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永至》杨大勇

1、顾千言

　　京云城。

　　万里晴空的一天，在傍晚，兜头而下一场暴雨，扰得路上的行人慌了脚步。

　　车内沈听闻蔫啦吧唧的把头倚在车窗上。
　　驾驶座上叶轻一的食指十分有节奏的扣着方向盘。

　　碰上晚高峰，加上不速之客的暴雨，行人攘攘。

　　白色的特斯拉跟乌龟一样前行着，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已经等了两轮。

　　“我在前面路口放你下来。”叶轻一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6点13分，“没时间送你到左文苑了。”

　　叶轻一临时接到出差通知，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完成了订机票，收拾行李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效率极高，极其符合她叶大律师的行事风格。

　　沈听闻对叶轻一出差的事已经习以为常，只不过现在不同以往。
　　现在叶轻一一走，她就得独自一人跟温家相处。

　　一想到这，沈听闻就头皮发麻。

　　车外鸣笛声不断。

　　叶轻一被催得有些烦躁，微微蹙起眉。

　　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沈听闻，又不耐的交代了句，“跟温祁好好相处，毕竟同在一屋檐下，别闹得太难看了。”

　　沈听闻淡淡嗯了一声，情绪不太明朗，看不出是真答应了还是在敷衍。

　　红豆大的雨水打在车窗上，滑落，散开。

　　玻璃窗映着沈听闻身旁的纸箱。

　　里头是她小时候的一些玩物，其中几个丑萌丑萌的布偶，是小时候在左文苑的邻居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还有几张她自己画的油画。

　　油画中间夹着一张a4纸，这张不大的白纸此刻在多彩的油画中显得格外抢眼。

　　纸上申请表三个字，十分带有侵略性的占据了沈听闻的双眸。

　　她猛的直起身，黯淡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语气也高亢起来，“我想申请住校，可以吗？”

　　叶轻一被问的猝不及防。
　　话题太过跳脱，怎么突然就提起住校。

　　过了好一会，叶轻一才接道，“理由？”

　　因为不想跟姓温的一家相处。
　　这理由沈听闻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被叶轻一拒绝不说，还得迎来一顿数落。

　　沈听闻了解叶轻一，在她那除了学习成绩，名次荣誉能打动她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入得了她的眼。

　　于是她打算以最有力的说辞，拿下这次谈判。

　　“高二了，刚分科，学业紧张，要赶进度，我的成绩虽然一直徘徊在中上游，但是您不是一直不满意吗，想我往前三靠，最好能坐上状元的凳子，现在住家里，来回路上挺费时间的，家里学习氛围不如学校好，看别人努力我也不敢懈怠，这不要争分夺秒，住校可以有更多时间学习。”

　　沈听闻一气呵成，这励志又充满斗志的说法，连自己听了都觉得臊得慌。

　　前三？
　　状元？
　　她好想问问自己，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耻行径了。

　　叶轻一脚踩油门，白色的特斯拉终于在长长的队伍中又前行了一点。

　　挡风板上雨刷哗哗哗的刮着，扫开水珠，视线又一片明朗。

　　叶轻一开口，“能到几名？”

　　“嗯...尽量前三吧。”沈听闻没了刚才的豪情壮志。

　　高一末分科，她被叶轻一逼着选了理科。
　　最后通牒就是“必须选理科，不然就别学了，早点退学去接沈氏的家产，你一辈子不干活，也饿不死。”

　　沈氏的家产？
　　沈听闻并没有那个想法，她只想自力更生。

　　对她来说，不能学画画，文理科没什么区别，最后便顺从了叶轻一的安排。

　　但是理科不是沈听闻的强项，她的名次一直徘徊在年级第十名，靠着文科加分。

　　分科之后，能考到前三？
　　她自己都不信...
　　可是牛已经吹了，先撑着再说吧...

　　“如果没有进步，我会撤回你的住宿申请。”叶轻一把话说得明白。
　　住宿可以，成绩得提上去，否则就老老实实走读。

　　第三轮绿灯，特斯拉飞速驶过路口，激起阵阵水花，白色轿车顺势靠在路边。

　　叶轻一俯身从脚底抽出折叠伞，丢给沈听闻，“就这下车吧。”

　　-
　　八月的京云城像个蒸笼，一场雨没能把凉爽带来丝毫，倒是把大地的燥热给惹得欢腾。
　　沈听闻感觉每一步都踩在热锅上。

　　她右手握着伞柄，两只手臂环抱着纸箱，雨伞跟着纸箱前置，时不时有几滴雨水落到后背。

　　她走得慢，还得避开水洼，五分钟的路程愣是走了十分钟也没到。

　　好在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到左文苑门口雨就停了。

　　沈听闻收了伞，加快步伐。

　　搬离左文苑一年了，除了每月定期来打扫一下屋子以外，沈听闻平常不怎么过来。

　　小区里一般不给开车，沈听闻就没怎么留意路上。

　　一处弯道，刚拐过弯，迎面冲来一骑自行车的小男孩。

　　想来是刚学会没多久，小男孩的车头扭来摆去，车速不减，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失控的冲她飞来。

　　沈听闻赶忙快步往一旁躲去，没留意到身后是一片泥泞。

　　雨过之后，泥泞湿滑，眼见就要大腚着地，与泥泞拥个满怀。
　　她抱紧纸箱，紧闭双眼，打算就这么躺尸过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摔倒的痛感，衣裤也没有被泥水浸湿。

　　沈听闻的身子后仰着，没倒下去。

　　她慢慢睁开眼，一只白皙的手隐隐爆着青纹，纤长的手指环住她的手腕，有力而冰冷。

　　沈听闻抬头，还没来得及站定，又被眼前的少年吓得双腿软了过去，“顾，顾，顾....”

