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花》刘汁

2、第二章

　　小翠走到植物园菜市场时，天色已近下午。日光灼人，她半闭着眼睛，慵懒地绞开服装店的卷帘门。昨晚是她第三次去台球室，当然，还有一位男士相伴。她喜欢在台球室过夜，比起一个月前第一次去，她习惯了室内的昏暗的灯光和刺鼻的香烟味。卖菜的吴强在远处瞧见女儿，也不往近走，大声吆喝说，翠，这会别开店了，你去买点东西。小翠也不往近走，在远处喊着，买啥？吴强说，先去路南边兰娟家，买只乌鸡；再坐车到城西路，去新菜市场找小草，买块豆腐。小翠问，买豆腐，为什么不找树姨买，要跑那么远。吴强说，你不懂，小草的豆腐嫩，炖乌鸡好吃。

　　吴强喜欢喊着说话，也喜欢说人闲话。一个月前的某天，老陈把腰扭了，早上下不来床。老李说，你躺着吧，我一个人买菜。老陈说不，挣扎着要起，但疼得嗷嗷叫。老李按住老陈，一个人坐公交去买菜。老陈买菜买的都是肉，老李买菜买的都是菜。吴强的菜摊虽然一地菜毛，但是种类繁多。他从铺子后面翻出四五捆不同的蔬菜，说，这是我挑过的，只卖给熟人。老李说，好，我看看。老李挑菜间隙，吴强说起卖鱼的军红，军红出轨了，你知道吗？老李不语，继续挑菜。吴强说，兰娟对他好，可他不是东西，偷偷和卖豆腐的小草私会。老李不语，只是诧异，她诧异吴强为什么要说这些。吴强看着路南边鸡铺的方向说，可怜了兰娟和兰建，小草也是鬼迷心窍，都快和兰建结婚了，还这样瞎闹腾。临铺几个菜贩，耳朵比芹菜长，听到吴强说这些，也凑过来聊。是啊，亲眼见，军红手不老实，又拉又抱，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其实我们都看得清楚。老李不理会，挑着菜说，就这捆，多少钱？吴强笑说，都提走，过两天可能还有事麻烦陈哥，他怎么没一起来？老李讨厌人情债，婉拒说，多少钱，我付，老陈最近忙。吴强接过钱说，太客气。

　　蒜酱拌蒸菜，搭配着老李的见闻，老陈吃得津津有味。老李补充说，吴强嘴里说出来，哪知道是真是假，这些菜吃不完，不准下桌。第二天，老陈康复，坐着车去了菜市场。他不理会吴强，一路走到军红的鱼铺。军红不在，临铺卖螃蟹的兰建也不在，只留了两个小伙计看铺。老陈纳闷，挑了条鱼让伙计处理好，又去买豆腐。卖豆腐的小草也不在，她妈妈树姨忙前忙后，一边切豆腐一边收钱，让老陈等等，马上就轮到他。老陈也没多打听，提着豆腐回家。豆腐烩煎鱼，搭配着老陈的见闻，老李吃得津津有味。老陈补充说，毕竟兰建也不在，小草可能是和他玩去了。第三天，老李和老陈想炖菌子，到菜市场旁的小超市买干货。小超市疏于管理，干蘑菇干木耳堆在库房旁。老李老陈费劲扒拉着，不经意看见库房门背后，通着外面的走道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军红，他正贴在小草耳边，似乎在耳语着什么。老陈还在呆呆地看，老李拉上老陈就走，说，还看什么，别让人家发现。刚到门口，就碰到兰建嚷嚷着进来，要买绑螃蟹的塑料绳。老李和老陈十分默契地假装没看见，低下头走出了超市。没买到干茶树菇，老陈回家煮了阳春面。老李喝着酸香的面汤，说，以后别找军红买鱼，他是坏人，你快吃，吃完和我抱着，躺一会。

　　就算吴强不说，小翠也要去找兰娟和小草。兰娟远远看着小翠走过来，从铺子旁的小木凳起身说，哟，服装店大老板来了，想吃点什么？小翠陪笑，兰姨是大老板，我不是，我今天都没开张，乌鸡还剩下吗，我要半只。兰娟转身去铺子里准备，说，有，你要就有，等我给你剁好。小翠说，好，麻烦兰姨，昨天军红叔到我店里买的那条红格子裙，你穿着合适吗，不合适随时来退换。兰娟诧异说，他给我买裙子了？他没跟我说呢。小翠一笑说，怪我多嘴，看来军红叔是要给你惊喜。兰娟爽朗一笑，把剁好的乌鸡递给小翠说，没事，我假装不知道就好。

　　兰建骑着军红的摩托，到植物园菜市场时，天色也近下午。到了铺子，他把小灵通递给军红说，姐夫，货昨晚我取回来放冷库了。军红冲洗着案板上的鱼鳞，说，我看到了，早上小草那边忙吗，现在才来。兰建赶紧点头，忙，我现在还要再赶过去。军红说，快去吧，要成一家人了，她的事就是你的事，要骑我摩托吗？兰建说，不用了。午后的太阳把兰建的短袖烤得焦黄，他的红热的皮肤像是被小火慢蒸过的螃蟹壳。兰建没有去公交站，他来到路南边一处屋檐旁坐下，望着小翠离开兰娟的鸡铺。他又坐进瓜子店嗑了两把瓜子，估摸着小翠已经到了新市场，才径直走进鸡铺。

