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Night V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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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米娜分别不久，乔纳森就“饿”了。
一开始只是渴。
渐渐地，喉咙烧灼的干渴让他干呕起来，熟悉的烧灼感慢慢吞没了他的理智。
他艰难地趴下身，在马匹上喘息，红着眼看向跑没多久就喘着气慢了下来的老马。
似乎是察觉到背上肉食动物的危险气息，老马害怕地踏着步。
乔纳森吞了口唾液，终于克制不住饥饿，抓住老马的脖子，狠狠地将本能伸出来的獠牙扎了进去。
老马悲鸣一声，奋力地直身，想把背后吸血的怪物甩下去。
但乔纳森早料到老马临死一定会挣扎，他紧紧地用双手双脚缠住老马，大口大口地吸食着老马的血液。
不到一会，老马就受不住吸血鬼的贪婪，砰一声，重重倒在道路上。
乔纳森毫无所觉，依然紧紧缠着马匹，喉咙里涌入的血液让他双眼发红，几乎要散失理智。
直到老马在地上瘫成了一堆干瘪的皮肉，乔纳森才长嘘一口气，回过神来。
他冷冷看着地上可怜的动物干尸，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同样干瘪的婴儿干尸，他想到自己当年为了那个惨死的婴孩而刺杀吸血鬼，接着被吸血，之后被活埋的往事。
再回忆到刚刚年老的未婚妻，乔纳森自嘲一笑，他已经完全想通了其中缘故。
伯爵从一开始就惦记上了他的未婚妻，为此不惜好几次地将无辜的年轻人诱入地狱，最后更狠毒地将他变为怪物一样的吸血鬼。
这一切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消灭情敌。
暴雨依然下个不停，他身上还穿着当年的衣服——现在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破烂的衣服紧贴着雨水黏在他身上，雨水顺着衣服的破洞滑入他身上。
雨水，天空，大地。
乔纳森闭上眼睛，放缓呼吸，静静感受这久违的一切。
当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时，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落泪。
但是他没有，冰冷的吸血鬼没有眼泪，只有嘴边残存余热的血液。
乔纳森舔舔嘴角，把最后的血液也贪婪地吞入喉咙，甘甜的鲜血让他舒畅得全身发抖。
低头，他看到地面的积水里倒映着一张年轻的脸。
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年轻而强壮的身体，除了苍白的脸色之外，时间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比起已经年老的米娜，他依然是那个俊美年轻的小伙子。
到吸血鬼的城堡里被囚禁多年的事情就像场滑稽剧，乔纳森忍不住想笑，地面的倒影露出僵硬的笑容，但是听到喉咙里只能发出干哑难听的喊声，他停了下来。
重新站起来，他搜索着多年前的记忆，踏上归途。
抵达伦敦是在七天后，比起他以前花了半个多月才到达川索凡尼亚，火车进步了许多，就连座位也变得更加宽敞，车厢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黑压压的，他甚至能一路欣赏风景。
就算只是趴在火车的猪棚里，夜晚的星空，依然让他着迷。
他记得米娜放他出来时的话。
——猎魔人，他不清楚那是一伙什么样的团体，但是他知道，黑暗的生物是禁忌的诅咒，就像当年他恐惧并试图杀死伯爵一样，人类也会为了对黑暗本源的惧怕而讨伐他。
或许某一天，他也会因为吸食某个婴儿的鲜血，而被愤怒得发疯的人类追杀。
乔纳森十分冷静并彻底地接受了他现在的处境。
——因为陷入可笑的爱恨情仇而被变成了黑暗的诅咒生物，吸血鬼。
但那又怎样？
没有什么比被活生生关在棺材里三十年更加可怕。
在漫长煎熬的时间里，他曾呻吟着诅咒仇敌，也曾恸哭着呼唤神明。
但是当他在祈祷和诅咒中睁开眼睛，黑暗的死寂依然笼罩着他。
自那时起，他已经明白。
这场噩梦一样禁锢着他的黑夜，永远不会离去了。
在这永恒的黑暗之中，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进入他的心——恐惧、寂寞、空虚、仇恨、爱情、思念……什么也不能。
除了……
伸出手，乔纳森摸了摸火车货物箱里狭窄的窗口，流动的风从他的指尖掠过。
看着夜晚里闪烁的星星，乔纳森用干哑的声音，向自由的星空祈祷。
希望。
他在黑暗里喘息呻吟着紧紧抓住的东西，一旦失去，灵魂将堕入死亡的地狱。
但愿，他永不会失去希望。
回到伦敦的道路因为乔纳森的隐蔽而平安度过，路上，他把米娜给他的珠宝埋在了某个地方，搬来一块十米高的花岗石压着。再从口袋里翻出了三枚钱币当做路费，结果换来了三十磅的英钞——那时他才知道，现在的伦敦已经不再使用钱币了，而自从维多利亚女王去世之后，印有她头像的钱币就成了价值斐然的收藏品。
进入伦敦市，披着一身贫民窟里的黑斗篷的乔纳森，抬眼看着他久违的故乡。
日不落帝国之都已不像他离开之前，繁华，奢侈，骄淫，散发着贵妇们浪荡的香水。
