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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女子立则天地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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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会儿功夫三盘果子见底,小白还有些意犹未尽,徐以献从进屋起就没说过话坐得也远,但他时刻关注着小白。
只是没等他开口,赛师师便让小侍女将楼里的各式茶果子都端一盘上来,又怕小白吃多了噎得慌,还叫了一壶红果饮。
小白也会礼尚往来,她前几日胃口不佳乾坤袋里的零嘴没怎么少,此刻正好投桃报李,她也不吝啬拿出来堆满了赛师师面前的桌子。
和赛师师相处真得很自在,明明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吃惊,但还是笑容浅浅,还体贴的同小白闲聊,“多谢白姑娘,这是临安的藕粉桂花糕吧?”
没等小白回答她,她也不客气拿了一块咬在嘴里,小白保存得当,这藕粉桂花糕还是刚出锅的味道,香酥甜蜜。
“往事难追……”倒底是味道不同,还是人有不同,赛师师已然分不清了。
“你是玉簪花妖?”
赛师师倒没多少震惊,她能识得出苏少兮的妖身,自然别人也能识得出她的本体,何况她很确定这三女一男,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姑娘才是主导。
“若不是你的花灵里没有血腥之气,你同这凡人的躯体也不能融合得这样好,就这么安安稳稳算不得长寿,二三十年是有的。”小白说话是对着赛师师,她眼神却是看着徐以献的。
妖与化妖师是天敌,她也是妖族,遇到像赛师师这种没有杀生的同类,她是愿意庇护几分的,而且以她探查灵力,赛师师未曾修炼过,开智得以附身凡人之躯也不过是个机缘巧合之下的意外。
徐以献自然也是注意到小白的眼波流转,他无奈的笑了笑带着宠溺的意味,你要保的人,我又岂会擅动。
“白姑娘慧眼,师师佩服。”赛师师没有否认,她看得出来小白对她没有敌意,甚至还适当的释放了些许善意,不然也不会在小侍女退出房间后才叫破她的真实身份。
小白点了点头,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换了旁人或许觉得她失礼狂妄,“君君,你们来这儿是因为她的花妖身份?”
原本她和苏少兮分头去买去燕云的必备物品,等两人汇合时才收到小白的传信,那时小白已经走了她们反对也没什么太大作用,便依小白之意先到应天府等。
听到此处,小白还有些心虚,当初走得急确实没好好同青君交待,劳烦她忧心也是该生气的,只能锲而不舍的搂着青君撒娇求谅解,也不厚此薄彼待苏少兮也是如此。
正事上青君一向拎得清,但她的态度明显还是软化了些,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只能算是闲事算不得正事。
继续道来。
她们一路不赶时间走得慢,到了应天府已是昨日,便想着寻家客栈安顿好,静等小白归来。
与赛师师相遇是路过花满楼外,女子绝望的哀泣和老人苦苦哀求,混杂着发放印子钱的打手嚣张难听的话,这种场面青君和苏少兮也不是第一次见,不等细看基本了然于胸。
青君虽清楚这世间黑暗不是她一人便可扫荡干净的,但她既然瞧见了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苏少兮自己身在淤泥里无人救赎却没有看别人跌进泥的恶意,就算青君不管,她也是要出手的。
到底两人离得远,还是艳娘先出了声阻止,“住手,她欠你多少银钱,奴家替她了这账,打打杀杀拉拉扯扯的又是何必呢。”
艳娘扇着扇子脸上带着妖娆妩媚的笑,话语间却是能震得住场子的不容置疑,她的话一出,打手们没再动手打人,却也没放开钳制着女子和老汉的手。
“艳掌柜大气,这老汉借了我们的钱,如今到期了却拿不出钱来还,我们也不想拿她家丫头抵债,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说是吧?艳掌柜。”旁人说话或许不抵用,艳娘开口自然有口才算伶俐的站出来回话。
艳娘代表着花满楼,这些个打手敢放印子钱也是背后有人的,谁也不一定怕谁,只是该有的场面话还得有。
“大家伙都是千年的狐狸,还打什么机锋!直说还差多少就是了。”艳娘自己虽然不是这么被卖进青楼的,但待得久了自然就看得多,尤为厌烦这些人,但官府都管不了,她借着花满楼的势也只能扫扫他们的面子罢了。
还钱也好卖丫头抵债也罢,他们的目的都在于钱,谁给都一样。
他们既干了发放印子钱这种家破人亡的买卖,就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好心,这丫头卖给谁都无所谓,只要价钱给得好。
“李老汉年前借了我们东家一钱银子,如今到期连本带利该还我们东家三钱银子,他拿不出可不得卖儿卖女,何况他家丫头姿色不够,卖不卖得了五钱还另说。”
虽不知这李老汉借这一钱银子作何急用,才走投无路去借利滚利的印子钱,但打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穷苦人家勉强能填饱肚子,连衣裳都打着好几个补丁,丫头能养大就不容易了,还能养得多好却是不能的,一家子一起吃苦总也好过重男轻女,只苦着丫头一人的好。
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片子别的地界卖不了几个钱,这才就成了这丫头的好命,半推半就一路到了花满楼的地界儿,又真让她遇见艳娘愿意管这档子事。
“奴家给您一钱半,李老汉的欠条就此作罢。”厌恶是厌恶,嘴上逞逞能也没什么,她也不能给汴梁王惹些麻烦,到时候麻烦的只有东家。
“这……”那人难得有些迟疑,艳娘这娘们压价压得太狠,三钱银子生生压没了一半,偏她还是按官府不得过一倍的规定给他们算的。
可问题出在他们根本就不是正规的典当行,放得是专门啃死人骨头的印子钱,倘若不是这讹死人不偿命的利滚利诱人,他们不如跟着李老汉回乡种田……
考虑到这花满楼背后站得是汴梁王,虽然他后头那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但当朝权贵对上无权却颇得盛宠的风流王爷,孰轻孰重难分伯仲。
这惹不惹得起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猜测做主的,何况就这死丫头干瘪的样子,就算卖到别的花楼说不准老鸨还给不出这个价来,何必非要踢这块铁板,痛快拿了这一钱半银子也算是有了交待。
能吃这碗饭的也不都是不要命的莽夫,自有人思虑再三权衡利弊,有了取舍来得快退得也快。
李老汉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他和老婆子老来得女,虽说平日里日子贫苦但也没恶意苛待过女儿。
去年老婆子看病掏光了家底,最后人也没能留得住,他又被人半哄半骗的借了印子钱,好不容易给老婆子收拾了身后事,顺带平了看病时欠下的部分账。
以往他也只是个老实木讷的泥腿子,又不识字的,就算晓得这印子钱连本带息是暴利,印子钱就是死人钱,稀里糊涂也晓不得这一翻三的规矩。
人嘛,总是自己没走到最后一步都抱着侥幸心理。
此番到期,他不是不想还而且根本还不起,女儿也不是他想卖,他一直求一直磕头,磕得头都破了鲜血染红了青石街,可没人理会他呀。
磕得明明以死相逼的女儿渐渐也放弃了挣扎,她哭喊着爹别磕了,我愿意,我愿意啊!
