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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来一只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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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回到家已经快八点,秋玉浑身裹着凉意,冷却了屋内空气。
家里黑漆漆的,空气里游荡着些微腐木的气息,时隔几天再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秋玉忍不住呼吸一窒。
穿过堂屋,秋玉看见孙菊清房里的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
轻轻的脚步声逼近,房门打开,光亮像打翻的牛奶一样敞开来,门前出现一张清癯干巴的脸。
老人还穿着外衣,头发也梳得整齐,看起来并没有休息。
“还晓得回来,我还以为你跟别个跑了。”
明显的挖苦语气。
秋玉反而笑了,“回来了。”
孙菊清上下打量了秋玉一眼,确认她安然无事之后才转过身,轻飘飘回了句,“晓得人家不要你还上赶着去。”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也带走了秋玉脸上的光亮。
黑暗侵蚀光芒,呼吸埋进地底。
该回学校了,她想。
一只小蜗牛独自走啊走。
某天突然飞来了一只黑乌鸦,挥舞着翅膀叫唤:蜗牛蜗牛!“
小蜗牛没有搭理,那只乌鸦就在后面不停,“蜗牛蜗牛,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小蜗牛快被烦死了,满头黑线:“听到啦听到啦!”
—小蜗牛的漫画日记1
从公交车下来,秋玉拢拢衣领,转角到一家包子店买了杯豆浆和一个包子,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
明明买的豆沙包,但一口咬下去却是白糖馅儿的。
秋玉皱眉,想起老板掀开蒸笼的时候好像说了句什么,不过她没听清。
进入学校大门,空气都仿佛焕然一新。毕竟盛海在南江市是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校园环境清新宜人。
加上学校教育成绩喜人,每年重点大学上线率都在90%以上,大家都说只要半只脚进盛海,后辈子就不愁了。
秋玉却不以为然,后辈子长着呢,谁能下定论?
她来盛海则是因为她中考成绩全校第三。
进教室的时候刚好喝完豆浆,秋玉把袋子丢进垃圾桶,坐回自己的位置准备晨读。
刚坐下就觉得不太对劲。
旁边多了张桌子,桌上一堆五颜六色的荧光笔,与周围格格不入。
秋玉没有过同桌。
她拧着眉毛,看了眼周围人,前面的英语科代表何烨正在狂抄单词,身为同桌的班长向芃飞尽职尽责地教育他要以身作则。
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排的异样。
又是无聊的恶作剧……
秋玉上手把奇怪的桌子拉到后边,让它和角落的垃圾桶为伴。
等到下课,秋玉都上了趟厕所回来了,还是没人来认领那张桌子。
她接了杯水回来,桌子又鬼使神差地移了回来,还多了个凳子。
秋玉的眼皮止不住地跳。
正好李雪华拿着语文书进来了,她转头喊她。
下一秒,凳子被拉开,来人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少年穿着盛海的白绿色校服,薄荷绿的校服衬得他皮肤皙白,也映得他腕间的墨色佛珠更为透亮,一双圆眼显露出好奇的眸光,眼神似笑非笑。
有点像夏日冒着水珠的薄荷冰棍儿,清新透爽。
他一手转着荧光笔,一边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自在地仿佛这不是教室,而是自家客厅。
就差整点儿瓜子花生了。
“徐不言!看你像什么样子!快上来做个自我介绍。”李雪华吼他。
那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腿,噌一下跑到讲台,笑嘻嘻地打招呼,“大家好,我叫徐不言,食不言寝不语的不言,幸会幸会。”
他边说还边鞠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惹得下面人哄笑起来。
何烨嚷了一句咱班来了个大帅哥啊!
大家哄闹着掀翻屋顶。
徐不言轻佻地挑眉,“欸,不要捧杀我,帅哥压力也很大的嘛!”
“行了!下去坐着!”李雪华瞪人。
秋玉就是在这时候开的口,“我不要和他坐。”
徐不言的脚步顿住,错愕地啊了一声。
“我不能有同桌。”
秋玉补了一句,言外之意是这不是针对他,只是个人习惯。
“你先坐着,我到时候再安排。”李雪华犀利眼神透过黑框眼镜直击过来,“还有,你下课来一趟办公室,前些天的事情我们好好聊聊。”
这话说完,大家的视线又瞬间转移到秋玉的身上。
毕竟班里的大学霸突然逃课,一逃还是三天,这事儿可不多见,大家都想知道里面的隐情。
可惜秋玉的脸色一如往常,只哦了一声就再没话了。
???
无趣……
众人忍不住哀叹,难道学霸都是这样的吗?他们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
李雪华开始上课,徐不言也一屁股坐到秋玉左边,窸窸窣窣地弄些什么,不一会儿,一张小纸条送了上来。
上面用粉色的荧光写着两个大字——邱玉?
秋玉看了眼,默默在心里给这人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见人没有反应,那张纸条又撤了回去,只听唰唰几声,纸条又递回来。
“你很拽?”
秋玉差点被这三个字惹笑,她转头看他,表情淡漠,“你很无聊?”
徐不言愣了愣,眼睛圆溜溜的转。
“无聊就下五子棋玩儿,别烦我。”她说。
徐不言沉默了,虽然才刚认识她五分钟,但以自己十六年的为人处事来看,这女生竟然在面对自己这样的帅哥都能不为所动,还能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来……
此人绝不简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人比自己还拽!
徐不言决定不理她了。
他开始仔细听李雪华讲《论语》,李雪华穿着一身漆黑的套装,鼻梁上驾着一副硕大的圆框黑色眼镜,嘴巴一张一合的。
恍惚间,徐不言觉得她变成了游戏里一闪一闪的动画小人,还是像素很低的那种。
果然!还是无法战胜大语文睡神啊!
