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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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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24日/周五
孟卿瞪大了眼,盯着梁眠面前的餐盘,寥寥几口的米饭,搭配着一小碟清炒包菜,一丁点荤腥也不见踪影,忍不住调侃:“我说眠眠啊,你这是打算从此吃斋念佛啦?”
梁眠头也不抬,默默地用筷子扒拉着碗中的米饭,轻声应道:“嗯,不饿。”
实际上,这些年来她一直食欲不振,若不是为了勉强维持身体最基本的机能和需求,恐怕就连眼前这少得可怜的饭菜,她也是碰都不愿碰一下的。
坐在一旁的孟卿咂吧着嘴:“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我可得抓紧时间,把所有我想吃的统统尝个遍才行!”
然而,对于梁眠来说,她的人生或许并没有那么漫长的三万天。
面对孟卿的感叹,梁眠神色淡然,轻轻地回了一个字:“嗯。”
孟卿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感慨起来:“说真的,你当初要是没去G市该多好啊!一中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稳稳到手了,谁能想到最后却因为你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
听到这里,梁眠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头看向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好巧,天气又不好,她的心情也不好。
奇妙的关联让梁眠不禁心生感慨:“也许,都是天意吧……”想着想着,她原本就不佳的食欲此刻更是荡然无存了。
这些年来,她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与阳光渐行渐远,阴天如影随形,多云成为常客,而那连绵不断的雨丝更是时常洒落于她的世界之中。
食堂内人头攒动,嘈杂喧嚣之声不绝于耳,闷热的空气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实在难以忍受这般压抑的氛围,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去外面大口地吮吸新鲜的空气。
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菜后,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将餐盘放下,转身向孟卿说:“卿卿,我先出去透透气,在外面等你。”
梁眠走出食堂,来到不远处的一棵长青树下。
她走到树下那张略显陈旧的石砖椅前,坐了下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地面,百无聊赖之际,她弯腰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抠弄起石砖缝隙间那些早已枯黄的野草。
有时觉得自己太过怀旧,那些记忆就像粘牙的麦芽糖,在其中泡了太久,出来时,风一吹,便干在身上,怎么也摆脱不了,没有办法。
校园里的桂花树又开始落花,现在还是会惊叹,一棵树怎么会开那么多花,又怎么会毫不吝啬的,就落下那么多花。
现在才知道,花与树是告别的永恒,它们抵不过一阵风的到来,正如我们抵挡不了命运。
落花是树的一种痛觉,是树无法摆脱的循环。
一道清冷的男声飘入梁眠的耳中:“怎么,这是要转行当除草工了?”
梁眠心头一惊,闻声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祝言轩正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他的身旁还紧跟着昨天给自己指路的男生,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心中不禁一阵慌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急忙站起身来,并迅速将手中揪出的枯草扔到一旁,讪讪回答:“没……没有!”
祝言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继续追问:“不去吃饭?”
梁眠听后,先是环顾四周,见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回答:“我已经吃过饭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匆忙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她可不想被别人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她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不想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她今天心情不好。”
二人从食堂出来,曲歆怡左手悠闲的插兜,伸出右手拦住梁眠的去路:“喂!打劫。”
梁眠含笑回应:“我没钱。”
曲歆怡伸出食指勾了勾梁眠的下巴,缓缓吐出两个字:“劫色。”
站在一旁的孟卿看不下去了,嗤笑:“曲歆怡你够了噢,朗朗乾坤还敢劫色!”
曲歆怡嘻嘻笑着,把手放了下来,随即低头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问:“你们吃过午饭了?”
孟卿没好气回应:“你说呢?我们刚从食堂出来。”
曲歆怡闻言,二话不说,伸手拉住梁眠和孟卿的胳膊,急匆匆地催促:“那行,你们陪我一起去取个东西!”
三人气喘吁吁地跑向学校的门卫处。
曲歆怡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趴到窗台上,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朝着里面张望起来。
那扇紧闭着的门卫室门后,那位看门的老大爷正怡然地坐在躺椅上。
他微闭双目,嘴角挂着笑,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放在身旁的桌上,正播放着悠扬婉转的乐声。
仔细一听,是一段经典的黄梅戏唱腔。
老大爷随着戏曲的节奏,不时地晃动着脑袋,嘴里还时不时地跟着哼唱几句。
那曲调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回婉转,将人带入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
白墙黛瓦,古道村坊,傍溪酒家。
流水蜿蜒潺潺,船到荡口,千枝荷花绕方塘,万朵芙蓉绕绿水。
梁眠想起儿时在外婆家,淅沥的雨断断续续,踯躅在青苔茂密的石径,看云卷云舒,感受如丝的细雨绵绵,雾霭茫茫,外婆一边忙碌着手中的活,一边轻声哼唱着黄梅戏。
一座黄梅城,满城戏中人。
观察片刻后,曲歆怡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的两人招手,示意她们跟上。
二人见状,对视一眼,便跟了过去,三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着大门靠近。
来到大门口时,曲歆怡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外的外卖小哥,她赶忙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压低声音:“这是我的外卖。”
外卖小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手中拎着的外卖递到了曲歆怡面前,同时还不忘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比划:“五星好评”
她迅速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曲歆怡看着地上的外卖,扭头看向身旁的两人,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地开口:“你们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听到这话,孟卿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上前去,弯腰帮她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外卖。
见状,梁眠也紧跟着上前帮忙,蹲下身一同拾起了地上的外卖。
三人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这番茄酱怎么搞的,洒得到处都是。”孟卿紧蹙眉头,手忙脚乱地处理着手中的外卖袋子。
蹲在地上的梁眠不知为何感觉身后凉嗖嗖的,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道语气温和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需不需要我来帮你们拿一下呀?”
