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回京 ...
-
“慕小姐,我们到京城了。”侍卫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话音之中满是期待归家的喜悦。
其他的几个侍卫也低声谈笑起来,言语轻松。
坐在马车里的慕涵看起来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只是浅淡地应了一声,“嗯。”
与此同时,她隐于袖中的手却不由地握紧,直到指甲刺得掌心生疼,她的呼吸才慢慢恢复平静。
京城啊。
她其实不想回来的。
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用“回”这个字。
更何况,恐怕相府当年送她出去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还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吧。
眼睛酸涩得厉害,但她哭不出来。
过了城门之后,外面的声音骤然热闹起来。
商贩的叫卖声、儿童嬉戏声,还有杂耍的声音,衬得马车内更加冷清。
一直到皇宫门口。
她听见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慕小姐,该下马车了,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在等着您呢。”
慕涵安安静静地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外。
侍卫在一旁低头噤声,没有任何人上前来扶她下马车。
不过,她也不需要任何人搀扶。
德厚看着这位昔日的相府千金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眯了眯眼睛,没再说话,而是转头领着她向咸福宫走去。
慕涵并不在意这位公公的冷淡,步履平缓,低眉垂目。
皇宫对她而言不算稀奇。
作为曾经的相府大小姐,这里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
每年大大小小的宫中宴会,她来了不下数十次。
但那毕竟是设宴的场所。
至于后宫,她只来过一次。
那便是三年前她陪靖平公主拜别贤妃的时候。
对靖平而言,是拜别,也是永别。
想到这里,慕涵轻眨了下眼睛。
德厚听不到慕涵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只见她浅淡而苍白,在灼灼日光下虚幻得仿佛不存在。
他心底生不出同情的心思,却也忍不住感叹。
谁能想到当年高贵而耀眼的千金小姐,如今惨淡成这个样子?
北境蹉跎三年,谁也没想到她能活着回来。
而且,虽然她活着回来了,相府竟也无一人相迎。
他心里也明白,怕是相府拿不准圣上对慕涵的态度,所以不敢冒冒然出面。
果真是天威难测,人心凉薄。
“贤妃娘娘伤心过度,这阵子一直在长恩寺静养。”德厚终究还是提醒了句。
慕涵倒是有些讶异地看了眼他,但随机也只是低头道了句:“多谢公公。”
她心下了然,贤妃必然不是自愿出宫的。
皇上对靖平之死的态度,当真是耐人寻味得很。
但不论皇室如何漠视靖平的生死,对她这个从北境活着回来的人,只怕也是厌恶居多。
慕涵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从宫门到咸福宫的这一路十分漫长,但慕涵始终安静地跟在德厚身后,视线未曾从脚尖上移开过。
直到德厚突然停下。
“奴才见过容将军。”
听到德厚公公对那人的称呼,慕涵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起来,连招呼都忘了打。
德厚回身看了她眼,又看向面前的人,见那人神色从容,未有不虞,便也没有出声提醒慕涵。
毕竟这俩人、还有相府那位真千金的事儿,全京城有谁不知晓,他也没必要瞎进去掺和。
而慕涵仍是敛眉不语。
按说以她和他现在的身份,她应该行礼的,但慕涵的脑子有点空白。
容将军?
京城里除了他,还有几个容将军?
三年未见,他怕是都认不出来她了。
她只听见那人惜字如金地说了声“嗯”,然后便和他们错身而过。
视野中只见一角淡青色的衣袍飞快地掠过,随之消逝的便是熟悉的松柏味道。
慕涵心下生起几分讽刺,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应当是对她避之不及吧。
记忆里,哪怕是她还是慕家大小姐的那些年,他都烦她烦得紧,如今更不用说了。
现如今…一晃三年了啊。
她和慕婉皆是十七岁了,京城女子一般十七八便要择婿,那他和慕婉想来是已经成亲了。
三年前他们两人便时常一同出行,郎情妾意,好不般配。
其实…确实…也是很般配的一对。
不过管她什么事?
