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119、谁是谁的仇人

　　为什么，命运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为什么，天意让他们之间存在那么多本不该存在的误会？
　　一幕幕的过去，盘旋在眼前，伤心的，快乐的，痛苦的，失落的……可是那些都已经模糊，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两个人在雪山中，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种温馨和充满了信任的画面，永远的定格。
　　误会全都解释开了，可是若是有理智的人，还是可以想到，虽然那些都是由一个骗局而衍生出来的误会，但是那毕竟，都是秦殇亲手加诸在紫萱身上的痛苦，他甚至，将她囚在地牢中，那样的羞辱。
　　紫萱也想不明白，这个暴戾的男人，曾经那样残暴的对待她，伤害她，凌.辱她，可是她为什么，就对他恨不起来呢？
　　是因为，他背负了那么多的委屈不肯说？是因为，他为了让她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还是以为，他是她孩提时代，少女时代，最美的梦想，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男人？
　　紫萱轻轻地坐在床头，望着那个消瘦的不成样子的人，他的两颊都有些塌陷了，颧骨更显突出，眼皮轻轻盖住了他如冰的双眼，长翘的睫毛投下虚弱的影，时刻紧抿在一起的唇失去了往日的刚毅，喜欢紧绷的下颌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洗了一块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脸颊，她能做的，仅剩下了这些。
　　轻轻的握起他已经恢复原状的大手，她苦涩的笑了起来。多年前，就是这双手，把她从危机里拉出来，从此和她纠缠不清，这双手，曾抚摸她的身体，曾执起鞭子狠厉地鞭打她，曾亲自给她灌下打胎药，也曾温柔地揽住她，曾在危急时刻坚决不放开，曾拉着她一步步走出困境。
　　“殇……”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在他额前落下一个柔柔的吻。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十分的动听。这首上邪，便是她对他的承诺，这辈子，她都不要在与他分开。
　　情到深处，无怨尤……
　　长翘的睫毛先是抖了一下，随即那冰蓝色的瞳仁露了出来。他满眼含笑，轻轻地用手触碰着她的脸颊。
　　“你醒了？”紫萱惊喜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臂，焦急地说，“别动，你身上的伤……”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秦殇轻笑着问他，她那荡漾着柔情的双眸，仿佛一江春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紫萱用充满了爱意的眼神望着他，他该怎样的欣喜若狂。
　　“我……”紫萱低下头，露出一个柔和略带抱歉的微笑，“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秦殇摇头，苍白的唇瓣有些干裂，说话之间，有种崩裂的痛楚，但是他仍旧没有停止自己的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对不起我们的孩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姐姐……”
　　“不，”紫萱用莹白的手指封住了他的唇，声音已经带着些颤音，“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们，都是遭人陷害，也怪我们，对彼此，都存在着不信任。”
　　秦殇望着她悲戚的样子，心知她已经信了他的话，没有再误解他什么，他宽心一笑，将手掌放在她的小手上，安抚性的捏了一下。
　　“这是哪里？”他扫视了一下周围，岔开了话题。
　　“是南邺的边境，鄂城。”紫萱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轻声问，“渴不渴？”他昏迷了那么久，该是很渴很饿吧。
　　“嗯，”秦殇点头，随即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内伤可是忌饮凉水的。”
　　紫萱的脸，瞬间红的几乎滴血，她嗔怪地看着他，语气急促，“那是在山洞里，我没办法才……”
　　“我只是让你拿热水或者热茶给我啊，你想哪去了。”秦殇挪揄地笑着，这丫头，还真是不经逗。
　　“你，讨厌！”紫萱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落荒而逃似的跑出了门。
　　望着那一溜烟似的背影，秦殇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那柔情的波澜几乎可以直接把人淹死。
　　随后，他的笑容渐渐隐没，温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坚冰的冷酷与寒意。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血瞳黑衣的人，从暗处飘飞而出，浓郁的压抑，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久违了。”秦殇露出了一个并不友善，但是十分和气的微笑，那眸中，甚至带着些怜悯。
　　秦殇的表情，和眼神，让邪皇有些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是久违了。”
　　“来找我，做什么？”秦殇才不会相信，邪皇会没事来找他聊天。
　　“看你现在有多落魄。”血色的瞳仁，永远带给别人浓重的杀机与诡异，邪皇冷冷地笑着。
　　秦殇没有去在意对方的语气，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邪皇，你很不幸。”他眸中的悲悯，不是装能够装出来的，可惜，那种悲悯，总是会让被看的人怒火中烧。
　　“苍龙，你同样可悲。”针锋相对地话语，谁也不肯给对方面子。
　　“活在恨里，你不累吗？”秦殇的语气，是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同情与悲哀，为对方而悲哀。
　　“那你呢，生活在所谓的情爱里，你不累吗？”邪皇的眼里，是一丝嘲笑的讽刺和不肯服输的执拗。
　　秦殇同样露出一个略带了嘲讽的笑容，可是不知是给谁的。“我很幸福。”那样淡然的语气，却十分坚定。
　　“本座不会让你幸福太久的。”邪皇冷冷地看着他，他总是笑得这样灿烂，这样辉煌，总是自以为是救世主，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里有气。
　　“你不惜以毁灭半个元神为代价，改变了我们今生的命运，使我们吃尽了苦头，可是结果如何，你自己不是也看到了。”秦殇的语气十分淡然，是一种理所当然到了极点的淡然，理所当然到了极点，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
　　“哼，不到最后，还不知结果如何。”邪皇眯起他血色的双眼，诡谲的笑容延伸到了眼底。
　　“空欢喜爆裂的同一时间，你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吧。”秦殇不去理会对方眼里的狡诈，一直以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去对方相抗。他笑道，“短时间内，你该无法有什么动作才对。”
　　“你错了，有人会帮我的。”邪皇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些让他痛苦了几千年的人。
　　“邪不胜正。”秦殇对于对方的执念有些头疼，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恨，经过了千年时间的消磨，仍旧没有消退。
　　“不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了，你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个受万人敬仰爱戴的光明之神？”邪皇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劝我说什么邪不胜正？你别忘了，这一世，你做了多少孽！”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没有归位。”秦殇的笑容，十分的完美，完美到，让人一看就心生距离感。
　　“所以，本座仍旧可以把你们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得意蔓延到了眼底，邪皇看似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
　　“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秦殇的眼里满是悲悯，他轻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你损失了半个灵魂，结果还是无法拆散我们，这说明什么你不懂吗？你想看我痛苦的样子，你看到了，可是你真的就快乐了吗？”
　　“当然。”邪皇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错了，你一点也不快乐。”秦殇的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因为你发现，即便是我们再怎么痛苦，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片刻的怔忪后，是无边的愤怒，邪皇的眼里的血色瞬间变得更加浓郁。