空荡无人的街头，疲惫路过的行人，黑巷里卷缩的人影，倒闭关门的商铺……连阳光都透不进这座被工业浓雾笼罩的城市。
走过比记忆更落败得多的街道，乔纳森摸索着记忆中的道路，好不容易找到被淹没在众多高楼中的，他的家。
红砖瓦上攀爬着熟悉的绿蔓，破旧的台阶长满杂草，破洞无数的屋子房门紧闭，毫无人气。
乔纳森抬手，门把吱一声自动旋开，迎面一阵扑鼻的灰尘。
屋子里空无一人。
乔纳森走到客厅中央，轻轻吐出口气，墙上浓厚的灰尘和蛛网被吹开，再缓缓飘落。
透过模糊的视线，乔纳森似乎依稀能看到，当年他和父母一起围着火炉的场面。
“乔纳森……少爷？”
一个疑惑的颤音从身后响起。
乔纳森抬头，其实他早已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不想去理会对方罢了。
门口站着一个戴着礼帽的中年人，一身简洁的西服使他看起来像个古典的绅士，他迷惑地盯着屋子里站着的年轻人，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又带着看到鬼魂的害怕。
打量对方，脑海里掠过模糊的印象，乔纳森不确定地开口。“……约……翰？”
虽然乔纳森家不是有钱人，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位十分能干的绅士，不仅坚持将儿子教导成为了一位律师，而且家里也小有积蓄，甚至有几位仆人服侍，约翰就是其中一名。
乔纳森记得这名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有一双绿眼睛，是负责在外院扫地和养马匹的孩子，据说因为无处可去几乎饿死街头，还是他父亲救了他一命。
“——少爷！”熟悉的声音终于让约翰确定了，泪水顿时盈满了他沧桑的绿眸。
他急促呼吸着上前，伸出手，但又不敢抓住乔纳森，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
乔纳森踏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触手冰冷的感觉让约翰打了个寒噤。
但是面前年轻人是真实的，不是鬼魂——这个事实让他激动不已，“您到哪里去了？——天哪！天哪！三十一年了！”他恸哭道，“天哪！——您知道在您因银行收购案而失踪之后，那些可怕的谣言折腾得老爷和夫人快发疯了吗！”
乔纳森挥手一扫，灰尘从桌子上落下，他抓起叠在一边的椅子，轻松地抽出两把落在地上。
“说说吧，父亲和母亲呢？”乔纳森示意约翰坐下。
但是约翰根本坐立不安，他紧紧握住乔纳森冰冷的手，唯恐他忽然凭空消失了，当听到乔纳森说起他的父母时，他又哭了起来，“老爷和夫人都已经去世了！”
“您失踪不久，伦敦市就充满了可怕的谣言。有人说公园里的狼群都逃离了，在街上吃人。又有消息说是狼人出现了。后来又有人说，是吸血鬼出现了。很多人谜一样地死去，警察在街上搜查，但是根本找不到凶手。整个伦敦市都陷入了宗教的恐慌。”
“有很多谣言说您死了，夫人和老爷完全不相信。但是后来又有传言您被魔鬼带去了地狱……您知道夫人是个多么虔诚的基督徒——她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病倒了！”
“老爷一边到处请人查找您的踪迹，一边请医生诊治夫人——不到几年，家里就没钱了，仆人也都走光了。”
“老爷知道您是为了银行收购案而失踪的，因此好几次到银行里去理论吵闹。有一天，在他从银行回来的路上，一辆马车从他后面冲过来，老爷就这样被撞死了！”
随着约翰的讲述，乔纳森的脸色渐渐变得越发苍白。
约翰愤恨地喊道，“我知道是银行做的，那天那个马夫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银行行长家的仆人！”
“你们没有去报警吗？”
“怎么没有呢！？”约翰道，“但是那时警察忙着搜捕逃跑的狼群，完全没把我们的投诉放在心上，把案件当做意外事故处置之后，就再没有理会过我们了！”
乔纳森沉默良久，双唇紧抿着，但是语气依然平静，“我的母亲呢？”
“老爷死去之后，无人照顾生病的夫人，不久之后，她也跟随老爷而去了。”约翰已经不再哭喊，而是静静地流淌泪水，“少爷，少爷——您来得太晚了！”
乔纳森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睁开。“那你呢？”他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约翰？”
“老爷死后，我一直留在这里。我本来就无处可去，只能一边租出大屋子里的房间一边过日子。”约翰说，“老爷和夫人从不相信您死了，他们临终前都恳求我守着屋子，等您回来。”
“十多年过去了，伦敦郊外新建了许多庄园，附近的屋子不再值钱。无法依靠房租生活，我只能每天出门赚钱。”约翰露出笑容，“虽然所有人都说您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您一定还活着，我果然没有错！”
乔纳森在此时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微笑，一个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Night VII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