慕涵刻意忽略了心里的那抹酸涩,将心思放在待会的面圣上。
终于,德厚的声音再次在她跟前响起。
他垂首对坐在上位的人道:“圣上,皇后娘娘,慕小姐到了。”
慕涵低着头上前,跪下,叩首,举止恭谨,仍然不失当年的优雅。
上位者的压迫感逼的大殿内肃然而沉重,两旁的宫女们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慕涵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圣上道:“起来吧。”
“谢圣上。”
慕涵缓缓起身,已经麻木的肢体再次动作时稍显迟钝,但她控制得很好。
“你在信中说,靖平不适应北方寒冷,身体日渐亏损,但我看你,在北境待了三年,身子骨还是康健得很。”
圣上的声音平稳,叫人既听不出来丧女的伤痛,也听不出来对慕涵的嘲讽。
慕涵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上座的两人,视线和不显喜怒的帝王直直对上。
这次她的脸上多了些隐忍的情绪,眼睛微微泛红。
“自公主到北境之后,北裘王对公主甚是爱重。”
“公主不幸染上寒疾,北裘王便命巫医为她特制驱寒的秘药。”
“但巫医所用的药性猛烈,医治方法更是诡异,非公主的尊贵之躯所能承受,故由臣女来为公主试药,做公主的药引。”
说到这里,她将衣袖撩起,丝毫不在意此举有碍名节。
反正殿内除了皇上皇后,便是随侍宫女和大太监,再无其他人。
而此番她的陈述,将会决定皇室从今以后对她这个陪伴公主和亲、却被北境送归之人的态度。
而殿内的人在看到她的手臂时,连屏息静气的宫女都不由地倒吸了口气。
只见慕涵原本素白的手腕上,蔓延着深浅不一的深色纹路,同时又交错着大大小小浅粉色的疤痕,狰狞而古怪。
但慕涵的神色平静,面容皎洁得如同初冬新雪,和她手臂上的痕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后开口了,问道:“让你做靖平的药引是什么意思?”
“巫医将药引入臣女的经脉,如此一来,药毒便留在臣女体内,而臣女的血肉也有了药性…”
慕涵的未尽之言,让殿中陷入死寂。
“但公主…”慕涵敛下眼眸,盖住眼中的神色,“公主怜惜臣女,不忍服药,最终…”
“我的靖平…”皇后娘娘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一副悲痛得难以自抑的模样。
慕涵又深深一叩首,“北裘王哀痛欲绝,直言无人能取代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故不欲留臣女在身边。”
“臣女未能完成使命,为了将功补过,冒死从天山越北带回一株海荣枯。”
听到这里,皇上的神情深沉了几分。
德厚向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福了福身,而后便从偏殿取出一个小巧的铁匣子。
这是慕涵在宫门处便提前交由宫人们检查的物品。
德厚看了眼圣上的脸色,然后由对宫女道:“打开吧。”
“诺。”
铁匣子的锁扣轻巧精细,却很好打开,里面是一株枯黄色的蛇形木。
圣上的眼光扫过匣子里的东西,然后又停留在慕涵的身上,“天山越北,寒冰不化的神罚之所,便是北境勇士去了都难以生还。”
“你一小女子,还能从那边带回如此珍贵之物?”
“臣女为公主试药,得公主赐福,侥幸留得性命。”慕涵只解释了这么一句,然后便静静等待上座两人的回应。
话说到这里,余下的一切已经不言自明。
只是…皇帝会不会仍然将靖平之死迁怒于她,慕涵心里还是不大确定。
哪怕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毕竟也还是皇家血脉,生前的漠视不代表皇室在她死后不会做样子。
更何况,她被遣归京之事,只怕整个京城早已议论纷纷,皇室必须要在今天表明对她的态度。
而皇室的态度则关系到她今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慕涵伏在地上,显得卑微而渺小,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殿内寂静了很久,皇后才终于开口说道: “靖平和亲,是为了彰显我大晏朝圣恩浩荡。”
“按理说,你作为靖平的陪嫁,应当留在北境,延续靖平的使命才是。”
慕涵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