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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铁线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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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
半梦半醒间,禅院甚尔睁开眼。
感受到喉咙的干涸,他坐起身,推开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被子。
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视线却一片朦胧,连思考都迟钝起来。
喷洒出来的呼吸滚烫,近乎快要接近沸水的蒸汽。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他支撑起软绵的身体,端起水壶。
然而里面并没有盛着水。
禅院甚尔手腕一翻,看到了底部的漏洞。
“……”
他终于想起,这水壶已经坏了。
而他还没来得及修,便因为伤口发炎而开始高烧。
没有留给他懊恼,或者说发泄的时间,腹部便传来蠕动的声响。
禅院甚尔随手撇开水壶,眺望窗外。
天色已经黑了,连一点余晖都看不见。
以他的经验来看,早已过了躯俱留队吃饭的时间。
虽说如此,其实禅院甚尔也没打算按流程吃饭。
按照家族规定,躯俱留队的成员会在固定的时间里聚众用餐。
但他向来不受待见。
闲言碎语格外扰人食欲,久而久之,禅院甚尔便习惯一个人用餐。
仆人们不会去侍奉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自然也不会单独管他的饭。
大部时间里,他都是去膳堂偷一些剩菜残羹。
……跟个野狗一样。怪恶心的。
禅院甚尔毫无负担的在心中咒骂过自己过后,打算如往常一样,去膳堂里偷点饭吃。
但等他拉开门,却有一样陌生的东西映入眼帘。
这是……饭盒?
禅院甚尔睨眼凝视一会,便得出结论。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起一个女人的脸。
从第一次见面起,禅院甚尔便捕捉到那个女人眼底的兴味。
会是她吗?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
只可惜,漫长的走廊上,除了伫立在门边的他自己,一个人影都没有。
沉默片刻,禅院甚尔蹲下身子,试图像话本子里的主人公一样,找到压在饭盒底部的小纸条。
但是非常可惜,安宁而洁净的走廊上,除了这个饭盒,便再无其他东西。
“……”
禅院甚尔挠着脖子,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一位不知名的爱狗人士在某天逛街时看到了流浪狗,心生不忍,就随手在地上撒了一把狗粮,等它日后来吃?
他默默掀开盖子。
第一层是几粒白色的药丸,看不出具体功能。
他再掀。
闯入眼帘的是熬煮至绵绸的米粥,和点缀其中的青菜碎。
不必摇晃,便能看到软嫩肉丝与块状的松花蛋。
尽管身体因为高烧而稍显迟钝,但禅院甚尔还是凭借着异于常人的五感,嗅到升腾的热气里,裹挟着肉香与米香。
月光缓缓流淌。
伫立在门边的身影,疑似化身为僵硬的雕塑。
他垂着眸,若有所思地盯着粥面。
说来奇怪。
明明那粥被冷色调的光线映照着,可禅院甚尔却不可遏制的生出阵阵暖意。
不知就这么凝望了多久。
手里的温度渐渐消失。
他猛地回神,起身。
那个女人,在尝试以这种方式来驯服野犬吗?
禅院甚尔嗤笑一声。
实际上,禅院甚尔从不缺少肯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或者说,女人。
他对自己的外形条件很有自知之明。
但那些人不过是昙花般的存在,匆匆掠过,仅此而已。
而这个名叫真理奈的女人,又坚持多少天呢?
他真的,对此感到好奇。
·
——这样想着的禅院甚尔,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观察。
他坚定认为,那个女人能够这样做,大概是因为还不清楚他的落魄程度吧?
他还没有天真到会相信有人能无条件帮助他。
然而那个女人就像是极具有耐心的蜘蛛,脚踏实地的编织着捕猎的蛛网。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日日如此。
偶尔,他会吃着送过来的食物发着呆。
他开始怀疑,肇事者究竟是否如他猜想的那样,是那个名为真理奈的女人。
实际上,禅院甚尔并不了解真理奈。
他只是听见仆人们来来回回夸赞的那几个词。
温柔、亲切、善良。
但禅院甚尔对此嗤之以鼻。
他能看到那个女人的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和温情,反而是欲求不满的空虚。
他又开始好奇。
那个女人到底在追求怎么样的东西?
金钱、地位,亦或者权势?
发呆和出神的频率明显变高,杂念亦如杂草一般在脑海里疯长,几乎严重到影响禅院甚尔的日常生活。
记忆中的身影愈加遥远,就连本应令人见之忘俗的脸庞也渐渐模糊。
但唯独那一双眼睛。
那双仿若寄宿着黑洞和漩涡的眸子,如同烙印在他的脑海。
如影随形。
禅院甚尔偶尔会想,这是否就是族人们常说的【诅咒】。
轻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因此而开始聚焦。
隔着房门,他瞧不见女人的脸,因为材质较厚,甚至连对方模糊的轮廓都瞧不见。
但随着他拉开门扉,便望见女子漆黑的头顶,以及背后系在腰肢的蝴蝶结。
如墨迹一般的发丝洋洋洒洒,垂散下来,遮挡住大半侧脸。
意识到面前的房门被打开,她有些错愕的抬起眸。
萦绕于脑海多日的猜疑,终于随着这一眼对视,完全消弭。
——真的是她。
无声的对视中,他缓缓咧开唇。
“让我想想……”
“真理奈。”
“对吗?”