徐不言叹了口气,甩甩脑袋,又看了眼认真写笔记的邱玉。
她的字很漂亮,一小颗小颗的,像是纂刻上去的。
徐不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见她眉头蹙起,似乎有些不舒服,下一秒伸手从右耳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白色半指大小的东西,有点像耳机。
她在听歌?
徐不言忍不住冷笑一声,突然有了一种找到战友的感觉。好家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不也是和小爷一样吗?那还装什么?
既然是同道中人,徐不言大发慈悲,决定不和她计较了!
他戳戳,“你在听什么歌?给我听听。”
邱玉没动。
徐不言“嘶”了一声,怎么还装听不见?他又拿笔戳她,大了点声音,“干嘛那么小气?给我听听嘛!还有只耳机呢?”
秋玉被人烦得不行了,转头啧了一声,谁想到对上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纯真又灵动,怪可爱的。
她张了张嘴巴,吸了口气进肚。
她鬼使神差地把东西递给他,然后看他兴冲冲戴上耳朵,又一脸失望地取下。
“这也没歌啊。”
“你也是聋子吗?”秋玉问。
“啊?”
“这叫助听器。”
“……”
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可惜是个傻子,秋玉低着头翻了个白眼,把助听器戴回右耳。
——
下课后,李雪华把秋玉叫去了办公室。
自从知道她右耳上是助听器之后,徐不言看秋玉的眼神就变了,带着一丝同情,还有些许畏惧,甚至秋玉下位置的时候,他都离她远远的,不敢碰到她。
谁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居然栽在一枚助听器上!
徐不言又气又恼。
徐不言的眼神对秋玉来说是家常便饭,第一次知道自己耳聋的人都这样,满脸同情和惋惜,生怕自己看不出来。
太此地无银了。
小时候秋玉还会难过,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到后面就麻木了,或许是习惯了。
人类总是自相矛盾的,他们对于残缺总抱有遗憾,穷尽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等完美不足时,就说“残缺也是一种美”。
社会大众一边鼓励残疾人也要自立自强,安慰残疾人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一边又忍不住给予他们特殊关注,然后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
但这样的割裂行为在大家看来没什么错,毕竟他们并无恶意,且属于人之常情。
秋玉能理解,但并不赞同。
面对徐不言这看洪水猛兽的眼神,秋玉锋利地冷笑几声。
她突然取下助听器,转头对他开口:“要不然你试试?现在对我说话,我什么都听不到的哦。”
徐不言吓得连连摆手,脸一下红了。
秋玉瘪了瘪嘴,转身离开。
怎么办?徐不言觉得自己被狠狠鄙视了!
秋玉在办公室整整待了一节课,李雪华把鸡汤煲得浓浓的,给她喂了饱。
“你不愿意告诉老师到底怎么了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能忘了学习。”李雪华总结道。
秋玉只是点了点头,再回到教室,她看见徐不言坐在座位上,吊儿郎当地和何烨吹牛。
他的腿太长,随意地搭在她的板凳上。
几人聊天打屁太过忘我,甚至没注意到秋玉已经回来,直到她站在面前,徐不言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腿,抽了何烨的抽纸给她擦了擦凳子。
何烨虽然长得高,但身形瘦削,跟个猴精似的,伸手笑他,“怎么看到我们大学霸就这个样子啊,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徐不言瞪大眼睛,却还是不好意思看她,“居然还是个学霸,哈哈哈久仰久仰。”
秋玉低头回位,看见少年有些谄媚的笑容,心里更烦了,她打心底觉得这个人虚伪且无脑。
得赶走他。
——
其实在秋玉回来之前,徐不言憋了快一节课了。
他要和秋玉道歉。
助听器那件事实在是太冒犯了,徐不言愧疚不已,甚至不敢直视秋玉的眼睛,所以一下课他就开始和何烨打听了,才知道大家都知道秋玉的耳疾。
“秋玉就算一只耳朵有问题也比我们厉害,人家中考成绩年级前三。”
“是吗?那第二是谁?”
何烨:“???你什么脑回路?”
他点点身旁的向芃飞,“就是咱们这位热爱学习的monitor咯。”
徐不言:“……说中文。”
何烨哎呀一声,“总之,像秋玉这种大学霸咱还是别招惹了,她平时独来独往,都不怎么跟我们讲话的。”
向芃飞推推镜框,默默开口,“秋玉跟我是讲话的哈。”
何烨挤眉弄眼地和徐不言说“他在装逼”。
徐不言“嘶”一声,瞬间觉得不太好办了,倒也不是他胆子小,不敢当面道歉,只是他觉得轻飘飘的三个字没有分量,不能充分表达出自己的歉意。
一拍脑门儿,徐不言决定写封道歉信!
“哥们儿,借张纸!”
再一看何烨那比自己脸还干净的桌面,他又默默坐回去了。
向芃飞看起来也不太好说话的样子,徐不言只能在自己桌肚里翻了翻,谁知道用力过猛,不仅没翻到一张像样的纸,还把桌子摇动了,带着秋玉的桌子也一阵震动,桌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所以秋玉一回到位置就发现自己的桌子被人动过了,原本在上面的练习册到了下面,而最上面是一张绿色的宣传单。
单子上硕大的字体醒目——被困在时间里的人,阿尔兹海默症。
折页上详细介绍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前期征兆以及防护措施,疾病前期征兆里其中一条是“记忆减退,词不达意。”
秋玉看得有些入神,一时没有说话。
“你怎么光看一面啊?翻页看看啊!”
在一边的徐不言急得快跳起来了,就差上手帮她翻面了,那上面写得可全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啊!
秋玉转头问他,“你有没有礼貌?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徐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