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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那一声呼叫瞬间惊动了整个宫廷。

      此时早已入夜,窗外灯火飘摇,一片动荡。旗云卧在塌上,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声响,轻轻皱起了眉。

      “我出去看看。”碎玲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身向外走去。

      “嗯”旗云点点头,“小心。”

      话音未落,门口忽地闪入一个黑影。旗云甚至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身形,就被点住了穴道。碎玲立在一旁,还维持着转身离开的姿势,此时也是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盯着来人,神色惊惶。

      来人蒙着面,一身黑衣,身材挺拔高挑,想来是男子。一双眼眸亮如晨星,迅速地从她们二人面上扫过。

      “委屈两位了。”那人淡淡道,声音低沉悦耳,听上去似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我不会伤害你们,进宫也只是为了见一个人。等见到他我就走,绝不多留。”说完,他先替旗云解开了穴道,确定她不会大呼小叫后,这才退开一步。

      旗云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却并没有动作。

      眼前的男子虽然周身笼罩在黑色的夜行衣下,但言谈举止间隐隐流露的从容气度,却并非鸡鸣狗盗之徒所能拥有。况且,她可以感觉到他是真的没有歹意。

      但既然如此,却又胆敢夜犯皇宫,想必是有无法不为之的理由。

      旗云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此不惜代价的前来,以自己的能力必然是不能阻止的,与其以卵击石,倒不如顺其自然罢了。

      “喝茶吧。”旗云索性放松下来,揉了揉自己被点穴的地方,从床上坐起,指了指一旁的圆桌:“上好的龙井,应该还没凉。”

      男子似乎笑了笑,眼角微微挑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旗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不要求他解开碎玲的穴道。此时少一人说话便多一份安全,又叹了一口气,她站起来走到门边。

      男子在桌旁坐下,看了她一眼。

      “我去把他们支开,你放心。”

      旗云拉开房门,半个身子掩在门内,冲外面的人挥了挥手:“秋水,你叫那些人去别的地方找找。太吵了,我睡不着。”

      “是,娘娘。”门外的侍女应了,招呼着附近的众人远去。反正这一片他们已经搜过,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合上门,旗云对男子道:“你准备在我这里呆多久?”

      男子没回答她的话。悠然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也不摘面罩,只揭起一角递到唇边:“你是萧太傅的女儿吧?想不到萧太傅那么古板的一个人,竟生得出你这般灵秀的人物。”

      “我比较像我娘。”旗云淡然一笑,也到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能不能说说,你如此不惜代价要见的人是谁?”

      男子眼睛一亮,慢慢放下茶盏:“皇帝。”

      旗云倒茶的手一顿,随即道:“你和皇上是故交?”

      “你见过必须以这种身份才能见面的故交么?”男子苦笑着摇摇头:“你的皇帝恨我恨得要死。”

      “那你还来?”旗云饮了一口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我欠他一个解释。”

      男子的手指在杯口缓缓抹了一圈,神色掩在面罩后看不清楚,旗云却忽然觉得这个人心底似乎正翻涌着波涛。

      “你去找他吧,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御书房。”旗云抿了抿唇,微凉的茶水有些苦涩:“附近的人我都支开了,你出门左转就行。”

      “多谢。”男子冲她点点头,又对着碎玲的方向凌空弹了一指,这才掠出门去。

      眼看着那人又如一阵风刮出视线,恢复行动能力的碎玲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旗云却冲她摆了摆手:“算了吧,他没有歹心。”

      “我倒是晓得他没有歹心,只是要是被人看见他从你房里出去……”碎玲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你也知道德妃一直都对你……颇有微词。”

      “清者自清。”旗云淡淡地将碎玲的担忧挡了回去,问道:“霜露呢?熬个姜汤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去看看吧。”碎玲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她,便转身出门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了旗云一人。桌上的茶已经彻底凉了,她却仍一口一口地喝着。淡淡的苦涩顺着喉管淌下。扑鼻的茶香,却是沁骨的凉。

      刚才那个男子的话,倒是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世。

      她出生名门,父亲萧别曾辅佐先皇数十年,后来又做了当今皇上的太傅。地位尊崇,一时无两。母亲则是先皇早年收的义妹,虽说是平民出身,但却备受先皇疼爱,嫁给父亲,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这样的家世,注定了她不可能如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间长大。如同每一个大家闺秀,她自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不时的,父亲还会同她品评天下形势,考察她的意见。因此年纪虽不大,她胸中却早已颇有丘壑。

