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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十一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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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窜出的女孩,伸出的手掌,让兰斯顿子爵身边藏在暗处的警卫紧张了一阵。
国内局势动荡,这十几年内首相大臣遇刺,受到生命威胁的案例不在少数。即使是个弱女子,也难免不让人想到刺杀马拉的科黛。
子爵的一个示意,那些人悄然退了回去,而不是出来把这个奇怪的女人钳制在地上。
她的手中没有匕首,她只是想捧住他的脸。在意识到这一点前,他早已后退了一步。
优良的判断能力,让他第一眼就看出,这是身婚服,她遭遇了什么?她似乎把他认成了别人——这么想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她。
那一声“亨利”,使得他顿住。这声颤音仿佛跨越了十几年的光阴,一下出现在耳边。
他的情绪向来平稳,不会有太大变化,这时也跟着跳了跳。他看到对方因为他的避让,露出一股心碎的神情,于是他开口礼貌地问了一句,
“小姐?”
他看着她慢慢地收回手,她的眼神没从他脸上离开过,依恋,不舍,和一种莫名的熟悉,喜悦。
他很少被这样的目光看过——只有过崇拜,吹捧,艳羡和嫉恨。
“你不认得我了吗?”她没有沮丧。她仰着头,那滴泪水缓缓划过脸颊。
“我是露西尔,露西尔.恩特。”她捧住心口,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他没听说过。虽然他努力地回想了下。但事实是,他们从未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
“不,我没见过你,小姐。”他温声道。
她的情绪一下有点激动,他看到她被呛到似的剧烈咳了起来。
兰斯顿递出右手,她扶住他的手腕,勉强支撑柱。
“保莱特。”他看了眼身边的伙伴。
查尔斯勋爵虽然翘首望着,对这个女人满是好奇,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他的朋友兰斯顿比以往都要亲和一点。
但还是识相地告了别。
“明晚见,勋爵。”
公园巷是伦敦这里的高级住宅区,位于梅菲尔区,毗邻海德公园。
街道上散步的绅士小姐人来人往,停住朝这边看过来,议论纷纷。
“或许小姐。”他看她狼狈的模样,“你要在车上休息一下吗?”说着示意着路边停的那辆四轮厢式马车。
虽然男女单独乘一辆马车不符合礼节,但比现在的情形要好些。
她一直望着他,她在哭泣,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你没死,你还活着。”
“我?”
他的脸上含着讶异。
她看着他牵起的唇角,他嘴唇薄了些,眼尾带着细纹,他眼中的灰色更多,像一片静谧的湖泊。
他对人温和有礼,完全的绅士,很有教养,只是能看到底下的那层冷淡疏离。
但她还是笑了。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笑容。
“你不叫亨利吗?”
“全英国叫亨利的人应该有几十万。”他扬了下眉。
露西尔破涕而笑,他还是喜欢逗人笑,风趣幽默。
“亨利.弗朗西斯.布拉德利,这不是你吗?”
他注视着她,眼神微动,“这是我。”
她对他说话语气亲昵的模样,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我们见过吗?”
“五年前,在子爵府的舞会上。”露西尔脱口而出。
然后她才想起,她已经到了十三年后。
“五年前?”兰斯顿回想着,他否认了,“小姐,你应该是认错了,我早就不跳舞了。”
他微笑着。
她算了一下,他才多少岁,他居然五年前就不跳舞了。
他这多出来的十五年是怎么度过的啊。
她想不出怎么解释。
他们相爱过,他死在1815年,两年后她莫名其妙来到1830年,她要告诉他我们在十八年前就认识了?
最关键的是!露西尔意识到了,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恩特小姐这个人,从未。
她觉得有点冷,裹紧了披肩。
她了解他,他不会明显地流露出不快。被这样一个女人纠缠上来,她不知道他怎么看她。
他彬彬有礼的,她又忍不住望向他,眼泪蓄在眼眶里,到最后,什么也说不出了。
……
她跟他的侄子侄女差不多大的岁数。
他在等她说一些谎话,胡言乱语,不管是什么,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所期待。
但结果是,什么也没有。
“当你二十一岁,刚成年的时候,你没有遇见过露西尔小姐吗?”
她突然问,她的嘴唇有点白,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好。
“不。”他很平静,即使回顾了青春岁月。
“那一年你在哪里?”
“西班牙。”他参加了半岛战争,直到结束,“除了圣诞节没回国过。”
露西尔沉默了。这是他吗?
但那副外貌神态,无一不在说是。她能感觉得到。
不同的是,她消失了。
她问的那些带给了兰斯顿不少疑问,再加上骤然的沉默,让他对她有了点好奇。
他看着她垂下的眼眸,似乎很疲惫,她眼睫扑扇着,浅金色的,像脆弱的蝴蝶。
她就跟朵走丢的银百合一样。
“恩特小姐?”她年纪很小,他很少像这样关照过什么人。
她缓缓抬起头。
“如果你是……”他用委婉的措辞,“遇到了什么事情,与家人走散之类,需要求助,可以去街尾的治安长官那里。或者——”
他递来一张烫金的名片,露西尔瞧着上面拓印的徽章和纹路装饰,以及优美的手写字体。
散发着一股玫瑰水的香气,悠扬着的。跟以前一样,他给她递来同样味道的手帕,擦掉眼泪。
他对于她那么熟悉,又这么陌生。
她要接过去,她迷茫地,可能要点头道谢,看清楚上面的名字和地址。
但随即,露西尔小姐还是在这巨大的变故中,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他出于职业素养,眼疾手快,利落地接住,一把抱在怀里。
她折着柔软的腰身,那只纤细的脖颈无力地垂下,连带着掀起的帽子和金色的发丝。
显露出鼻尖秀美,长睫的侧容。
兰斯顿子爵蹙着眉,他很久没遭遇过这样意料之外的事了。他每日如常的生活,终于有一丝松动,发生了变化。
……
她身上发烫,一碰就能发现不对。
露西尔小姐被赶下马车时淋了雨,又吹了风走了那么远的路,迷茫,激动,失望,各种情绪交织下就可以看见她纠结的面容,像做了噩梦。
她觉得很热,下意识地想抓住手边冰凉,她抱住什么,脸颊贴住,埋在身上不愿意离开。
兰斯顿子爵只是想把她抱上马车,然后发现,她的手把他箍的紧紧,他垂眼就能看到贴在他怀里的脸庞,那只微张红唇碰上他的领结。
多亏了层层缠绕的亚麻和高领才隔开了脖颈。
她搂住他的肩膀,长眉蹙起。她好像还在流着眼泪,又嘴唇开合呓语着。
她压在他身上。他想听清是什么,那句“亨利”入耳后,默默回撤了下。
他没有强行把她和他分开。戴着麂皮手套的长手避开脊背,捞起她散乱的金色发丝。
兰斯顿子爵看向窗外,察觉到胸前的呢绒料子,濡湿了一片。
怀里的一团温热让他觉得世界不真实起来。
当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那么肯定,她遇见过他。但那都是十八年前了啊。
子爵思索着陪了一路,把人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