　　脚步声由远及近，邪皇冷笑了一声，身影逐渐淡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白衣的易远兮走了进来，他看到秦殇恢复正常的双眼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才宽心的笑了笑，这几年，发生的事情，真像是一场梦，异常心酸真实的梦。
　　“你醒了。”他轻声地问。
　　秦殇笑着点点头，眼中除却温和，还有一丝眷念。他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便无法再单纯的看待他。
　　“你没事就好。”易远兮的笑容，随时随地都让人觉得安心。
　　“远兮，辛苦你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秦殇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而道歉，为前世，还是为今生。前世，他连累他堕入凡尘，遭受世间疾苦，今生，他夺了他心爱的女人，让他饱受折磨。
　　“好好的，说那些做什么？”易远兮对他的话有些诧异，他们是兄弟，他为他做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何时需要道歉了。而且，他感觉，秦殇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虽然，他说不出到底是那一部分，但是，他就是感觉出了差别。
　　秦殇脸上一片平静，他轻轻地摇头，随即，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救你啊，堂堂一个东冥皇，单枪匹马闯进敌国，你还真是敢乱来。”易远兮想到秦殇的大胆妄为，眼里含笑，也不知是调笑还是生气。
　　秦殇也是一笑，脸上坚毅的线条瞬间柔化，他说，“这次，我真的以为我会死……”
　　“你不会死的！”易远兮立刻打断了秦殇的话，老天知道，当他得到了第二次雪崩的消息，当他知道了秦殇刺了自己七刀，那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他真的怕极了，十几年的感情，他和他，已经达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片刻后，他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他把下半句话咽到了肚子里，居然向敌人下跪，居然刺自己七刀，居然那样折辱自己。
　　“远兮，我说些话，你可不要生气。”秦殇笑了笑，看到易远兮点头后，他才说，“其实，对我来说，除了你们，紫萱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易远兮发呆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秦殇对紫萱的爱，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深，他，还真是个痴情的人。看来，他的退出，是正确的。他的爱，只适合埋在心底，看着他们幸福，幸福着他们的幸福，也是真爱。

　　紫萱端着茶杯走在走廊中的时候，黑衣血瞳的邪皇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满身的杀气，与眼中的愤怒，让紫萱心中一抖。
　　“主人……”紫萱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分外让人觉得恐惧，嗜血而残忍。邪皇紧紧逼视着紫萱，冷冷地嘲笑一声，“紫焰情，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紫萱低下头，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神，轻声说，“属下不知道主人的意思。”
　　“不知道？”邪皇眼里的诡谲愈加明显，他冷声质问，“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掉下山崖，是谁救了你？”
　　“是主人。”紫萱低声说。
　　“是谁跪在本座的面前，告诉我她恨透了她的仇人，她要找他报仇。”邪皇的脸上，始终带着嘲讽的笑容。
　　“是属下。”紫萱的声音越来越低，五年前，她为了报复秦殇，而跳下山崖，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时候，是邪皇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给了她权力，她发誓要效忠于他，为他掌管好破天炽焰宫，最后来找秦殇报仇，可是……
　　“五年前本座救你，教你杀人的方法，给你一个新的身份，给你执掌一宫的权力，就是为了让你背叛本座吗？”邪皇突然抬起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像是故意让她体验窒息的感觉一般，缓缓地施力。
　　“主人，”紫萱的呼吸有些费力，她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属下不想报仇，属下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血色瞳仁里夹杂一丝复杂的情绪，似嘲讽似不快。他冷哼一声，“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还是和前世没什么两样！”
　　“啊？”听了他的话，紫萱突然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本座救你，只是一时兴起？”见到对方的反应，邪皇的眼神愈发深邃。
　　“请主人明示。”紫萱的心突然加快了速度，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着她全身，似恐惧，似期待，她能感觉，也许邪皇将说出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惊天秘密。
　　“若是想知道，回到破天炽焰宫，本座会告诉你。”邪皇说完这些话后，冷冷嗤笑，他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随即，他的身影渐渐的从原地消散，就像从来未出现过一样。
　　早在五年前，紫萱便知道，这个邪皇不是普通人，可是，他真的知道自己的前世吗？紫萱低着头，心头杂乱。邪皇说，她还是和前世一样，那她前世，到底是什么样？

　　黑夜，亘长的黑夜，如同被墨染了一般。
　　血夕城王宫，归云阁，秦莫离坐在台阶上，凝望着眼前的月亮，小小的脸上，竟然浮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娘亲，我会为你报仇的。”他的声音，随着夜风，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