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OLE》yurt

2、骚动

　　月光零零落落地躺在地板上，就像一个人随意丢走的瓜子壳，李斐知做了一个梦。
　　他是被忽大忽小的争吵声叫醒的，等李斐知起身，他听到被子的摩擦声，顾凝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李斐知立刻安抚道，“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怎么了。”然后一件件穿上衣物。
　　他打开房门，再走出去后又轻轻关上，争吵是在这栋楼梯传来的，这栋可怜的楼已经被扰得摇摇欲坠。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颗蒸熟的、圆圆的鸡蛋直立在桌上默不作声。除了这些，李漫声再次消失了，仿佛昨天只是个梦，而她是故事中常见的勾人心魄的女妖。
　　李斐知忍住心中的不耐，向楼梯走去。
　　一名中年女性就在下一层的楼梯上叫唤着，李斐知认识她，那是住在楼下的女人，只知道叫兰婶。
　　但他已经没见过兰婶了，兰婶似乎患了癌，早掉光了牙齿躺在医院里，今天却生龙活虎地重新出现。
　　又一个打乱他生活的女人，李斐知想。
　　“怎么了？”他问。
　　兰婶本来已骂的口干舌燥，一见到他来了，便再次张开嘴，喷溅出几滴唾沫。
　　李斐知看见兰婶有很洁白的牙，白的像是用漆涂的，大概是有钱装了假牙吧。
　　“你这个孩子，有没有看见昨天我摆在门口的瓶子，我装在外卖袋子里，本来准备今天拿去卖钱的嘞，结果这大清早，我一看，什么都没了！”兰嫂的声音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正义。
　　“我不知道。”李斐知面无表情道。
　　兰婶眯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倒是打量起李斐知，“不会是你偷的吧？现在正装着傻，想糊弄我呢？”她的黑头发随着身体不停晃动，就像窗外的枝条。
　　李斐知才发现，今天的街道如此寂静，就像世界只为现在的几个人而存在，这倒是略微宽慰，他一直想成为世界的中心。
　　“不是我。”李斐知皱紧眉头，想要关上门不再理会。
　　兰婶却一跳又一跳地像鬼魂一样立刻现到了他的门前，并伸手挡住。
　　她的身手简直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灵活。
　　“你想怎么样？谁会偷那几个破瓶子？”李斐知冷笑着问。“别胡搅蛮缠，不然我报警了。”
　　兰婶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地叫起来，“我想起来了，你这个撒谎的小子——前几年，我还看见你放学拿着一大袋旧瓶子回家呢！还说不是你偷的？”
　　李斐知抿着唇，感到越发疲惫。
　　那是他小学时发生的事。有一天，老师在教室问有没有人要带一些学校不要的废品回去。
　　李斐知没有举手，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家庭也没有困难，况且大概也卖不了多少钱。
　　但他敏锐地捕获到老师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因为没有人举手，那名老师便佯装打量了所有学生，然后突然对他道，“那李斐知，你带回去吧，还能卖点钱。”
　　这是一个小学生也能识破的蹩脚的理由。
　　为什么这位老师不自己带回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好？
　　于是李斐知默然地表示答应了。他猜想这位老师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的家庭。这个老师的善心让他不禁感到耻辱。
　　“那是学校老师给我的。”李斐知对兰婶道。
　　“这么好的事，你们老师给你干嘛？”兰婶狐疑道，想要说更多，却传来顾凝燃的声音，“怎么了？”
　　她已经醒了，正站在李斐知的背后。
　　“这小子偷了我的瓶子还死不承认，你这小姑娘可要评理啊，不能因为是一家人就糊弄我这个好人，帮理不帮亲的道理，懂不？”兰婶见状，倒是哭诉起来。原来兰婶的演技也挺不错的，鼻涕眼泪立刻钻出来。
　　“多少钱？”顾凝燃问，她拿出了手机。
　　兰婶边打开付款码边继续哭着道，“七...七块！”
　　七，这是那位老师施舍善心的年龄，李斐知的记忆被提醒了。
　　“好。”顾凝燃对准了二维码，李斐知想要阻止，但她摇了摇头，“我已经转你了。”
　　兰婶又说了几句好话，对李斐知则露出不屑的神情，然后施施然离开，像一颗球一样滚了下去。不，似乎真的变成了一颗球，李斐知瞪大了眼睛，但已经看不到兰婶，刚才只是看错了吧，他想。
　　顾凝燃正看着他，她叹了一口气。李斐知抓住她的手腕，解释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但就这样吧，好吗？”顾凝燃笑了笑。李斐知看着她深黑色的双眸，里面似乎是一道漩涡。
　　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跟随着顾凝燃回到了屋内。
　　“睡吧。”顾凝燃看着他，轻轻地笑了笑。
　　于是李斐知也钻到了被窝里，里面暖暖的，他安心地闭上双眼。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黑夜，屋内却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一个女孩站在前面，隐约认出是顾凝燃的轮廓。
　　房间的窗户都被打开了，风不停涌来。
　　他不懂为什么不开灯，李斐知感到莫名的恐慌，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心脏在体内跳动着，每根血管都仿佛被未知抚摸，这是——他的脑海闪过了这个词语——鬼魂。
　　一个细微的声响吸引了李斐知的注意，他看过去，是个一缩一缩的洞，洞口被胶布封着。
　　这个洞就像活着一般，它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流着自己的血液，孕育自己的子嗣。
　　李斐知忘记了恐慌，他神奇地放下心来。有一股莫名的意识告诉他，这个洞能带他离开。于是李斐知上前不停撕扯胶布，洞越开越大，直到大到足以容纳他钻过。
　　他钻入了洞中，缓缓向前爬行，这个洞的模样就像——他定了定神，洞壁随着他的动作而颤动。
　　整个过程，就像一个新生儿的诞生。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闪耀，他终于抵达了出口——他醒来了。
　　李斐知大喘着气，房间内开着灯，客厅传来谈话声，他裹紧了衣服，仍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幼时曾做过的一个梦，那片梦里，他一个人坐在一片小舟，独自在湖中漂流，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他恐慌地想立刻醒来。
　　李斐知推开房门，向交谈声靠近。
　　在客厅，有李漫声和顾凝燃，甚至父亲也回来了，他的眼眶下有淡淡的乌黑，正在辅导张亭立的作业。
　　李斐知松下一口气。
　　但一个东西挤进了他的余光，于是李斐知看去，那是一个正在一缩一缩的洞，四周贴满了白色胶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