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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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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战乱纷飞的东海之滨终于在建邺国的统治下恢复太平。建邺国主善待亡国子民,皆一视同仁善待爱护。
渐渐地,人们似乎忘记了曾经的西陵国,享受着建邺带来的安宁康乐。
夜色已深,街道上仍人头攒动。百姓安居乐业,街市发展迅速,夜市也铺展开来。
越过灯火达旦的闹巷,毗邻城门的一处府邸檐前挂满丧幡,腐朽的牌匾隐约可见此处乃宰相府邸。
偌大建邺谁人不知,徐大人位高权重,却分外廉洁,一生励精图治,善人长寿,魂归之时已逾耄耋,死时也未遭苦痛,勉强算是喜丧。
唢呐送别声不显凄惨,停驻在门口的阴差也驻足听曲,险些忘了时辰。
“非晚大人怎么还不回来,索魂的时辰要过去了!”
“许是给阎王尊者买饼去了。”阴差靠墙奚落,神色略显鄙夷,“谁不知道咱们这位非晚大人是尊者亲自提拔上来的,每日工作清闲的很,就把尊者伺候好了……不似阴官,更像个小丫鬟。”
丧幡被寒风吹起,瑟瑟凉意侵蚀入骨。路过的行人缩起肩膀,朝两位阴差那看了眼,却看不到什么,只觉得阴森可怖。
“徐大人是个好官啊,咱们也设个路祭凭吊吧。”
妇人在门口安置了纸钱,又恭敬地拜别,阴差瞧着时辰真要过去,连忙拉着同伙越过府衙大门,谁知甫一踏入门栏,竟被异样金光阻挡住。
“莫非是仙人转世?命簿上也没写啊。”阴差狐疑对视,环顾廊庑四周,没有一丝缺口供他们进入探查。
恰时,身后响起女子沉冷嗓音,“在这杵着做什么?”
阴差恍然转身,对上非晚冷然眸光,变脸速度极快,狗腿子十足地迎上去告知情况,“大人,您瞧瞧这金光,把属下们拦在这了,碰也碰不得,您看怎么办为好?”
非晚怀抱竹篮,其中装满牛肉面饼。
每逢十五出任务,那阎王小儿便差使她带回地府。
身上染了喷香油腻的气息,非晚小巧鼻尖皱起,挥手把东西扔到阴差手中,拂袖上前查看。
他们阴差虽顶着地府官员的头衔,但真身都是游魂,说好听点叫为阎王办事,说不好听的,就是生前穷凶极恶,死后不得超生在地府赎罪的鬼。
非晚试探地抬手触碰,金光屏障在月华倒影下波澜涌动,看似平静无害,实则威力巨大,指尖如遭业火灼伤,一缕乌黑尘烟散开,非晚吃痛后退。
阴差疾呼:“大人,您没事吧?”
非晚面容添了几分狼狈,被灼烧的伤口痛楚蔓延,世间唯神力可伤及魂灵,她警惕环视四周,若真是仙人转世,此刻灵识出窍,必然仙气弥漫,或唤来引路仙子重归九重天,或招致各路妖鬼伺机吞噬增进修为……怎地这院落如此沉寂?
气氛一时僵持凝滞,非晚沉思之际,院墙边的野猫闻到牛肉饼的香气,喵呜喵呜探出脑袋,它通体黑色皮毛,黑玛瑙的眼瞳滴溜溜打量着三个鬼,阴差稀罕地凑过去,抚摸猫咪的脑袋,“你这小家伙,竟能看到我们。”
“黑猫通灵,你是不是傻?”
非晚倏然回神,目光定格在黑猫身上,既能通灵,那她也可附身其上。这金光阻挡鬼魂魔妖,但小小黑猫必能通过。
非晚施法化作魂缕,一溜烟附身进猫咪体内。灵魂顿时被拘束住,还有一双脏手不停抚摸她的脑袋。
非晚仰头,冲阴差呲牙咧嘴,胡须绷直,浑身炸毛的模样更可爱了。
阴差嬉然:“嘿,你这小东西,不给你吃还发脾气?非晚大人,您瞧它——”
两人回首,金光屏障前哪还有女子的身影。
面面相觑一眼,正要寻觅非晚踪迹,手中的小猫咪尾巴一甩,踩着骄矜的猫步,三步两跨越过了屏障神光,一路往停灵的正厅跑去。
命簿有载,徐丞相膝下有一子三女,此时守灵的是膝下幺女。
少女困得眼皮沉重,脑袋垂落打着盹,室内窗户紧闭,却仍有阴风习习。
非晚绕着棺椁走了圈,未察觉异样,小短腿一蹦三尺高,前爪勾住棺椁边缘,身姿灵巧跃上去。
身为阴差,平素最爱与死人魂灵打交道,特别是极纯良的鬼魂,仅是接触便能果腹。
非晚以为今晚能吃顿好的,谁知探头进去,棺椁中的老者面容慈祥,双手安然置于腹上,宛如沉眠,仔细一探,却浑然没有了魂灵!
非晚骇然,险些从棺椁上倒下来。
恰时,守灵的女子惊醒,一睁眼瞧见棺椁上晦气的黑猫,连忙上前驱赶:“去去去,莫要在这扰我阿爹清净!”
