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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漏水的储藏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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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大院是一个白色外墙的三层小楼与三间老旧的木质瓦房组成的。
招牌就立在门口的空地上。斑驳的红色广告牌上写着“农家乐、棋牌、品茶”还有一串联系电话。立牌底下压了两块大石头,防止牌子被风吹倒。
双人间在三层小楼的第二层。
余一舟放下背包,拉开一股霉味的红色窗帘。窗户外面,三间瓦房门窗紧闭,木头窗格后面好像还有层塑料膜,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三间瓦房围出的一方小院里也混乱不堪,长满绿苔但没有水的石头水缸,没有鞋带的运动鞋,两条悬挂的铁丝上同时晒着蔬菜,内衣,袜子和床单被套。
要不是李春梅非要约屠南来这,他是绝对不会花两百多一天住在这个地方的……
“老板,这漏水了!”
叫嚷的是个年轻男人,余一舟双人间的拼房室友,周筱安。
这人也是个奇人。年纪轻轻,样貌身材绝对对得起“帅哥”这个被滥用的称谓,从头发丝儿精致到手指甲,一走一过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说不上是什么味的清香。
就是这样一个该出现在都市CBD背景里的精致范路人甲,却跑到这个地图导航都不好找的地方,和自己一起挤地上水没擦干的农家乐双人间,有种硬到乡村恐怖悬疑片里刷存在感的奇特观感。
余一舟在心里默默总结出对周筱安的第一印象——身份、目的存疑。
周筱安连叫多声都无人回应,正准备亲自上楼看看,一直不出声的老板李萍突然丧着脸出现在房间门口:“叫啥子。”
余一舟和周筱安都被她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看她转身要走,才去拦。
“老板,等一下,你也不能光知道挣房钱,不管顾客体验吧。你看,这房间都漏水了,让人怎么住!”
周筱安说的漏水的地方正对着他睡的那张床的枕头,好在漏水点不大,水滴得在天花板上积一段时间,才会掉在发黄的枕套上。
李萍看了一眼,转身不知道去哪拿来一个脏兮兮的绿色塑料盆递给他:“用这个接。”
周筱安接过盆,人和手僵在一处:“这就行了?对面那个房间……”
双人间斜对面的确还有一个房间,门上贴了个“大床房”的牌子,估计条件应该会比这边好点。不过这个想法还没说完,就被李萍否决了。
“预定了。”
周筱安显然不相信李萍的话:“我知道你们的套路,我们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看到,哪有那么多客人。我加钱,给我换个好点的。”
人嘛,怎么会跟钱过不去。
李萍听说加钱,立刻打起精神:“加好多?”
周筱安伸出两根手指,见李萍无动于衷,又伸出三根,三倍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他虽然不缺钱,但也不是个傻子,这个地方连它本来的价格都不值。
当李萍得知三根手指是两百的三倍六百的意思,答应得十分爽快:“楼上要得不嘛?打整一下也能住,比这间小点。”
余一舟对这种当面漫天要价的行为极为不齿,况且:“楼上不是在漏水吗?”
李萍顿了顿,神情有些古怪:“那是旁边的……储藏间。”
周筱安一脸嫌弃地锁紧眉头:“储藏间漏水你们也不修!东西受潮会发霉,病从口入,人吃了发霉的东西会生病……”
李萍没那个闲工夫听他科普什么黄曲霉素,只见她从余一舟面前经过,拿起周筱安放在地上的旅行包,云淡风轻:“没得事,不是给人吃的……走吧。”
“那是给什么吃的?”
余一舟观察过,李萍家很乱,有农具,有化肥袋,可完全没有饲养动物的痕迹。所以即便乱,却没有异味。
李萍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题:“你也换房?”
余一舟自从失业后一提钱就肉疼,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死穴,李萍也算一下抓住了主要矛盾。
“不用,我这没漏水,我睡这张就行……”
*******
屠南是从村口一步一步走到李家大院的。
一路上只有湿腻的风,没有风景。
除了两三间被废弃的民房,就是复制粘贴的树和山,直到看到停在一座白色小楼前面的面包车,才算看到了终点。
李萍没露面,只给她在微信上留了言。房间是二楼的大床房,钥匙在门口的地垫下。
屠南自己打开门,行李箱安然躺在床前的空地上。她没设密码,直觉告诉她,箱子被人打开过。
她的直觉没错。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李萍把她的行李箱搬进房间,又偷偷关上门,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出乎意料,除了装在塑料袋里的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就是各式各样的工具,钳子、榔头、锯子、撬棍、工兵铲、绳索……除了这些认得出来的,还有些她见都没见过,看这架势像是拆迁队搞团建,怪不得那么重……
屠南漫无目的地拿出箱子里的工具,一样一样摆在地上。
突然,一阵东西摔碎和物体拖行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她抬头看向四角都是蛛网的天花板,难道货车司机说的除她之外来石船村的人住在楼上?会不会是约她来这的李春梅?
屠南正思考,耳旁传来“噌噌噌”的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门缝。
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倏地打开门,是李萍在用一把干拖布拖房间门口的走廊,眼睛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她身后看。
“楼上住的什么人,这么吵?”
见屠南没提刚才的事,李萍好像把她扔在村口的事完全没发生,丝毫不心虚,气定神闲地拄着拖把,下巴朝三楼楼梯方向一怼:“楼上储藏间漏水,在找人修……”
屠南看旁边的双人间房门紧闭:“其他人呢?都出去了?”
