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42、旧日恩情，惊闻喜讯

　　深夜的地牢，秦世仇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眸紧闭，从他见到紫萱开始，一直沉默到现在，紫萱未死，他是高兴的，可是紫萱在星云宫，他是愤怒的。想必易远兮早已经救了她，只是再以为她报仇为借口，来讨伐血夕城，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失去所有再也不能和他争紫萱。
　　真相的尽头，只是更深的无助。
　　他第一次感觉这样无力，这样悲哀，易远兮抱着紫萱离去的画面在他心里留下来太深的印象，她是爱远兮的吧，否则，怎么会对他那样柔情。
　　心口曾受伤的地方阵阵剧痛，他扶着墙咳嗽起来。不重视这些伤，不代表这些伤真的没事，他已经是遍体鳞伤，每动一下都会痛的要命，可是他仍然满不在乎，因为他真的不在乎。这些伤口，已经化脓，有的甚至腐烂了，想必，他离死不远了吧，竟然会死在这里么？真是委屈啊。
　　“世仇。”牢外传来如淙淙泉水一般的声音
　　秦世仇回过头，望向囚笼外，不由得一阵轻嘲，“星云宫的三皇子，来这里做什么？”
　　易远兮低下头了，不敢去看秦世仇充满蔑视的眼神。“我，我，世仇我……”
　　“不要叫我！”秦世仇心底的那一丝痛苦在提醒着他，他最好的兄弟，已经背叛了他，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什么生死与共永不分离，说什么情深义重恩深似海，到头来，那些所谓的感情，通通不如一个女人。他冷笑，“我瞧不起你！”
　　“这不能怪我，是你不珍惜她，我才会……”易远兮咬住了嘴唇，不想去说下半句，背叛你。
　　“我秦世仇，以我的血起誓，从此和你，割袍断义，再不是兄弟！”秦世仇撕下一片衣襟，狠狠向上空一甩，轻飘飘的衣衫碎片，稳稳的落在易远兮面前，破碎的衣衫，就像他破碎的心，被欺骗，被出卖，被背叛后的心。
　　因为刚刚的动作太剧烈，扯动了伤口，剧痛让他渗出一身的冷汗，伤口处的盐粒化开，渗入其中，带来撕裂身体一般的痛楚。
　　“不……”易远兮看着那片碎裂的衣襟，只感觉痛苦像猛兽一般，撕咬着他的心，将他一身的血肉，撕烂嚼碎。
　　情义，真的能像割袍一样容易断裂么？秦世仇痛到麻木的眼神，无声地凌迟着易远兮的心，也同样，将他自己五马分尸。远兮，当年，是谁陪我度过孤独的日日夜夜，当年，是谁口口声声说要跟我一辈子做兄弟，当年，是谁与我在天地间许下生死与共的誓言，当年，是谁和我一起走过一路刀光剑影最终大获全胜。远兮，这些你都忘了么，你忘记我们的兄弟情义了么？我曾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却没想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帮我赢回王位，赢回城池的是你，出卖我，伤害我最深的还是你！
　　人生，若是只如初见，该有多么美好。易远兮永远是他最想保护的人，永远是他最心疼的弟弟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秦世仇虚脱地靠着墙壁，不想再去看易远兮。
　　“我是来，放你走的。”易远兮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这是他偷偷从落月那里拿来的，他确实是想放秦世仇走，因为，纵使他如今是星云宫的人，可是他骨子里，仍然向着秦世仇，向着血夕城。生的请一边，养者恩惠大如天，这个道理他懂得。他和天日虽然是父子，和炎日落月虽然是兄弟，可在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他们，秦世仇才是他敬若生父，亲如兄弟的人。当年，若不是秦世仇尽心的保护他，他早已经死无全尸，所以，他不愿看着任何人折磨他。
　　“你耍什么花招？”秦世仇眸子一眯，透出无限的压迫。被最信任的人出卖后，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易远兮。
　　“星云宫与我无关，血夕城，才是我的家。”易远兮苦痛一笑，虽然，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血夕城，才是他倾注了全部感情的家，是他和他的好兄弟，亲手建立的家园。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梦，可是他，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再也回不去了。