非晚离开灵堂,又不敢置信地频频回望。
阴差看到黑猫去而复返,脚步不似去时那般轻快,每一步都忧心忡忡。
越过神障后,一缕幽蓝灵光脱离黑猫身体,逐渐显形后,非晚目光郑重掠过阴差面庞,话音沉重道:“速回地府,又有亡灵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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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非晚正值休沐,游山玩水一遭回来,却听阴司同僚说起锁魂怪事,她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暗戳戳嘲笑他业绩不达标,若是这种怪事多来一两回,别说转世轮回,他怕是要进忘川河当鬼魂的吃食了。
谁能想到怪事竟也落到了她头上。
非晚的脸色凝重,一路都闭口不言。
阴差生怕祸水东引,也一言不发专注摇船。
忘川河以北为人界,以南隔蒿里山与神界相望,素日蒿里山巅尽数被悠悠白云笼罩,今夜却拨云散雾,遥目而视,神界宁静祥和,千万年居高临下,视他们这群鬼魂不过渺小蝼蚁。
凡经奈何桥进冥界,不论亡魂亦或阴差,都需沐浴净水,除却一切矫饰武器。
阴差被收缴了锁链,非晚面无表情趟过净水,脖颈与手腕处环绕的白绸消失,显露出掩盖的黑色业障。那业障已弥漫进肌理,黑色束纹顺着脉络不停蔓延。
阴差仅是飞速一瞥,脊背便生出寒毛。
这样深重的孽纹,非晚大人曾做下多少孽障啊……难怪同辈阴官皆已转世轮回,唯独她仗着资历老,能在地府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阎王宠臣。
孟婆杵着拐杖,笑眯眯端来一碗魂粥,“非晚姑娘,今夜可还顺利?”
非晚为人时体质就惧寒,如今做了阴官,常年居于暗无天日的冥府,浑身都是僵冷的。
幸得孟婆多加照拂,一碗魂粥带走寒意。她在一旁的石凳坐下,垂眸,汤匙轻轻触碰汤碗,举止间尽显涵养。
非晚与其他恶鬼化作的阴差不同,孟婆见她第一面便知晓。
“非晚大人,今夜阴司殿来了贵客,您要去见一见吗?”
孟婆遥遥指向冥府最为华贵的宫殿,幽冥鬼火绵延数里路,往来的侍女皆着华衣,这样隆重的迎接仪式,足可见尊客地位。
非晚无意凑热闹,正要离开时,孟婆缓声补充道:“听闻,是为了亡灵频繁失踪的案子来的。天帝专程派了上神来查,咱们的阎王大人可头疼了,您知道的...天上那群神仙,最难伺候了。”
非晚脚步略顿,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她扯唇,不怪阎王不作为,在等级森严的三界威压下,阎王不作为,才是活路。
非晚还没亲眼见过上神,转调了方向,径直往阴司殿去了。
孟婆唇角的笑意渐浓,望着女子纤弱的背影,高深莫测地呢喃一句:“那位上神,可是大人您的熟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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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司殿。
阎王专程请了冥界花楼中的魁首娘子来献舞,女子发丝胜雪,以红绸虚虚绑缚,手持骷髅头骨作鼓奏乐,欢歌热舞却无法博得上神展颜一笑。
阎王名唤司冥,执掌地府已逾千年,勉强算得上这上神的前辈,但也讨不到一丝颜面,敬酒不喝,热舞不看,委实扫人兴致。
司冥斜目,眸光端详着乘渊,飞升不久的上神确实比其他神仙年轻,既无垂髫白发,也无垂暮之姿,清清白白端坐于此,便是一道风景。
只是浑身雪白,沐浴仙泽,与他这不管如何收拾都略显脏臭的冥界云泥之别。
司冥微哂,垂下眼斟酒,下属上前禀告:“尊者,非晚大人在外请见。”
司冥挑眉,漆黑眼眸浸了些神采,“哦?这样快就回来了,快唤她进来。”
言罢,撑着下颌懒洋洋睇向乘渊,意味深长道:“乘渊上神,若是这些俗物入不了眼,不如瞧瞧冥府第一绝色?”
乘渊眉心陷落,回绝之言已绕到嘴边,余光倏然跃入一道身影,他神情稍滞,心头莫名一阵发烫。
司冥捕捉到他眉眼间泄出的异色,似添油加醋般,扬声命令道:“非晚,还不拜谒上天庭的——乘渊上神。”
两个字眼如惊雷砸入耳中,带着熟悉感以及剧烈的痛感牵扯出往昔记忆。
非晚侧目的动作都放缓了,她转睛,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上,倾刻间,时间仿佛静止。
非晚怔怔望着不远处端坐的男子——此刻应是浸润仙泽的神明,她恍然又回到了殒身当日,口鼻间蔓延开令人呼吸困难的灼烧感。
她的身体重重坠落在地,五脏六腑都随之震颤。
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四肢百骸灌进心口,一时间百种情绪纷杂难辨。
非晚的理智顿失,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她又回到了战场上,面对坐拥千军万马的谢乘渊,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你这歹人,还我臣民性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