老天爷啊,穷人就不配活着吗?
就算此刻艳娘替他还了账,他仍旧觉得胆战心惊,这是什么意思?是已经将花儿卖了的意思?
李老汉顿感悲从中来,他从前留不住老婆子,如今也没能保住花儿,人一旦存了死志精神就涣散得快。
若不是艳娘关注着发现得早,赶忙开口解释,说不准真要闹出人命来。
“老人家,切莫着急,或许你没听过花满楼的名号,且放宽心,咱们楼里从来不干那些逼良为娼的腌臜事儿。”
“愿意来楼里讨口饭吃有个安稳的落脚地的姐妹,咱们楼里也不是只有卖笑这一条路,念着家里想要归家的,这替你们还的账也是一笔勾销。”种田为生的老汉不晓得花满楼的规矩也是正常,艳娘不在乎多解释两句让他宽心。
“倘若不信,老人家可四处打听打听,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见艳娘说得言之凿凿,也确实没有他想象的几个龟奴出来强拉花儿,他稍稍放松了些悬着的心。
不顾自己额头上骇人的伤势又狠狠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个响头,方才险险止住的鲜血又重新流出来糊在他的脸颊上,那叫一个凄惨!
艳娘皱了皱眉,却没让人将他扶起来,既然都帮了他们,不如送佛送到西罢了,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到小姑娘手里,“把你爹带去医馆看看伤就回家去吧!”
李老汉这样的人谈不了什么报答,磕两个头也能让他心安一点。
李花儿没见过这么漂亮又心善的姐姐,恍惚之间倒忘了推拒,拿着手里的碎银子不知所措。
还是李老汉搂着花儿勉强站起身来,嘴里不住感谢艳娘,还想着回去给艳娘立个长生牌位,身体却很诚实并不敢多留。
“多谢老汉有心了,倘若真要立长生牌位也该立东家的,老汉可得记住了!”若是旁的什么便算了,若是长生牌位,那东家可是配得上的,她不在乎这些,艳娘总想替她考虑到。
别说李老汉不敢置信,这满应天府的谁敢相信呢,花满楼的东家能做这么个血本无归的买卖。
也是,赌坊青楼,这些都是无底洞还有朝外头掏的道理?
可她们东家不仅做了,还做得有分寸的天衣无缝,倘若她今日救得不是这些无足轻重的女子,放在哪怕一个男子身上,都有给汴梁王拉拢民心为其造势的嫌疑。
东家和汴梁王的关系天下皆知,她的意思不管是与不是都会被默认成王爷的意思,而王爷的恩宠全在他的知情识趣和风流不争上。
倘若让上头那位感到越了位,收回这些恩宠就如赏赐时一般,只需要轻飘飘一句话。
刚来那会儿她忍不住替东家担忧,后来又觉得是杞人忧天,这个浅显的道理连她都懂,东家只会更通透,她不仅得了王爷的默许,甚至还得了他银钱上的支持,不然也不会有花满楼今时今日的名气。
看着姑娘们或千恩万谢或心如死灰或下定决心,艳娘总忍不住回想起当年,她刚来楼里那年是正当好的桃李年华,被磋磨得苍老憔悴如同老妪,还抵不上她如今的半分风姿。
不用昧心以色侍人,手头有银钱身边有姐妹相伴,身处青楼又如何,家道中落跌入泥泞那十几年让她觉悟,什么名声都比不过好生的活着。
那些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声便逼人去死的人,又算得上什么人呢。
东家曾言,男子立足朝堂,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也该步步谨慎以免行差踏错招来横祸,为家中女眷多加思量,而不是为了更进一步蝇营狗苟急功近利,失败之后才来强求妻女以死守节。
平日里为官时,为了权势钻营折了脊梁不怕被人唾弃,沦为阶下囚了倒在女眷身上想起了“骨气”和“家风”。
愿不愿意苟延残喘都应该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而非强加于他人以全自己的私欲。
李花儿搀着李老汉渐渐远去,艳娘也不再多看转身进了花满楼,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时,三楼一扇窗户也随之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