　　秦世仇的情绪低沉了下去，警戒的气势也有所减弱，血夕城，才是你的家么？可是，你已经背叛了家园，背叛了我们曾经的誓言，远兮，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会被我，当成狡辩，只会被我，瞧不起！
　　易远兮走进牢房，扶起秦世仇，“我已经，通知了晚秋和绝刃，若是他们还相信我，他们就会去星云宫外的十里亭接你。”
　　秦世仇甩开易远兮的手，冷冷地说，“别碰我！”他讨厌这个叛徒，十分讨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你身体十分虚弱，一个人是到不了十里亭的，”易远兮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正如他了解他，他也太了解他了不是么？
　　“我说了不准你碰我！”秦世仇大力的推开易远兮，自己脚下踉跄，险些摔倒。他的身体，的确虚弱的很，落月为了让他交出守城令牌，已经连续折磨了他半个月，每天吃的又少，甚至只给他水喝，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你！你有时候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易远兮气极，不由分说的拉起虚弱的他，“跟我走就是了！”
　　“易远兮，你给我放手！”秦世仇努力的挣脱着易远兮钳制他的手，他不要这个叛徒碰自己一下，他会感觉很恶心的。
　　“外面我已经打点好了，一会你换上守卫的衣服，我会带你出去，要是晚秋他们没来，我就亲自送你回去。”易远兮不理秦世仇的反抗，自顾自的说着。
　　秦世仇刚想抬起手给易远兮一拳，却突然想起来，这是平时他们两个人玩闹时候的动作，默默地收回了手，嘲讽一笑，自己在干什么啊，还以为这是从前两个人在打打闹闹么。
　　好不容易拉拉扯扯地到了宫门，易远兮取出准备好的守卫盔甲给秦世仇套上，扶着他准备出门，当他看到守门的侍卫，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低低地说了一句
　　“不好……”
　　仍是那金色的面罩，黑色的夜行衣，飘逸的长发，可是，他已经不再是血夕城城主最信任的暗卫，鬼面人斩霆。
　　“斩霆太熟悉你了，恐怕他会认出来。”易远兮紧张了拉住秦世仇的手，斩霆投靠了星云宫，他已经知道了，他打点好了所有的守卫，唯独没有想到斩霆。
　　“哼，”秦世仇冷冷的哼了一声，今天真是好运气，竟然连续碰到了两个背叛他的人。若不是无剑在手，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宰了他们两个，一定！
　　秦世仇却并不知道，他这份深恶痛绝来源于情感，来源于爱之深责之切，他是那样的信任易远兮和斩霆，可是他们俩，一个开门迎敌，一个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真的，伤透了他的心。情感越深，恨意就越深。
　　“没办法了，只有拼了”易远兮硬着头皮向宫门走去，一手扶着秦世仇，另外一只手握紧了银月宝剑，斩霆若是阻止，他也只能硬闯，恐怕到那时，他就会面临血夕城和星云宫的双重追杀，未来，还真是渺茫，他自嘲一笑，如果真是那样，也是自己活该吧。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斩霆看到易远兮带着一个守卫走过来，心头难以控制的生出一丝厌恶，可是他又自嘲的想到，何必以五十步笑一百步，他也是个叛徒啊。他规矩的行礼，“属下见过易……三皇子殿下。”易将军，多年的习惯让这个称呼差点脱口而出，可是，他恍然想起，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易远兮也不在是当初的易远兮，而这里，也不是那个自己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血夕城……
　　“嗯，本王子要出宫，让开。”易远兮听到那个易字，心头一颤，其实，他们这些背叛者，又有几个是能真正忘掉过去的呢，过去的一切，早已由习惯成了自然，牢牢的存在于他们心中，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他们往日的情义与纠葛，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他们，自己是个背叛了信仰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一个“是！”字刚出口，斩霆便顿住了，诧异地看着易远兮旁边的那个人，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消瘦的几乎垮了的身形，虽然他穿着星云宫守卫的衣服，虽然他故意侧过脸去，可是，斩霆还是认出了他，曾经自己最崇敬的主人，无论他变成怎样，依旧可以一眼就认出来。
