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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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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娅看向西泽。
他有着一张和卡格尔相似的脸孔,有颀长的身体和宽阔的肩膀。年轻、英俊,帅气,面部冷厉感很强,阿卡娅猜测他应该是元帅的弟弟。
但他总是笑着,发色也不是卡格尔那本浓重的黑,连眼眸的颜色都稍浅。
是浅浅的绿,像绘本里的春天。
阿卡娅才刚二次分化结束处于虚弱期,又因饥饿失去部分感知和判断力,她失去作为omega对信息素的基本判断,甚至无法明晰西泽的性别。
这不妨碍她完全将之视为与自己平等的存在,与其对视,褐色眼珠朴素明亮。
她认真地问:“你也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吗?”
西泽看了一眼卡格尔紧绷的侧脸,弯着眼睛挑眉,口音带着轻松,“不好说,但我觉得你有些鲁莽。”
“鲁莽?”卡格尔倨傲嗤笑,低沉道,“她是在撒泼。”
知道自己成为omega后拥有了怎样的身价,清楚omega的珍稀地位,明白他们再怎么生气、都没办法对她实施强有力的惩戒,才这样说。
倘若阿卡娅依然是贫民窟的小麻雀,她还胆敢站在这里和他们这样说话吗?
他冷翡翠的眼眸落在阿卡娅的脸上。无论如何,阿卡娅的确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西泽:“其实我认为——”
卡格尔打断他,口吻冷沉,道:“够了,西泽。”
西泽耸肩笑了两声。
他漂亮的绿眼睛不带攻击性,静谧注视着阿卡娅。
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脸颊,很悠闲。视线逡巡在omega女孩锋利的长眉、小鹿小狗一般圆圆的眼睛,和小马驹似的压低、小刷子般短而密绒的棕红色睫毛上。
阿卡娅因为卡格尔的制止,而把视线转去,再次看向他。
他无疑拥有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名望、荣誉,以及地位,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安东尼在极力安抚他的怒气,布拉德夫人也在配合。
她眨了下眼睛,嘴角翘起,摆出这幅样子的时候总是真诚又乖巧。
就像她爬上台攥住区议员的手涕泗横流那样。
她是如此恶意地想看他们装不下去的样子,看他们用虚伪的面孔掩饰对她的厌恶,本质是阿卡娅希望这个世界燃烧起来——愤怒吧,愤怒吧!你们本就是穿着绅士装的鬣狗不是吗?和我这样的劣质人种有何分别呢?
所以——鲁莽。
是的,阿卡娅一向是这样的人。
垃圾城区的人都是这样。
因为战火连天,因为糟糕的辐射和生存环境,因为朝不保夕。要说的话一定要立刻说出来,哪怕被打掉牙也要说,哪怕被压在地上踩着脸口鼻流血都要说。
“哒。”
是高跟鞋尖踩在地面的清脆声响。
阿卡娅站起身,她红棕色的头发落在单薄肩膀,上面的疤痕是她躺在荆棘上睡大觉的铁证。
阿卡娅大言不惭道:“如果从出生开始就被这样告知,形成根深蒂固的错觉难道不是合情合理?想知道我所说的是否荒谬,去亲自验证一下不就好了。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Alpha是未发育完全的人类,基因缺陷之所以是缺陷,是因为这本该是一代代逐渐被筛选淘汰的垃圾。”
“你——!”
“社会永远追求稳定,而不稳定的暴力倾向怎么会是优质的基因?如果你真的因此痛苦、而不得不通过暴力释放压力,必须要和omega结合才能抑制——那更证明omega是世界的主宰!Alpha仅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存在,是应该被抹去的性别。”
她语速很快,眼眸明亮如灼,让人想起那种廉价透明的弹珠。被装在某种复古怀旧玩具里被接连射出,根本来不及阻止。
布拉德夫人被阿卡娅自圆其说的言论说得发愣,甚至觉得……
阿卡娅说得挺对的。
阿卡娅野蛮生长,从未上过学,她的经历人生和对世界的认知是垃圾城区里左拼右凑出来的,她的确有过许许多多幼稚的思考,并发散、拓展,最后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逻辑宇宙。
——有没有可能,Alpha根本不强大也痛苦,而是因为他们生来就被灌输这样的观点、并使用了最好的社会资源被培养?
所以:疼痛都是错觉。
如果真的痛苦绵延数年,那你们早该被淘汰了!
选选吧,你们是劣质品还是欺瞒者。
卡格尔只觉得可笑,真是omega一思考,世界都发笑。
他不耐暴戾的眼神已经隐藏不住,绿眸阴幽:“你非要在这种无意义的话题上继续下去?”