李萍继续鼓弄拖把,一个横扫逼得她退回了房间:“出去了,你要想出去玩,最好现在去,这里天黑不出门……”
“为什么?治安不好?”
李萍停下来,看着窗外:“小心熊出没……”
屠南点点头,又指了指楼梯正对的一个门半掩的房间,“洗澡是在那吗?”
“楼下。”
*******
看李萍一直在二三楼之间上蹿下跳,屠南带着洗漱包和换洗衣服下了一楼。
李家大院这个浴室,说是浴室,其实连热水都没有,顶多算个冲凉房。花洒下面放了张发黑的小饭馆同款红色防滑垫,脏兮兮的暗色浴帘外还摆了台碍事的老式半自动洗衣机。
屠南看着洗衣机和又小又高的通气窗陷入沉思,她想从这个通向后院唯一开着的出口出去,但它太小,也太高了。
但如果踩在洗衣机上……她试着推了推,洗衣机重得离谱,就算使出全身力气,仍然纹丝不动,她可是有背楼下老奶奶去医院的力气,什么洗衣机会这么重?
好奇打开桶盖,里面竟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
“你……你你是谁?”
女人站起身,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不记得我了?”
虽然都是女人,屠南完全不敢直视对方,只是经过刚才那一幕,她隐约看到女人的长发垂在胸前,皮肤白净,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和挺秀的鼻梁,都让她感觉陌生又熟悉。
加上女人问自己的那句话,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女人和她失去的前十八年记忆有关。
女人见她不说话,跳出洗衣机,来到她身后,将胳膊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我找你很久了,他们可真会藏。”
她吐出的气很凉,屠南打了个寒颤:“他们是谁?谁会藏?”
女人失望地皱眉:“你不是莲芝?”
“莲芝又是谁?”
“你在她的身体里,却不知道她是谁!”女人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
“你可能和我一样,需要看看医生……”
屠南鼓起勇气摆脱了女人,但很快又被女人贴了上去。
“好主意,带我去见你的医生!”
“这病精神病医院都能治,不用非找我的医生。”
女人看她害怕,像是打了鸡血,更加兴奋了。她反锁上门,把屠南逼进角落:“我猜,你一定是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这样如何,你带我去见你的医生,作为交换,我告诉你……”
女人大概是想说以前的事,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屠南拒绝了:“不用,我不想知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女人哂笑:“果然不是莲芝,虽然都是呆呆的,不过你这个呆子胆子很小。”
屠南不再理会她,仰头看向那个换气扇大小的窗口。
“别看了,胆小的人是爬不上去的,快回去住你的精神病院吧……”女人像一只水妖,连同她的恶语一直徘徊在屠南身边,憋得她喘不过气。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
女人回答:“阿南刻。”
阿南刻在古希腊语里是必然性的意思,也是命运和宿命的神格化,这名字不是一般中二症能起出来的。
“命运?”
“可以这么说。”
“那你认识李春梅?”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阿南刻拉上浴帘,打开花洒,从屠南身后绕到墙边,轻松地攀上了窗台。
“等等!”
屠南移开视线,举起手里的换洗衣服,生怕她一个不注意,阿南刻就这样光着身子窜进后院……
“多谢。”阿南刻穿上屠南的黑色短袖T恤和海绵宝宝图案的家居裤,重新攀上窗台,翻了过去。
接着又折返回来,伸手拉她。
“你的事我没兴趣。不过看在你刚才借我衣服的份上,我可以免费拉你一把。”
屠南犹豫片刻,还是脑袋一热抓住了她的手。接着她整个人都被阿南刻甩了起来,差点脑袋朝地摔个头破血流。
反观阿南刻,单手探地,双脚紧随其后,全程丝滑,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屠南是来找李春梅的,虽然对阿南刻的一切充满疑问,但此时她的目标还是二楼双人间。
阿南刻似乎会读心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目的,不待她开口,就借力一楼窗台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了二楼房间的窗沿。
屠南没有她的弹跳力,老老实实搬来了院子里闲置的木梯,又被她拉了一把,也攀上了二楼窗台。
事实证明,这个动作虽险,但值得。
双人间的窗帘没拉,透过窗户可以清楚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拿着她的照片去养老院瞎打听的小子,余一舟!
他和李春梅是一伙的,出现在这也正常。不过他没出门,李萍果然在撒谎。
三楼的房间窗帘紧闭,阿南刻说了句白费力气,就贴着墙滑了下去。屠南光靠自己也上不去,只能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爬下来。
“谢了。”
她话音刚落,阿南刻像是受惊的兔子,突然翻窗回了浴室。
果然“免费拉一把”真的只有一把,好在院子里有木梯。屠南艰难落地的那一刻,浴室门被人打开了。
她掀开浴帘,以为会是阿南刻。然而阿南刻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李萍叉着腰,气鼓鼓地站在门口,用手指戳着洗衣机上方的用宽胶带贴在打印纸上的温馨提示:“门锁已坏,请勿擅自反锁房门,如房门无法打开,需照价赔偿。”
这算什么提示,浴室又不是博物馆,不让锁门难道还开门鼓励大家参观。再说阿南刻不是出去了吗,房门怎么会还是反锁的……
想着一会还有求于人,不好太早撕破脸皮,屠南忍气吞声:“刚没看到,我下次注意……对了,刚才有个女人出去了,你看到她往哪边去了吗?她把我的换洗衣服穿走了……”
“不晓得,贵重财产请自行保管,丢失本店概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