　　没等她磕巴完，远远跑来一短发女人，一到沈听闻跟前就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撞到你吧，小姑娘。”说着又伸手过去拧了一把小男孩的耳朵，“臭小子，让你不要骑那么快，差点撞到人了，快跟姐姐道歉。”

　　“是她走路不看路，东张西望的。”小男孩争辩。

　　“还敢顶嘴。”女人说着抄起手就要打。

　　小男孩眼疾脚快，踏着自行车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短发女人连忙追上。

　　场面一度混乱。

　　沈听闻的那句“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都走光了。

　　刚才扶她的少年也不见了。

　　她拨快脚步，追了上去，“顾千言！”

　　白衣少年顿了顿脚步，干净的白板鞋一转，回过头来。

　　夕阳拨开了云层，金色的余晖铺在少年的脸上，把少年立体的五官，勾勒得一览无遗。

　　那双明明该是明媚却又露着暗沉情绪的眸。
　　鼻锋力挺却没有攻击性。
　　红润的双唇在余晖下显得愈加柔软。

　　“我姓周，不姓顾。”少年的语气冷得像是寒冬，与灼灼夏日格格不入，而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沈听闻。

　　这次离得远了些，沈听闻比刚才更加直观的看清了他的脸。

　　是那双她喜欢的瑞凤眼。
　　是那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眼睛。
　　可是右眼角尾处没有痣，顾千言有。

　　这世上除了双胞胎还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吗...

　　沈听闻看出了神，好一会，抱着纸箱的手开始微微发酸。

　　她把纸箱往上掂了掂，从少年身边走过，低声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
　　左文苑都是一梯两户的格局。

　　沈听闻上了楼，好奇心还是让她往261靠了靠。

　　里面会有人吗？
　　刚才那个少年真的不是顾千言吗？

　　她趴在门板上听了好一会，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听闻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人家回不回来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是当了将近十年的邻居而已。
　　只不过这个十年的邻居一夜蒸发，一夜之间就没有任何消息了而已。
　　有什么好想念的，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扭头进了对门，心底不禁涌起一股隐隐的悲伤。

　　打扫好卫生已经是晚上八点。

　　沈听闻瘫在沙发上，看手机。
　　几个未接电话，还有微信的群聊消息。

　　电话是温家的司机刘叔打的，兴许是因为没有联系上，又给她发了条短信——

　　沈小姐，太太让我去接您，您在左文苑对吧，忙完您给我说，我十分钟内到。

　　沈听闻实在不习惯一个长辈称呼自己您，她给刘叔说过好几次，不要用敬语，刘叔满口答应，行动是没有付诸一点。

　　不知是职业病还是实在没想改，至今依旧用您称呼沈听闻。

　　刘叔虽然人很好，待她也很客气，但是沈听闻还是不喜欢跟温家的人来往。

　　天色暗了。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交错，夜里的街道比白日更热闹。

　　她没让刘叔来接，在左文苑楼下买了点面包跟牛奶后直径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

　　五分钟后，331路公车到站。
　　沈听闻上了车，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下。

　　她从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开点前两天新收藏的钢琴曲。

　　公车陆陆续续上了些许人，一下子热闹起来。

　　沈听闻低着头看手机。

　　群聊——京附大才女（3）

　　19:32分，消息99+

　　生生：才女们！！！小道消息，我们年级这学期有转校生！
　　生生：某贴链接，“北领一中学神转学，女同学倾泪相送，哭断肠！”。
　　生生：哈哈哈哈，你们看这标题，笑死我了。
　　生生：楼主真是人才。
　　生生：就是可惜没有正主的正脸照！！！都是背影。我拔了北领所有的校贴都没有。

　　CLOUD：所有的校贴？

　　生生：是啊，不用质疑，就是所有的，这贴写得这么夸张，我倒是要看看长得有多帅。

　　CLOUD :生生，你这劲头要是用在学习上，前三肯定榜上有名。

　　生生：菲菲，请你不要跟我妈说一样的话。o(╥﹏╥)o

　　沈听闻被逗笑，陶生生跟司云菲聊完转校生的消息又接着聊分班的事。

　　陶生生跟司云菲选的文科，不同班但是同楼层，沈听闻跟她们错开一层。

　　沈听闻敲着屏幕，她对转校生什么的不感兴趣，于是决定把住校的好消息分享给小姐妹，顺便报备自己的班级。

　　STW：我分在提名班，在三楼。
　　STW：还有，我妈同意我住校啦。

　　沈听闻消息发出没几秒，就收到了回信。

　　生生：哇喔，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不愧是冲浪高手，几乎每次都秒回。

　　沈听闻跟陶生生说了刚才在左文苑遇见神似顾千言少年的事。

　　陶生生炸了锅，一顿轰炸。
　　开始痛斥顾千言不道而别的行为是多么无情，痛骂他没良心，白眼狼，没心肝，冷血男....

　　直到司云菲出来说刚好她们宿舍有个空位，立刻去给沈听闻预定，陶生生才停止轰炸。

　　公车的广播再次响起。

　　久安路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久安路到了...

　　到久安路这一站，公车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听闻熄了手机，拎起面包牛奶，下了车。
　　她踌躇了一会，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坐在站台边吃面包。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整条久安路。
　　两旁是茂盛如盖的枫树，透过红绿交错的枫叶。
　　沈听闻可以望见漫天星辰，夏日的月格外的亮，银辉散满整座京云。

　　公车穿过昏黄的光影，白衣少年宽薄的背影同331路公车一起消失在久安路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