　　看到斩霆惊愕的目光，易远兮暗道不好，银月宝剑紧紧的捏在手里，已经随时准备出鞘结果了斩霆。
　　片刻，斩霆抬眸看着易远兮，露出一个充满了感激的微笑，虽然易远兮不懂这个微笑意味着什么，但是斩霆自己懂的。
　　出卖了秦世仇，害他落入敌人手中备受折磨，他一直心存愧疚，一直活在自责中，如今，若是易远兮能将秦世仇救出去，他便能放下心头的大石。他突然明白了，原来易远兮，一直在乎着城主，一直，在关心着城主。
　　他让到一边，恭敬的伸出手，低声说道，“将军请。”
　　将军？他还把自己当做将军么？易远兮的心，忽然酸楚异常，纵使可以像以前一样称呼他，可是他回不去了啊，再也回不去了。
　　“斩霆，谢谢。”他也低声地道谢，迅速拉着秦世仇走出宫门。
　　秦世仇听到了易远兮和斩霆的对话，那声音虽然很轻，可是在他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微小的感动过后，他的心又变的冰冷。他们已经背叛了他，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都改变不了他们背叛了他的事实。既然背叛了他，又何必再装出情深意重的样子，既然都弃了他，又何必再来假情假意的挽救。

　　十里亭，月黑风高，易远兮手执的火把不安的跳动着，风很大，很冷，秦世仇靠在柱子上，只觉阵阵的阴风透过衣物游走在他全身的每一处角落。身子似乎很热，但是他觉得好冷，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他并不是发病。
　　“世仇，你怎么了？”易远兮看着秦世仇不停发颤的身子，不由得蹲下询问。
　　秦世仇冷笑一声，闭起双眸缩起身体，并不回答易远兮的问题。
　　易远兮皱眉，伸手摸上秦世仇的额头，秦世仇的体温本是极低，可是现在，却烫的吓人，伸手把脉，却没有紊乱的征兆，想了片刻，他才明白，“你，病了？”
　　秦世仇依旧不说话，双手越抱越紧，身上的每一条伤口都没有经过处理，恐怕已经发炎化脓，他的高烧就是这些引起的，他都知道，只是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易远兮。
　　“你很冷吗？”易远兮看着秦世仇下意识蜷缩身子的动作，关切地将自己的大氅脱下覆在他身上
　　“不需要你来可怜我。”秦世仇的声音冷的吓人，他不需要易远兮的怜悯，他不需要背叛者的帮助
　　看着秦世仇瑟瑟发抖的样子，易远兮轻笑起来，声音充满了对以往的怀念和眷恋，“你还记的吗？有一次你也是这样发抖，是在你十六岁时候吧，我们征战沙场的时候，你把所有御寒的东西都给了我，结果你……”
　　“我不记得了。”秦世仇冷漠地打断易远兮的话，他什么都不要记得，尤其不要记得和这个叛徒曾经要好的时光。
　　“世仇，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易远兮的神色黯淡下来，情绪低落，声音也很迟缓，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悲伤，他真的十分痛苦，虽然他在接下炎日的信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可是，真正面对最好兄弟的指责，面对所有人的蔑视，他真的，有些承受不起，所幸，紫萱答应嫁给他了，想到紫萱，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为了她，这一切都值得的吧。
　　“你知道就好。”秦世仇那么冰冷的声音也无法掩藏那一丝痛心，他们的感情，十几年的兄弟感情，已经在他出现在宫门的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土崩瓦解。心痛，真的很痛，就像被人生生挖走了心头的一块肉，那么深的感情，怎么是说忘就能忘，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可是，不放弃，又有什么办法？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无法挽回了。
　　“世仇，我……”易远兮听出了秦世仇言语中流露的一丝心痛，重重地叹了口气，捏紧了拳头，以此来坚定自己的信念，让自己不掉下眼泪。“今日，我救你，只为来日再见面的时候，心中无愧。世仇，他日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我希望能和你公平的对战，而不是缩在别人后面，当叛徒。”