…
……
………
男人的嗓音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
他的声音很轻,音色也低,念出声时,像是情人间的耳语厮磨般缱绻。
对耳朵非常的友好。
真理奈直起腰肢。
“晚上好。”
如有实质的目光从男人的眉头扫到薄唇,她才笑意盈盈的启唇。
“甚尔先生。”
微风轻拂,仿若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裹挟起真理奈那温吞的声线,送往禅院甚尔的耳畔。
今日的风儿分外调皮,将那声线揉搓得模糊不清,悠悠然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不禁自嘲。
已经丢弃自尊的你,也会因为被人认真称呼其名而感到久违的丰盈?
快点放弃吧。
生之为人的美梦,很快就会破碎掉的。
像是求证一般,他缓缓开口:
“是你吗?一直来这里送东西的人。”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理奈摸着下巴沉思两秒,与男人的目光直直相对。
“有些时候,帮助他人并非是为了得到回报吧?”
对方似笑非笑:“那你是吗?”
闻言,真理奈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真诚致使禅院甚尔一愣。
“……大小姐,我不卖身的。”
真理奈凝视对方两秒。
就在他神色似有松动的时候,她轻笑出来。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禅院甚尔素来对漂亮女人的言辞持怀疑态度。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便看到真理奈再度启唇。
“——甚尔先生,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那双凝视着他的眸子依旧如永夜般漆黑深沉,但禅院甚尔分明从里面窥到了类似于星火的东西。
他倚靠在门边的动作一顿。
“这就是你想要的?”
真理奈点点头。
“可以吗?”
“我想要更加的了解甚尔先生。”
“……”
禅院甚尔尝试在她脸上看到类似于开玩笑的成分,但只看到了满目认真。
明明那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对方说的话也稀疏平常,不带一丝旖旎色彩,可禅院甚尔却感觉到喉咙更加干涸,似乎有火在烧。
许久。
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可以。”
[你结识了【禅院甚尔】。]
[因为你的举动,【禅院甚尔】对你的好感极大地上升了。]
[<特殊>他人对你喜爱化为养分,使你的【咒力】极大地增加了。]
·
“太慢了。”
禅院直哉接过美竹递过的帕子,同时用余光瞥见真理奈从内室走出来。
一同跟随着的,还有那名额头锃亮的女子,也就是那位服装公司的领头人。
经过方才短暂的相处,真理奈现在知晓她的名字是“広瀬尚子”。
“非常抱歉,直哉少爷。”通过近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真理奈早已掌握顺毛技巧,连连点头称是,“但是这衣服穿起来实在是太繁琐了,我不得不多花一些时间呢。”
她抖了抖绣有铁线莲的袖口,在禅院直哉面前转了个圈。
“怎么样呢?直哉少爷。”
禅院直哉不紧不慢的擦拭手心,期间又将真理奈从头到脚地扫视一遍。
他满意的看见真理奈难抑期待的冲他眨了眨眼,这才一副“勉开尊口”的模样道:“还算不赖。”
“真的吗?”真理奈勾起唇,作出一种羞涩姿态,“因为和我平时穿的风格很不一样,我还不太习惯呢。”
禅院直哉用完手帕,将其递回给美竹。
听到真理奈的话,他忍不住循声望去,尔后那直勾勾的目光在真理奈如有霞飞的双颊上停顿两秒。
“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他问。
広瀬尚子闻言,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好在身旁女子温温柔柔的表示一切感受良好,这才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害怕面前这位小霸王,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得。
“那就这样吧。”
“小霸王”轻扬下巴,总算把这件衣裳给定下了。
真理奈笑意盎然的回到内室,在広瀬尚子的帮助下换回常服。
“真理奈小姐可真厉害。”
过程中,広瀬尚子似有所感的轻叹一句。
然后在真理奈的追问下道:“您和直哉少爷相处的很好不是吗?就我看来,鲜少有人能和直哉少爷相处的那么好……”
唔……
这就开始冲她谄媚了吗?
真理奈伸展着手臂,冲她扬起一抹微笑。
她又听到広瀬尚子道:“不过……真理奈小姐人这么好,和谁都能相处的十分融洽吧?”
不愧是第一面就让真理奈感觉到谄媚,或者说市侩的人,彩虹屁呼之即来。
真理奈笑吟吟的同她客套了几句,便走出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