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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二十四章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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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呼吸科主任与心内科护士小于的红灯记正唱到了铁梅与奶奶对唱的部分,这个节目之后,是骨科几个住院医研究生的吉他弹唱,再之后,就是普外科的小品‘看病难’了。
普外科的‘节目总策划’王东已经从后台到普外科的各个酒桌,再从各个酒桌到后台。。。地窜了不知道多少次,周明早就已经从酒桌离开,自己站在楼道里默过台词;韦天舒却还在跟蒋罡猜拳,偶尔反悔耍赖,他病区的总主院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接替,凌欢站在蒋罡旁边,兴奋得脸红扑扑的,蹦蹦跳跳地散乱了烫了发梢的短发,倒比自己赢了什么还要得意几分。
凌远跟影像科主任站在一边,听他说大概总结批新机器的运行情况,然后又提到,合同制新员工水平参差不齐,年后,需要做一系列的调整。
凌远边听着影像科主任说,边向周围望过去。
他看见李波站在不远处,与过往的同事寒暄,时而再干一杯酒;有不少其他科的主任副主任,与他问起关于优化安排住院检查,缩短住院日,乃至轻症病组的项目,不少人也想尝试申请在自己科内开展,与他说话,是很认真的咨询请教。
如果一切照计划发展,半年至一年后,普外科的试行项目走上正轨,达到预期的效果,下一步自然是在全院范围内逐渐开展,那么作为普外科试行项目的策划人和负责人,李波再往上走一步,没有什么意外。而如今,外科的同事乃至其他科的领导,显然已经开始认同了这种可能。而李波,更是不再有起初的不安和无可奈何,连带对自己的态度,都从开始明显的不认同,到了如今自然而然的体谅理解,甚至自觉地充当了自己与别人之间沟通的桥梁。许多事,凌远知道,并不见得是他乐于去做的,却都做得实在太好,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这岂不正是最初,自己霸道地将他推上来的原因?
才华之外,李波恐怕是最知道他的人之一。
他可以固执地为廖主任的追悼会和死后荣誉劝他,却从未在韦天舒的去留上,置一词。
父亲,周明,总护士长。。。所有这些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俱都委婉或者直接地劝他,对韦天舒挽留。毕竟韦天舒是胆道外科与微创方面,保持着若干全国纪录的奇才,且是张致祥的关门弟子,又与自己最亲厚。
凌远不清楚李波‘不劝’的原因,是否也包括,他明白韦天舒去美资医院博爱,这会在整个普通外科界,产生多大的反响。韦天舒的去,与其他公立医院一些老专家往私立医院的去向一样,定会成为被议论的对象。而因为韦天舒年轻,临床上的成就,又已经达到了如今国内普外科一流专家的高度,正是大放异彩最好时候,这与其它已经接近退休的老主任不同,给公立医院,广大只能看得起公立医院的患者带来的损失更大。
绝大部分人,不会知道有关廖主任的原因,而会把议论重点,放在公立医院与私立医院收入的差异上,放在公立医院优秀人才的流失上,那么,这无疑从舆论上,为高价门诊加了个筹码。
而凌远确信李波一定考虑到的,是二病区的‘管理难’。
韦天舒虽不能算恃才傲物,却实在恃才散漫,一直让历任上司头疼。所幸,做最重要的事的时候,他是认真的,加之横溢的才华,可以让历位上司闭只眼。只是以如今的医疗环境,加之在凌远的预期中,第一医院即将在全国各大教学医院中将会有的地位,恐怕容不下他这样的散漫。更不要说,他影响着他所有的下属和学生。手术记录与病历记录不合格率最多的永远是2分区,到追查的时候,他又向来认定只要手术做好就够,永远 霸道地替属下出头。张致祥曾经长叹,韦天舒,你从山里都出来了10多年,怎么还总觉得自己是山大王呢?
在并不是‘出头鸟’的从前,一个重视学术成就,临床业绩的大型综合医院,有这样一位病区主任,并不是什么问题,然而,以后,由于这种种可能会触及许多前辈同行理念的改革,第一医院,尤其是走在最前的外科,必将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称为媒体舆论关注的焦点,是真正容不得差错。
一个一身山大王习气的韦天舒,放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韦天舒真的走,凌远松了口气----他不走,自己找个理由把他从病区主任的位置拿下来,或者出了问题再撤下来,从各个方面,都自然更尴尬。
而今,他虽走,却在以后在高价门诊出诊的问题上,没置可否,以凌远对韦天舒的了解,今后只要自己姿态做到了,他一定会去。韦天舒的专业水平和赚钱的机会,高价门诊的开价,不足以让他低头,但是那里的人,与他从前的情分,这个山大王,却一定恋恋不舍。
一切的一切,都按着自己的期望进行。凌远却反复想着,一个父亲对许乐风的评价。
非关褒贬。只是事实。
凡是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一定要做到,一定会做到。不管多么勉强他人。
与他有着一样血液的自己,在勉强他人这点的意志与能力上,绝对的承袭。
但是,许乐风勉强过他自己么?