      倘若不是因为一早与叶家有了婚约,恐怕爹娘本来也是打算让她参加选秀的吧?如今阴差阳错,婚约抵不过一纸诏书,她仍是嫁与了帝王家。心,却远远地飘在了宫墙外。

      旗云在桌旁坐了一阵,不等碎玲回来,便躺回了塌上。

      吹熄了灯,窗外一线烛光照在床尾,轻轻摇晃。她蜷在被褥间握住胸前的吊牌,默默地看着那缕微亮。良久,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雪后初晴的天气最是清爽,推开窗,东边的天微微泛红,正是日出前的景象。

      昨日后来的事她已经听碎玲转述过了:霜露熬了姜汤,又担心她睡了一天一夜腹中饥饿,于是转道御膳房,吩咐御厨做了些糕点。但就在回来的路上,不巧瞧见了昨夜的黑衣男子。霜露向来胆小,顿时吓得惊呼出声,那男子为了免她坏事,便点了穴道扔在一旁,直到后半夜才被搜查刺客的人找到。

      对此旗云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人给霜露也熬了一碗汤药。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风寒。

      她倚在窗边守着日出,正出神,忽然听到回廊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皇……”门外似乎有太监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但话语刚出口便被截断在喉间,听起来倒有些好笑。

      旗云理了理衣衫,从门口走出去。

      不出意料,回廊外站着的是本该仍在睡梦中的皇帝。

      赵峥穿着龙袍,身边仅跟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旗云记得那人,似乎是叫长桂,是个相当玲珑的人物。

      “臣妾给皇上请安。”旗云福了一礼,道:“皇上怎么大清早来旗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对于皇帝,旗云的心思是复杂的。

      一方面,正是这个男人生生掠夺了原本属于她和叶勋的幸福,她虽然不至于怨恨,但多少也是有些不甘;而另一方面,他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是王朝的命脉,更是父亲、叶伯伯,还有叶勋,拼尽全力也要维护的人。只这一点,她就不仅不能心有不甘,更要全心全意地服侍他,将他视作自己狭小天地里唯一的信仰。

      她无法令自己爱他,只能尽可能地顺从他、尊重他。她只是一个女人,除去自己的一颗心,她所能奉献的只有这么多。

      赵峥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淡淡的:“病好了吗?”

      旗云笑笑:“托皇上的福,已经大好了。”

      “嗯。”赵峥道:“那你今日随朕上朝吧。”

      旗云讶然抬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又温顺地低下:“臣妾遵旨。”

      “去吧,”赵峥摆摆手:“朕在这里等你。”

      旗云低着头退下。转过回廊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才那个小太监喊到一半为什么忽然停了?难道是因为……

      她想起今日自己反常的早起,又看了看天边刚刚升起的朝阳,心里忽然像是被暖暖的熨帖了一下。

      ……

      今日的朝堂与往日有所不同。几乎每一位官员在踏入大殿的时候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正中的龙椅上依然如往日坐着漫不经心的皇帝,而在他的右侧,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前却竖起了一道翠玉屏风。

      巨大的屏风泛着青葱的翠色。朝阳从大殿外斜斜地投射进来,映到龙椅背后的金墙上,再反射向面前的玉屏,将隐匿之后的人影映得纤毫毕现。

      所有人都看见,那是一个女子的剪影,戴了满头的珠翠,华服高冠地端坐。

      朝堂上的官员相互递着眼神,望向至高处的神情又是疑惑又是惊喜——立后的事几乎每隔几日就会被提起,皇上却从来都一笑置之。眼看着就快而立之年,膝下仍无子嗣,群臣早已急得满头冒汗。而现在皇上竟带了一位妃子上朝,坐的还是皇后的位置。这代表了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赵峥坐在上方,单手支着下颚,目光依次扫过文武百官,最终落在身侧的旗云身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旗云此时正满腹疑惑,耳边蓦地飘来这一声叹息,她讶然转头。满头的珠翠随着这个动作叮当作响,朝堂上忽然静了一瞬。

      她看着身边的皇帝,眼中有深深的困惑。

      嫁入宫中已有两年,但身为贵妃,真正与这位皇帝接触的次数却少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赵峥仿佛只是完成任务一般地将她娶回了家,从此束之高阁。只有在极偶尔的时候,才会粗略地回想起来,然后匆匆过来看她一眼,却又往往无话。

      旗云曾听父亲说,当今皇上的容貌并不像先皇,反而更似先皇的七弟。七王爷曾是名满天下的美男子,继承了他容貌的赵峥同样俊美无俦,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一丝生气。