　　小翠提着乌鸡下了公交，城西路新市场的规划和植物园菜市场一样，小翠很快找到了小草，她身上穿着自己店里的裙子。小草瞧见小翠说，翠，你怎么来了，店里不忙吗？小翠笑说，今天休假，我爸让我来你这买豆腐。小翠盯着小草的红格子裙，确认这就是昨天军红买走的那条。小草说，豆腐只剩下一块老的，嫩的早上就卖完了，你坐，我给你装袋。小翠坐在铺子旁，掏出小灵通查看短信。小草切好豆腐转过身，惊讶说，你买小灵通了，怎么样，好用吗？小翠不看小草，看着幽蓝的屏幕说，好用，随时能接打电话。小草擦擦手，好奇地凑到旁边问，怎么接，怎么打？小翠也来了兴致，指着小灵通的拨号盘，一边比划一边说，这里按下电话号码，再按左边这个绿图案，就打出去了；如果来电话，翻开盖，像这样放到耳边，就接通了。小草惊叹，真方便。

　　兰娟看见一身汗的兰建，笑着问，来买鸡爪吗，做鸡爪蟹肉煲？听你姐夫说，早上去给小草帮忙了？兰建摆摆手，故意喘了口粗气，自顾自做到鸡铺边的小木凳上说，姐，出大事了，姐夫，军红出轨了，出轨的小草。兰娟一怔，说，你胡说什么，小草是你媳妇，你姐夫怎么？不等兰娟说完，兰建又喘了口粗气说，我上个月就看到了，他拉着小草在超市里亲嘴。他端起一边的塑料茶壶，大喝一口继续说，门口那几个菜贩子也总撞见他们俩亲热。我真不愿意相信，所以从来没有和你说，也不想问小草。但昨天姐夫叫我取货，我拿了他的小灵通，在里面发现一个频繁拨打的号码，我试着打过去，就是小草的声音。不信，我把他小灵通要来给你看。兰娟愣愣地说，我自己去要。兰建说，姐，冷静，你别去，我等下就去，防止他起疑心删记录。兰建看到兰娟的眼睛，像鱼鳞一样灰黑。

　　等小翠走后，小草也准备关上铺子离开。在新市场开张，生意远比以前在植物园好，她今晚也许要多备些豆腐。小草看着自己收拾整齐的豆腐摊，心想，兰建今天去哪了呢？要是有小灵通就好，随时可以联系到他。希望以后的生意都像今天一样兴隆，这样不出三个月就能买上两台，自己用一台，给兰建一台。

　　兰建还是一身汗，走回到鱼铺，军红正在清洗鱼缸。军红抬头看见他说，怎么回来了？兰建喘着粗气说，姐夫，小灵通再接我用一下午，我帮小草订一批大豆。军红笑着说，她在那边生意一定好，小灵通在我兜里，我占着手呢，你自己拿。太阳沉下去一些，但是温度不减反增。兰建汗湿的手攥住兰建的小灵通，一路赶回兰娟的鸡铺。

　　小草费力地把铁板盖在铺头上，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铁板下面震，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一阵轻快的音乐声。她好像想起什么，又把盖好的铁板掀开。果然，小翠的小灵通正在一团尼龙袋下面躺着，响着铃声，嗡嗡震动。小草忽然记起，小翠给她讲过接电话的方法。她学着小翠的动作，打开折叠的小灵通，放在了耳边说，喂？

　　兰娟接过兰建拿回来的小灵通，一看就知道这确实是军红的。她按兰建说的，找到了昨天下午的号码，拨打了过去。听筒嘀了六七声，兰娟和兰建的脸上都淌下了豆大的汗珠。第八声嘀突然断掉，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喂？

　　你是谁？小草被这火急火燎的质问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我是，我是小草，请问。小草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蹦出一句，好，你等着，我去找你，随即便挂断了。合上小灵通，小草又疑又怕，但她一想，或许是小翠找人来取小灵通吧。小翠是服装店老板，每天订货接货，没有小灵通可不行。她可能拜托别人打来，确认自己的小灵通丢在哪里。小草决定在铺子边上坐着，等小翠回来拿。

　　兰建没有陪兰娟一起，到城西路新市场时，泪水和汗水已经在她沧桑的皱纹里交融了。她发现新市场的布置很眼熟，所以很快就在远处望见了豆腐铺子，和坐在旁边的小草。她本想快步走过去，看她一眼看见小草身上穿的，是一条漂亮的红格子裙。愤怒，悲伤，疑惑一下冲上了她的头顶。她转身一把摔碎了军红的小灵通，跑着回了家。

　　军红本想等兰建把小灵通送回来再走，但眼看天色渐晚，市场里的其他贩子早已卷铺盖离开，豆腐铺的树姨也回去了。军红叹了口气，他利索地把鱼铺盖好，锁死卷闸门，骑上摩托走了。骑到路南边，军红发现兰娟已经关铺，心中奇怪，怎么关门回家也不和我说？等到了家，军红发现，家门已经被反锁了。他敲敲门说，兰娟，是你反锁了门吗？开门，是我，我回来了。只听见屋里先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兰娟的哭吼，你还有脸回来，你在外面的龌龊事我都知道了，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就因为我生不出孩子，你就去勾搭咱们弟媳？小姑娘才多大，你做这样的事你恶不恶心？军红懵了，什么龌龊事什么勾搭弟媳，兰娟为什么发这么大火，难道是吴强那几个人的闲话被兰娟听见了？他趴在门上往里看，但门镜从外往里根本看不清，他靠在门边说，你别听吴强那几个人瞎说八说，他们是什么烂人你都知道，还谣传陈哥家的李嫂是混江湖的呢。兰娟继续哭吼，你滚，你少说别人，你和小草都做什么了？你自己说。

　　军红一脸苦涩地瘫倒在门边，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他扒着门缝，多希望自己能挤进去，娟，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说，我都说。兰娟哭的声音更大了。军红继续扒在门缝边，轻轻说，娟呀，小草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