他不清楚许乐风,然而却知道,自己,对待自己,就如苏纯从前说的,确实不够宽容。
韦天舒如他愿地自己走了。但是他却在每一次经过他办公室的时候,经过他尚在手术的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又或者听见他与护士胡扯八道的时候,不由得计算,他还在这里,有几天,在这样的几天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人敢工人挤兑他,开他的玩笑,甚至是把他不便说出的心里的实话,一点也不犹豫地讲出来。当然,更不会再有人,做得快说得更快,在大抢救的时候,穿梭在血污病残之间,最快地给出指示,最快地作出处理,却从来没有半分地紧张焦躁。
李波如他愿地担当责任,越来越有领导者的风度乃至心机,他瞧着李波如何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地推动着包括了以杨立新为代表的,爱牢骚总抱怨却尚算克尽职守的中级职称的同事往前走,在专业与协作精神上更进一步;把‘另类’的郁宁馨脱胎换骨地改变,在‘推’和变的同时,恩威并施,水到渠成地,在他们,尤其是旁观的大部分同事心里,建立着自己的领导的威信。
李波实在做得太完美。太让他如愿。
但是不会有人知道,凌远时常地会想起来自己刚从德国回来的时候,恰逢全系统外科基本功大比武进行到了最后决赛的部分,那平时极温和,从不与人争论的大男孩子,台上让人惊叹的精致精准,从容镇定,已经完全承袭了周明在手术上的精髓;而这男孩子,结束前抬头,略羞涩的一笑;而最终成绩出来,得奖感言,那么任性和意气用事地为刚被全系统通报批评,处分的周明维护。
仿佛这个一关接一关,一关更比一关难,体现了全系统最高水准的比赛,在他心里,不过是为了站在所有教授,专家,领导面前,站在那些认同了对周明不公平的侮辱的人面前,有机会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而如今,站在遍布自己属下的联欢会的现场,觥斛交错交错之间,再看着已经沉稳从容,应对得体,不再青涩,不再任性,已经有了领导风范的李波,自己一手培养出来,调/教了他不够成熟的思维的外科主任,凌远却忽然有些怕,怕那个站在大比武擂台上的大男孩子,就此永远地不见了。
“凌远,”周明叫他,“你还发什么呆呢?该我们了。”
幕布拉开,普外科小品的主要演员才一亮相,台下突然几秒的沉默之后,就从各个角落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五分激动三分起哄的尖叫喝彩,随之是排山倒海的掌声。
春节联欢,节目一向是年轻住院医生们的任务,或者老专家的爱好,凡年资高的大夫,尤其是中青年专家,除特别有特长且活泼的,向来甚少出现在舞台上,而今,青年院长连同普外科三位专业组长,其中两位一贯是整个系统小大夫们无限仰慕的传奇人物,这几位齐刷刷地上来表演小品,这个噱头,就立刻让全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而当化妆成老教授,戴了花白头发的假发套的周明以淡淡的南方口音开腔,下面立刻笑声一片。
在手术室,甚至对大部分年轻住院医,学生,只在教学片里看到过的周明,就这样以一个为自己的病忧心忡忡,进而多疑猜忌,对哪个医生哪个医院都不全信任,通读了几本大众科普读物,又看了一些媒体文章之后,便就一面认为自己已经对医疗了如指掌,一面自觉完全洞悉医疗黑幕的老学究的形象出现了。
周明演得实在是好。那上海腔的普通话,都非常逼近春节晚会相声演员的水准。当他抱着那本夸张地做成半米宽,1米长的,写着碗大的标题‘让您更健康----x省文艺出版社出版’道具书之后,背着手,以此为基准来‘考察’程学文扮演的医生,且不断纠缠,自以为考住了医生而得意洋洋的时候;当他与扮演他儿子的凌远争执,凌远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这样的老头最烦,以为自己认几个字,会看一本破书,就能替代医生’,而周明梗着脖子回答‘我怎么是看一本书?我看了许多书。我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自然不全信一本书;我也不全信一个大夫,我又不是不信,就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我当然跟那些普通的没文化的老头不同’!凌远随即忍不住讽刺‘所有的神神道道的老头都觉得自己与其它神道老头不同。您以为呢?这全民医疗的现在,就开电梯的老张,杂货铺的老王,讲起来治病养生,都比电梯故障,杂货品牌要头头是道。那全都是博览全书,广看医生的精华结果’。
只需要做一个简单的摘除胆囊手术的老科学家,坚决地不信任没有‘大专家’的‘轻症组’,认为轻症组必然是不够重视,必然是上不了档次,必然是会考虑不周。。。
下面的观众不少已经乐得前仰后合。
然而,笑声却不知不觉地止了。
笑声是从何时止的?
