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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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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脉衰弱,恐是时日无多了。”医师长叹道,将手从沈慕灵腕上移去。
明明轻飘飘的话,落在心头,却千钧般沉重,直压的沈慕灵透不过气来。
“医生,真的没有法子了吗?”沈慕灵颤巍巍的抓住医生的双手,语气近乎恳求,“我还不想死。”
“生老病死乃天地轮回,我等凡人又何以逃脱的了这宿命呢?”医师并没有介怀,反而安慰道:“老媪,您活了这般岁月,寿终正寝已实属不易,羡煞旁人了。”
“这般岁月,这般岁月......”
沈慕灵喃喃重复着医师的话,突然间大笑开来,枯槁的脸皮随之震颤,却又因缺乏弹性而显得僵硬。
医师见眼前的老媪状似疯癫,内心不解。耄耋之年对死亡反应还如此之大,倒是叫那些英年早逝之人情何以堪了。
他摇摇头,只当作是死亡奇诡的魔力,从屋中悄然退去。
屋中徒留沈慕灵一人,半伏在床头。
命运多不公,竟让她穿成这老朽的妇人,垂死于世!
她本是大二学生,正值芳龄。每天最大的烦恼无外乎考虑一日三餐吃什么,顶多再加上临近期末时每个夜晚的奇迹,便再无什么压力了。
寻常的夜晚,照例的熬夜追番,再睁眼后的处境,却截然不同。
从未体会过的疲倦与乏力,还有周身关节的钝痛,一度令沈慕灵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熬夜落下了什么病根。
她强睁双眼,只觉世界糊上了一层白雾,不甚清晰。哪怕拼命搓揉,也不复往日的清明。
沈慕灵慌张撑起身子,却因手臂发软而从床上滚落而下。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台案,刺痛让她痛呼出声。
“嘶。”呕哑嘲哳的声音分外难听,而那台案上悬挂的铜镜,赫然倒映出沈慕灵此时的模样来。
一个满脸沟壑,体态佝偻的老媪!
尖利的叫声刺破小院的宁静,散养的鸡也扑哧着翅膀飞窜开来。
“娘,您搁屋里面折腾什么呢?”被动静吸引而来的人推开了门,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快去唤医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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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等候已久的中年男人,跟医师寒暄过后,走进屋中。
"娘,刚才医师说,后事还是早些安排为妙。”
沈慕灵置若罔闻,呆坐床上没有反应。
“娘,赶早不赶晚,要不下午我便带您去置购棺椁,您也好挑选一上眼的样......”
“滚,你给我滚啊,滚!”沈慕灵扔飞的物件打断了那人剩下的话,也逼的其不得不退出屋去,暂避锋芒。
人虽然走了,不过,临了那句“死老太婆”的咒骂还是入了沈慕灵的耳中。
是了,原身除了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还给她留下了这帮子表面毕恭毕敬,暗地里无时无刻不在环伺着她的家产,巴不得她早点死的白眼狼。
老媪大半辈子早已哭干了的苦难,竟令沈慕灵再难挤出一滴泪来。哪怕哀恸至极,也只得在心头默默流下血泪。
她不是死老太婆,更不是他们的娘!她是沈慕灵,论起年纪,只怕她远比他们年轻!
她才刚满二十!明明,明明还有大把美好时光的......
“啊啊啊啊啊!”回想起穿越后的种种,沈慕灵撕扯着自己的双脸,直抓的血迹斑斑,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鬼差。
疼痛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时刻提醒着其这具身躯与她紧密的联系。
越是如此,她撕扯的愈发用力。好似只要将这腐朽的皮囊从她身上剥离,便能露出她原本的青春来。
最终,沈慕灵停了下来,染血的双手无力环在腿前,低声抽泣着。
一夜未眠。
“咕咕咕!”
随着公鸡的鸣啼想起,东方升起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万物从沉睡中苏醒,毫不吝啬的向外界彰显着生机与活力。
枝叶上的新露,洗去昨日的尘灰,唯留那动人心魄的嫩绿;鸟雀嬉戏间,洒落的羽粉灼灼生辉;晨曦下打坐的荷塘绿蛙,鼓囊着脸颊寻找着吃食。
一切都活了过来。
沈慕灵似是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眯着眼,盯向那束透过窗柩射入的微光。
脸上,昨日流出的血迹早已干涸,七零八落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分外可怖。
她搀扶着床檐,踉跄着走到了放置水缸的地方。待其抓起两把水胡乱抹在脸上,血污顺着水滴落在地上,才算是有了些人样。
顺手抄起倚在墙角的拐杖,沈慕灵一瘸一拐的推开了大门,眼前的景色令其暂时忘却了残酷的现实。
一如记忆里影视剧中的古城形象,如今活脱脱在眼前活了过来。
那由青石砖垒砌的街道两侧,卖早食的贩子已经出摊,卖力吆喝着,为自己张罗着生意。
离沈慕灵最近的是一包子铺,随着伙计掀起蒸笼盖子,热腾腾的雾气中隐约可见诱人的雪白。
“大肉包,新鲜出炉了嘞!”
唇齿中不自觉生出些许唾液,沈慕灵只觉腹中饥饿,不自觉拄着拐杖挪到了摊子前。
“老板,我要三个肉包子。”
“诺,一共一铜板。”伙计麻利地装好包子,递给沈慕灵,笑着开口:“老婆婆,起早给后生买早食啊?”
沈慕灵身形僵在原地。
就在伙计疑虑自己可是说错什么话,踌躇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沈慕灵终于回过神,在衣袖的夹层里摸索起来。
虽说没有找到类似铜板的东西,她还是在身上寻得了一枚耳环,看样式,大抵是金的。
沈慕灵随手将耳环抛给伙计,也不顾伙计那瞬间涌上脸庞的贪婪和震惊,便是将包子送入口中。
牙床与柔软的面皮碰撞挤压,猛地一大口,竟只是在包子上留下了印记。
呆呆望着那留有牙痕的包子,手中仍能感觉到那透过油布纸传来的暖意,可沈慕灵的心却沉入了冰窖。
“老婆婆,要不,我去为您寻些软和的汤羹来?”伙计手里攥着的金耳环,不知何时也同样多出来牙印来,态度恭敬。
见沈慕灵没有搭理他,伙计又是小心翼翼试探道:“这耳环,当真给了我?”
闻及伙计局促的声音,沈慕灵轻轻摇头。然而就在伙计的神色徒然暗淡下来时,她转过身,拄着拐杖向街道深处走去。
身后的伙计面露狂喜,沈慕灵却并不关心这些,她突然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白花花的包子在石砖上滚动,沾染上尘土,眼瞅着是不能吃了。
不想却叫街头的乞儿一把拾了去,三两口便下了五脏庙,还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
正巧,这一切都被沈慕灵瞧见了。
“真好啊......”苦涩的音调从牙缝里挤出,步子也顿了下来。
这熙熙攘攘的街上,没有一人能理解这驻足老媪心中的哀痛。
不知何时开始,耳边嘈杂的嗡鸣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开来的哭喊尖叫声,硬生生将沈慕灵飘飞的思绪拉扯回了现实。
回过神,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她二十年来构筑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