。

　　不知为何自从出了李府，楼玄玉脑袋就乱乱的，一些不知道哪来的记忆堵在脑海中甩也甩不掉，温祈安见他这样便直接去客栈定了两间客房，让他坐在椅子上给他按摩。

　　等楼玄玉脸色缓和了一点，温祈安才轻声开口询问：

　　“小仙长，那位李家主还挺尊敬你的嘛。”

　　其实何止是尊敬，甚至都有些怕了。

　　楼玄玉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语气不紧不慢：

　　“我既然管辖长昌，那长昌城中的一切我都要负责，他弟弟都不算是人了，按照常规，我是要拘留他的魂魄封印李府的。不过，他有点用处，可以先留着。”

　　“你让李贺言替你管辖，不怕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楼玄玉肯定道：“不怕。”

　　那铜镜碎片之间都是相勾连的，李贺言想做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李家主不想爆体而亡魂飞魄散的话，也可以试试挑战他的耐心。

　　“你藏在他眼睛里的铜镜，究竟是什么法宝，如此厉害？”

　　“那宝物名为‘窥镜’，可通观四方，监察万物，天灵以人管理人间后，便取‘窥镜’一部分碎片磨成了现在你所看到的铜镜，分发给每一位管理者。”

　　温祈安认真地听着，为自己多了一份可讲的素材而高兴，楼玄玉也拂手将那在太阳穴上打转的手轻轻拨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去了这么久了应该差不多了。”

　　此话刚出，陆临舟便推门而入，外面天色已暗似乎还下了点雨，将他肩头都染上了晕开的水迹。

　　“都弄好了？”

　　“好了”陆临舟将身子摊在椅子上，顺手拿起一杯热茶往嘴里灌了一口。

　　“你既然不放心他，干嘛还让他替你管辖长昌啊？还让我费那么大力气去布个封印，其实李贺言如果真死了，凭他千方百计救回来吊着一口气的他弟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要是有什么坏心思，我可以借此机会除掉他，若是他安分守己，我也可以以此来监视他。”

　　楼玄玉这番话头头是道，倒真让陆临舟挑不出毛病来，只得摆了摆手仰头靠在椅背上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隔壁走。

　　“随你怎么搞吧，我要先去睡了，累死我了”

　　待人打着哈欠走了，温祈安才道：

　　“小仙长，我们下一步，是去哪啊？”

　　楼玄玉打开卷轴，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指了个方向：

　　“淮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