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町元

1、风筝

　　“阿宝，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今年五岁的阿宝觉得大人们都是大笨蛋，同样的问题已经被问过很多次了，阿宝也回答了很多次了。

　　奶奶，这到题的答案一直都是奶奶，因为阿宝就是奶奶带大的，五岁之前阿宝一直都和奶奶生活在乡下。

　　乡下的日子是轻松悠长的，奶奶会给阿宝做世界上最甜的麦芽糖，也会给阿宝做世界上最好的红烧肉，还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带着阿宝去放风筝。

　　空旷的草地上，阿宝像一条小狗一样，精力充沛地从东边跑到西边追着风筝，就算摔倒了也不着急站起来，反而是接着打起滚来，像丢入黄豆粉里的糖块一样，只不过粘在阿宝身上的是泥土。

　　只要一小会，阿宝就会变成小泥人。

　　但是奶奶从来不会训斥阿宝把衣服弄脏，这一点让阿宝在一众小伙伴中很是骄傲。

　　阿宝的风筝也是奶奶亲手做的，奶奶的手很灵巧，黑白优雅的燕子风筝、花团锦簇的燕子风筝、还有振翅欲飞的燕子风筝等等，总之，阿宝放过很多形态的风筝，但是无论风筝的花式怎么样变化，风筝的轮廓一直都是燕子形状的。

　　对了，忘记介绍一下奶奶就叫做燕子。

　　每次放风筝的时候，阿宝注意到奶奶有点像骆驼的后背总是会挺起来一点，也像真的燕子一样轻盈起来了。

　　奶奶还会用风箱般的声音呼呼说着，搭上风筝，人就自由了，也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了。

　　阿宝一脸天真地问奶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奶奶摇了摇头，用她布满老茧的手抚摸阿宝稚嫩的小脸，“我们阿宝也要做小燕子，飞回爸爸妈妈身边，再飞出大山。”

　　“好，我带着奶奶一起飞！”阿宝的童言稚语响彻在草地上，奶奶的视线一刻不离阿宝。

　　阿宝像是天上的太阳，暖暖的阳光落在脸上，灿烂的金色让奶奶脸上的褶皱看起来如同秋天盛开的菊花。

　　还没等到阿宝欣赏，奶奶就倒在了地上，草地上的欢笑立刻转变为无助害怕的大哭。

　　天上的燕子风筝也跌落了下来。

　　长长的盒子怪兽在连绵的山峦中飞速前进，窗外一片漆黑，这让阿宝很是害怕。

　　好在妈妈及时发现了阿宝的害怕，将阿宝揽在怀里，阿宝则紧紧抱住一只破破烂烂的燕子风筝。

　　“妈妈，奶奶是不是要死了？”妈妈没有想到阿宝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妈妈知道阿宝和奶奶的感情深厚，所以一直不在阿宝面前说最糟糕的情况，也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哄骗过去。
　　她不知道阿宝能不能接受奶奶的离去，但是小小的阿宝先用手擦去了妈妈眼眶的泪水，“没关系的，我不难过，爸爸妈妈也不要难过，我们要为奶奶开心。”
　　阿宝的话音刚落，妈妈的脸上就浮现出震惊的表情。

　　爸爸妈妈不知道的是奶奶很早之前就和阿宝说过死亡的事情，阿宝最初很伤心，他接受不了奶奶会离开自己。

　　奶奶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宝揽在怀里安慰着，轻轻拍着，奶奶说自己太老了，头发都掉没了，牙齿咬不烂东西，眼睛也看不清电视了，身子也越来越沉重。

　　“如果奶奶死了，这些问题就将不再困扰奶奶了，所以你应该为奶奶感到高兴才是。”
　　奶奶又让阿宝去想假如阿宝的牙齿坏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不能吃麦芽糖，那是不是一件很可怕很痛苦的事情。

　　已经不哭了的阿宝缩在奶奶的怀里点了点头，原来死亡可以让奶奶长出新的头发、新的牙齿、还有新的眼睛。

　　这样一想，阿宝确实为奶奶感到高兴。

　　“等到奶奶走了的那天，我希望阿宝不要难过，阿宝你要做唯一一个替我开心的人，这样奶奶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

　　“好，我和奶奶拉勾勾，我一定会开心的！”关于死亡的约定奶奶和阿宝就这样做好了约定。

　　等到阿宝和妈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阿宝因为年纪太小而不被允许靠近床边。

　　大人们的注意全被医生吸引去，只有阿宝顺着奶奶的视线向外看去，窗外的世界天气晴朗，枝繁叶茂，这样的天气让阿宝想起每一个和奶奶一起放风筝的日子。

　　于是，阿宝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带着风筝溜了出去。

　　奶奶为阿宝放了千千万万次风筝，这一次轮到阿宝为奶奶放风筝了。

　　阿宝的动作干劲利落，风筝飞起的时候花园里掀起一阵惊呼，“是风筝！”“好漂亮的风筝！”
　　风筝飞到哪里，哪里就传出一片欢声笑语，最后阿宝将风筝传递给一个穿着病服的小哥哥，小哥哥笑容灿烂地接了过去，阿宝转身跑回奶奶的病房。

　　奶奶留给阿宝最后的记忆就是嘴角的笑容，阿宝知道奶奶是开心的，于是阿宝也为奶奶开心，履行了之前和奶奶的约定。

　　死亡是一条长长的线，连接着阿宝和奶奶，从前阿宝是风筝，奶奶牵引着阿宝，现在奶奶是风筝，阿宝是牵线的人。

　　只要思念还在，风筝就不会飞走，奶奶也不会远走。

　　天上的燕子落了，地上的燕子却是飞起了，与其落泪，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