听到这话,曲歆怡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地回应:“不用,谢谢哈!”
话音刚落,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住了正在摆弄外卖的双手,缓缓转过头去。
几乎同一时间,孟卿和梁眠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纷纷跟着转过身,不言而喻,三人就这样直直地对上了教导主任那张满脸“微笑”地注视着她们的脸。
教导主任笑的满脸褶子,有些瘆人。
孟卿和曲歆怡倒吸了口冷气,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三人蹲在地上迟迟不敢有动作。
教导主任满脸怒色,挺直了腰板,扯开嗓子大喊一声:“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拿着你们的这些‘犯罪证据’,跟我走!”
话毕,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就如同两道寒光,死死定在了面前的这三人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这时,原本正悠哉地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看门大爷,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浑身一颤,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满脸惊恐地问:“咋回事啊?出啥事儿啦?”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一见看门大爷出来,瞬间川剧变脸,迅速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说:“没事,就是有几个学生偷偷点外卖,打算把她们带回去好好教育一番。”说着,还不忘朝身后的三人挥手,示意她们赶紧站起来。
看门大爷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和支持,随后又哼着黄梅戏,回到门卫室。
“……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三人见无路可退,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无奈站起身来,拎着外卖,垂头丧气地跟在教导主任身后,朝着校内走去。
教导主任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学校三申五令不准点外卖,你们倒好,一个个把规定当成耳旁风!这外卖能有多干净……”教导主任喋喋不休、唾沫横飞地讲了一大通大道理。
然而三人却压根儿没心思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曲歆怡小声嘀咕:饭弄那么难吃,点个外卖怎么了?
三人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跟小鸡崽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教导主任的屁股后面。
一行人上了楼,来到办公室门口。
教导主任伸手推开门,大步跨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揭开杯盖轻轻吹了几下浮沫,仰头灌下一大口茶水,侧头朝地上吐了吐茶渣,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
“咦!”曲歆怡见状,微微蹙眉,看着黑乎乎的地板,满是嫌弃,悄悄用小拇指勾了勾身旁的孟卿,示意她看地上。
孟卿心领神会,抬眸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地上,觉得教导主任真是把“学校是我家”贯彻到底了。
一旁的梁眠倒是没怎么太在意教导主任的行为举止,她俏咪咪的盯着办公桌上的一本小说———村上春树《眠》
“无眠的世界,你能做些什么呢?”
梁眠看着封面上印着的一段话,陷入了沉思,她会做些什么呢……
三人各怀心思。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们把外卖放这儿,到走廊上去给我站一小时,好好反省自己,时间到了才能回班。”说罢,抬手示意三人出去。
三人并肩而立,站在办公桌前方,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哦”,随后不情不愿的把外卖留下,纷纷转身迈出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致远楼第三层的拐角位置,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平日里众多同学在上楼下楼时都会途经此地。
因此,三人耳边不时传来路过的同学们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的讨论之声。
由于前日刚下过雨,楼道里墙皮潮湿起壳,渗出一股霉味。
曲歆怡独自倚靠在阳台边缘,心中充满了懊悔与自责,不禁叹了口气,她嘴唇轻启,满怀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啊!都怪我不好,让你们跟着我一块儿遭罪受罚。”
一旁的两人表现得豁达,两人相视一笑,孟卿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宽慰道:“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话音刚落,三人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气中,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路过的同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三人。
过了好一会儿,孟卿碰了碰曲歆怡的胳膊,似是想起什么般,开始吐槽起来:“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走廊里摆放着几棵绿植,曲歆怡手欠欠的从身旁的绿植上薅下一片叶子,百无聊赖的拿在手上撕成碎片,随后又丢回盆栽里,美其名曰:“给绿植提供养料。”
随后拍了拍手,转头一脸无可奈何地抱怨:“班里那些饿鬼,一个比一个馋,刚好那个时候我打算下楼去取外卖,他们一股脑儿地涌过来,非要让我顺便帮他们也把外卖给拿上来。”
孟卿听后,满是忧虑地望着曲歆怡:“他们不会怪你吧?”
曲歆怡无所谓地摆手,说:“不至于!也不是头一回替彼此受罚了,再说了,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呢!这帮家伙居然点这么多东西,害得我被逮个正着。”说着就撸起袖子,一副要找他们干架的模样。
曲歆怡依旧如同往昔,仿佛时间在她身上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始终保持着那份源自心底的不拘一格,孟卿也一样。
而梁眠不同,她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她的外壳下包裹着腐朽生锈的灵魂,她的内心一片荒凉,寸草不生。
梁眠缓低垂着脑袋,目光紧紧地盯着地面,那里安静地趴着一只七星瓢虫,蜷缩着身子。
据说七星瓢虫有象征生死轮回的寓意。
这让梁眠不禁心头一紧,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脚步,似乎想要离那只神秘的小生物远些,即便如此,她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那只七星瓢虫身上移开,心中暗自思忖着关于生死轮回的种种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