是从真正决定手术之后,老科学家对‘走鬼门关’充满恐惧,但是在这种恐惧之前,戴着老花镜加班加点,将自己手头项目的细则一一交待清楚,把自己的研究生的论文,熬夜过目?是从与儿子见面就吵,从来没有任何相同意见的老头子,把自己多年偷偷收集的剪报---儿子从小到大在大大小小的钢琴比赛上得奖的报道塞进要带到医院的行李包?是从整天讽刺老头的年轻音乐家,固然相信轻症组的医生更适合为父亲手术,却终于还是一面损着父亲,一面动用所有关系,以一把琴的代价从韦天舒扮演的黑市‘医疗中介公司’董事长那里,硬是联系到了最著名的‘大专家’---张致祥扮演的肝胆外科专家为父亲做个摘除胆囊的手术?
也许,观众们真正的凝神观赏,是从手术安排的前两天,按计划应该从本在德国巡演结束,回到北京的凌远,与在德国讲学,将乘同一班机返京的专家,同时因为某恐怖事件,全部能航班停飞,被阻德国;而周明扮演的老科学家,因为已经反复发作,手术,却不能再拖,只能由轻症组的医生进行,这时,赶不到父亲身边的音乐家一边装作淡定安慰父亲,一边在机场大厅,赶走在那里演奏的业余钢琴手,以一首全部感情投入其中的曲子,使得躁动的机场大厅安静下来,而后,肝胆专家主动找到他,一边表示对患者心境的绝对理解,一边,让他拿起电话,亲自给大洋另一端,正在惴惴不安地等待手术的老科学家,徐徐讲解疾病的概念,轻症病组的概念,医院的操作。。。。。。
由起哄式的热烈,到哄笑的活跃,到所有医生,病人有感于心,观看与思考的宁静。
看到这里的时候,李波悄悄地往大厅门口退出去。
到了这里,这个节目,已经取得了想要的成功,后面,几位老专家会接着上台,讲解几种可以归入轻症组治疗范围的病症以及程度,而杨立新,会接着介绍轻症组的工作流程,以及安全保障,与专家组的协调,快速检查,入院等候时候的服务。
李波自知道以杨立新的心思,不能‘贪了上司的功’,一定会热情地把他请上台去讲讲话;而这时,他实在希望杨立新为首的轻症组同事本身,更大程度地将这个摊子撑起来。
酒喝得还是有点多了,这一天下来,也真是累了。
值班的同事不会轻松,通常年夜更紧张的工作,是在12点之后。现在正是时候,去给值班的同事送去夜宵的饺子和汤圆,然后,再次强调年夜值班的常规,各种可能的突发事件,以及应急方案。
李波拿了准备好的两摞餐盒从大厅出去回科里,却在给值班同事送了饺子汤圆,又再度交待了要则之后出来,与从小平安病房出来的许楠,迎面碰到。
李波站住。
或许确实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竟然只站着,说不出话来。
“我给小平安送春节礼物。这就去找小妹,我们回去跟妈妈一起过年夜。”
许楠抬起头,微笑地对他说。
“包了多少种馅儿的饺子?做了。。。什么点心?”