　　“真伟大啊。”秦世仇讽刺的笑着，心中不知是哪一处角落，正在抽痛。易远兮，你放心，再次见面，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两道黑影鬼魅一般的踏着树梢来到十里亭旁边，无声地落下。
　　“我在这。”不用看，秦世仇就知道是晚秋和绝刃。
　　绝刃刚要上前，就被晚秋拦住，他与晚秋一起抽出匕首，警惕地看着亭子里的易远兮，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易远兮的心，悄悄一疼，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纷乱的心思，说道，“我没有设下埋伏，我只是希望你们接世仇回去。”
　　晚秋不语，绝刃也没有收回敌意的目光，一个人上前扶起秦世仇，另外一个依旧紧紧盯着易远兮，生怕他会耍什么花招
　　原来一个人失去了信誉，想再找回来，是那么的难，易远兮无奈的一笑
　　晚秋与绝刃架起秦世仇，头也不回的离去，从头到尾没有和易远兮说过一句话，他们也同样看不起易远兮，在他们眼里，背叛者比什么都要可耻。
　　看着他们三人离去，易远兮稍微松了口气，心里有些落寞，不知为什么。

　　绝刃驾着车马，晚秋在车中简单的为秦世仇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晚秋，血夕城怎么样了？”秦世仇低声地问，高烧虽然让他的神志有些不清，可是他依然在惦记着血夕城的百姓。
　　“星云宫久攻不下，军心涣散，已经被我们打退了，还多亏了您将守城令牌交给了叶妃，是她支撑着大局，虽然她什么都不懂，可是她真的很尽心。”提到了叶素雨，晚秋脸上带着一丝赞许的笑容，叶素雨虽然是个纤弱女子，可是她认定了秦世仇不会死，所以她才找来了大家，死守王宫，逐渐将敌军打退，若是没有她坚定的信念，恐怕血夕城已经被攻破
　　“是么？”秦世仇疲惫的靠在马车上。那日他临走时，将守城令牌交给了叶素雨，看叶素雨的眼神他就知道，她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托付，而且，有谁会想到守城令牌在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手中，果然，他没看错人。
　　“城主，您知道么，紫萱姑娘她没死。”晚秋犹豫着开口，她在来十里亭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各种各样的传闻，尤其是，她听说了紫萱即将嫁给星云宫三皇子的消息，可是，她不确定要不要告诉秦世仇，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的了
　　“我知道。”秦世仇笑笑，那笑容中蕴含着心酸与苦涩
　　晚秋误解了秦世仇的笑容，以为他已经知道了紫萱即将嫁给易远兮的事，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城主，您也别太在意了，紫萱姑娘她既然那般水性杨花，您又何必再为她伤心。”
　　秦世仇的精神在听到晚秋那番话后瞬间清醒，他诧异地睁大双眸，问，“你在说什么？”
　　晚秋更是诧异，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您难道不知道紫萱姑娘两天后要嫁给易将军，不，嫁给星云宫三皇子的事情吗？”
　　“什么！”秦世仇惊愕地揪起晚秋的领口，他不敢相信，他不想相信，难道紫萱真的将他抛诸脑后，真的要彻底离开他吗？
　　晚秋这才惊觉说了不该说了。
　　秦世仇大声吼道，“绝刃停车！”
　　绝刃连忙收紧了缰绳，疑惑地拉开车上的布帘，问道，“怎么了？”
　　秦世仇顾不得回答，匆忙地跳下车，不顾满身的伤，强行催动真气运用轻功奔向星云宫的方向
　　“城主，您去哪啊？”绝刃急切地问道
　　“调集所有死士，快马加鞭赶赴星云宫，若是赶不及，我死了，禅位于无痕。”秦世仇头也不回的发下命令，他顾不得那么许多，他只知道，一定要回去阻止那场婚礼，一定！
　　“城主！”绝刃刚想去追，晚秋却又一次拦住了他
　　“绝刃，追上去也没用，凭我们三人之力，如何对抗星云宫的兵马，我们火速赶回血夕城，无论如何，一定要抓紧调集死士。”晚秋冷静地说着，看着秦世仇远离的背影，她心中十分清楚，就算追上了，城主也一定不会跟他们会血夕城，还不如按照他的吩咐，快些调集死士去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