      她曾经认真观察过赵峥,却得出了令人心惊的结论: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帝王宛如一个茕茕老者。不近女色、不贪杯盏、不求享乐、不逐江山,他的生活仿佛一滩彻底死去的水,没有任何力量能激起波澜。

      赵峥将帝王的权力分散给手下的臣子,武交给叶城,文交给丞相季洵与太傅萧别,而自己只是每日例行公事的上朝,批阅早已敲定的奏折。剩余的时间,他几乎都是在自己的寝宫和御书房中度过。

      旗云从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位帝王的心中永恒的死去了,连带着整个人也枯萎得如同行尸走肉。

      而此时,赵峥在朝堂上侧头看她,深邃幽黑的眼眸中却又似乎还蕴藏了一线生机。

      沉默了一阵,赵峥收回目光,看了看堂下,淡淡道:“叶勋何在?”

      堂上的太监立马吊着嗓子喊:“传叶勋。”

      尖利的嗓音远远荡开,殿外是一波接一波宛如回声的传召。等了片刻,殿堂外终于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迈进朝堂。

      “臣叶勋,参见皇上。”

      隐约见到一个身影跪在殿下。挺拔的脊背,即使是在表示臣服的时候依然如高山松柏,不可弯折。他的容颜隔着屏风模糊不清,清越爽朗的嗓音却无阻隔地传进了屏风后聆听的耳中。

      旗云的手指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叶老将军如何?”赵峥抬了抬手,示意平身:“这都三年了,难道身子还不见好转?”

      “回禀皇上,身子倒是好了,只是手脚不甚利索。怕是前些年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叶勋似乎有些担忧:“臣此次回来,便是想恳请皇上准许老父卸甲归田。”

      “老将军为朕和先皇操劳了那么多年,是该休息了。”赵峥想了想了,道:“这样吧,朕封叶老将军为一品镇国公。至于你,”他冲着叶勋扬了扬下巴:“你要留下来,做朕的骠骑大将军。”

      “叶老将军的兵马今后就全权交托给你,军队里该打赏的打赏、该升官的升官,你自己看着办吧。”赵峥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自古虎父无犬子,叶将军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皇帝的话一落地,文武群臣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虽然他们早已预料到叶勋此次立下大功,回京定是高官厚禄、飞黄腾达,却没料到赵峥如此随性,竟直接用叶勋顶替叶城。子承父业是没错,但这官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在一片怀疑与忧虑的眼光中,叶勋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落在朝堂上:“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屏风后的旗云抿唇一笑,头上的珠翠又是一阵清响。殿下的叶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她的方向望去。

      ——高台上翠云层层,簇拥着一个玲珑婉约的身影。

      挥挥手,制止了群臣的议论,赵峥似乎有些倦怠,淡淡道:“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退朝吧。”

      “臣有一事启奏。”堂下有人出列,却是丞相季洵。

      对于这位丞相,旗云倒是映象深刻。季洵与萧别同朝为官,两人从前私交甚笃,幼时旗云就常见季洵来自家串门。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两家的关系竟慢慢淡了下去,自她及笄之后,更是再未见季丞相与父亲的往来了。

      尽管如此,儿时仅有的几次接触却让她对这位丞相一直保有好感,成年后了解了季相这些年来的所为,更是由衷钦佩他的本事与为人。在旗云看来,朝中三大文武肱骨重臣,当推季相为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萧别都还要略逊一筹。

      季洵道:“前些日子臣接到扬州十万民众联名上书,恳请皇上下令修缮岸堤。扬州一带历年春季水患严重,时已深冬,用不了两个月,潮水便会开始上涨,河边岸堤年久失修,恐怕难以抵御冲击。”

      “扬州啊……”赵峥似乎有些感慨,良久才道:“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吩咐下去,务必赶在春汛前完成。”

      “臣遵旨。”季洵微微一礼,退了回去。

      “这下没事了?”赵峥瞥了一眼殿下,站起来向屏风后的旗云伸出手,话却是对着百官说的:“退朝吧。”

      群臣领命退去,四散之前,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向高台上看了一眼:

      屏风后的人从缭绕翠云后慢慢显露出来,额前珠帘轻摆,她的面容隐藏在珠玉的光晕之后,隐隐而绰绰。正是云妃萧旗云。

      她将手递到皇帝掌中,下颚微扬,眼睫却低低地垂下,隐住了各式各样复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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