李波终于说出话,而很自然地,就想起来曾经一起过的那个除夕,许楠包的饺子都是一口一个的小饺子,馅料却丰富,一碟一碟,让他尝着,猜;而烤箱里,又有着各种她自己捉摸的,中西结合的点心。
“哦,你说,才想起来。”她摇摇头,“也许妈妈准备了。无所谓的,小妹肯定在联欢会上吃饱了。我家是南方人,原本并不吃饺子。”她看看他,低声道,“以前,我以为你爱吃。然后前天,跟蒋罡聊天,说起来饺子,才知道,你小时候吃你爸爸包的包子饺子,伤了,只要一吃馅儿,尤其是猪肉与葱花儿打在一起,不管是包子饺子馅饼,就会反胃。我才想起来那个春节,你夜里起来吐,却跟我说,是跟同事联欢,喝多了酒的缘故。”
“我。。。”
听见她突然提起来3年前的往事,李波蓦然发觉,那仿佛已经过去了太久,而突然间翻起来的回忆,让他有些茫然的酸楚。他冲她笑道,
“我回去,你已经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准备好了,我想,可能你的好厨艺,帮我克服了我爸爸二把刀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未可知。。。”
这一天,李波自己也说不出原因,为何会跑去医院外那家只要敲窗,就营业的家庭杂货小店,买了他家最后一瓶二锅头,磕开了瓶盖,坐在医院前院的花坛上,听着从三楼综合娱乐厅飘下来的歌声笑声,外间零零散散的鞭炮声,慢慢地喝酒。
脑子里有一句大约是小学时候背过的诗,
爆竹声中一岁除。
这一年。。。过去了。
这在自己生命里,发生了些不太寻常的事情的,也或许,再过了许多年再回头,也觉得与往常的许多年,并没有区别的一年。
而他明晰地确定知道,让这一年与以往以后都不相同的是,便就在这一年里,他拥有了蒋罡那张明丽的脸上,灿若朝霞的笑容。每当看到想到,都是很踏实的温暖舒畅。
包括了在这个除夕的夜晚,带了些说不出的惆怅地,坐在医院花坛上喝酒的时候。
突然地,就是那样地想她。
李波将那喝光了大半的酒瓶,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快步地回到综合娱乐厅去。
在门口,听见了排山倒海的起哄声。
凌院长。。。凌院长。。。来一个。
李波微笑。
这本来也是自己,私下动了些手脚。特地跟凌欢王东说好,拜托她们来带头散布,凌远的才多艺,到联欢会最后的飚歌,把他推上去,给大家唱一首歌,而他也早就跟林念初说好,到时候见机行事,李波也大约知道,便算凌远真的不肯应景儿,若是起哄的人里包括了她,这重面子,是怎么也要给的。
当然,到今天,李波想,是完全不需要林念初这个后备军了。
而显然此时,大家的热情,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于是凌远上去了,站在台上,看得出也喝了酒,脸和脖子已经微红,而带了些与往日不同的神色,他抓着话筒,先是带头起哄要张致祥一起唱歌,大家拍掌打着节拍再喊老院长的名字,然后,张致祥又提议了产科老主任吕荣华。
终于,当林念初坐在钢琴后,弹起来真心英雄的前奏时候,台上站了各科新老两三届的主任,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
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
当凌远的歌声随着琴声响起来,方才还喧闹的会场,瞬间地安静。
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
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
再没有恨也没有了痛
但愿人间处处都有爱的影踪
用我们的歌换你真心笑容
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
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把握生命里每一次感动
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
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
在你我的心底流动
歌,被反复唱了多遍,到得最终,台上,台下,从老院长到最年轻的实习生和才从卫校毕业的护士,被请来的每一个病人,都和了起来。
李波没有上去,在桌边坐下来,伸手握住了蒋罡的手。也与台上的人一起,和着唱歌。
唱的时候,竟然,眼里微微发热。
“喂,你喝了多少酒啊?你。。。刚才不是给同事送夜宵?还又去敬酒了?”
一起往停车场走的时候,蒋罡打量着他,李波不答这个问题,只搂了下她的腰,“反正说好了,你今晚把我搬回家。”
“喂,大庭广众,”蒋罡紧张地拔拉开他的手,“你不要在自己单位撒酒疯。。。”
“嗯,好,”李波笑,“留到回去撒。”说着已经打开车门,他坐到副驾,她才在驾驶座做好,他便探身过去,搂住她腰,寻找她的嘴唇。
“我们结婚吧。”
在那一个绵长的吻之后,他轻轻抚摸她也开始略微发烧的脸颊。
“结婚?”
蒋罡愣了一下,有些茫然。
“嗯,结婚。你嫁给我,做我媳妇儿,当我孩子的娘,好不好?”
“你。。。你是真的高了。我送你回家。”
蒋罡心跳加快,定了定神,打着车子,开上路,这一路上,李波没有再说话,只是侧头瞧着她,而蒋罡,目不斜视的开车,不敢看他。
而在李波家楼下停车场停下,蒋罡对他道,“我不用护送你上楼了吧?”
李波却拽住了她手。
“不要走。”他望着她的眼睛,“机器猫,今天晚上不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