阿卡娅瞪大眼。
哪里无聊,这是她对alpha的存在所发散的深重思考!
她说:“那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和你结婚。”
卡格尔:“好omega,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为什么?因为你有权利,所以我就必须服从?因为你有病,我就要为你治?我可不是Althena那样竭诚为人类服务的人工智能。”
安东尼嘴角抽动了下。
那张儒雅威严的脸孔浮现出一种惯常性的怒气。
英俊脸孔上轻微的痕迹已经像是石像的旧槽,情绪正如水流一般千万次从上流淌。
他和煦道:“阿卡娅。”
阿卡娅甩头看他,碎发晃动。
“你应该对元帅充满感激。倘若不是现在他在场,你会知道我发怒是什么滋味。”
布拉德夫人回过神为阿卡娅求情:“她只是一位omega。”
安东尼微笑着,额头青筋动弹,“一个大言不惭,大逆不道,荒唐有违伦常的omgea。”
阿卡娅正想说话,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两声,于是枉顾火花迸射的氛围,把点心盘拖到自己面前,又吃了两块甜点。
在旁人愕然目光和寂静之下,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是花香味的曲奇饼干。
她用牙齿绞碎,用喉咙吞咽,而后道:“你是我的谁?未曾养育我、不曾帮助我,我没有必要容忍你的怒火。你对我发怒,我也可以予以反击。”
她又道:“何况,你既然因为元帅在场而能控制情绪,说明alpha的暴戾性本就是可控的。你对我发脾气,是因为我弱小、贫穷、无力反击,料定我可以被你掌控。你对元帅的包容,是因为他强大,强壮,并且你有求于他——”
安东尼的笑容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来人。”
阿卡娅坐在沙发上,身边开始围上穿制服行动有素的保镖。各个人高马大,都是Alpha。
她弱小单薄,像是被猫群包围的灰扑扑老鼠。
阿卡娅道:“——你是受他掌控的人,因此你要在他的面前示弱,像没有脾气的软骨头鼻涕虫。是不是?”
布拉德夫人:“可以了。”
西泽:“哈哈哈。”
卡格尔道:“但愿你不知道你的话代表什么,你在触怒一个Alpha家主的权威。”
安东尼:“够了!你要不是一个omega,现在我就对着你的脸来两拳!”
卡格尔:“安东尼!”
阿卡娅也站起身,她耸肩笑着,“事实上这不怪你呀,这是人类的通病,Alpha其实也并不特别,所以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基因病’的理由。”
安东尼:“去抓住她,让他闭上嘴巴。”
保镖们一拥而上,试图按住阿卡娅竹节似的手腕,细伶仃一把,戴着昂贵的首饰被蝴蝶结装扮着。
阿卡娅反身一窜,如猹似的反从他们胳肢窝下跑掉,顺手抓起桌面上的糕点往安东尼儒雅俊朗的脸上砸。
她红发飞扬着,脸上因激动染出血色,雀斑像是细小的火星。
“来呀!打我!然后我会恶狠狠地咬你一口。”
她燃烧着,笑嘻嘻的。眉飞色舞,并不生气,只是恶毒、刻薄、刁钻至极!
“你不知道吧安东尼,在我们下城区垃圾城区长大的小孩,和瘟疫老鼠一样满身病菌,我的唾液里说不定带着上世纪的病毒呢!”
安东尼被甜腻的奶油糊了一脸,布拉德夫人满脸惶恐。
些微的重量顺着他的脸,滑向他体面的衣服。红的、粉的、白的,如同流动的脑浆。
世界寂静,嗡鸣钻入他的耳朵。
保镖如同猫抓老鼠一般追着阿卡娅跑,而阿卡娅总是那么灵活。从桌洞、书桌底下蛇一样滑过去再滴溜溜地狂奔。
“喂!停下!”
西泽忍俊不禁,拍着扶手哈哈大笑。
卡格尔制止道:“西泽。”
威武的元帅拧着眉毛,看向已经站在台面用高跟鞋踹人眼球的阿卡娅。
一种厌烦和与之相对的,被野性抓住眼球的不同感受,奇特地席卷了过来。
“她真是个omgea吗?”
他喃喃,并在心里反复诘问。
她身上哪里有omega的特质呢?
事实上,她还真是个omega,货真价实的omega。卡格尔看过她的基因报告。
不仅是个omega,还是个优质omega。
通俗意义上,优质omega都是柔软如同小羊羔一样,像是被基因遴选后的宠物一样温顺。阿卡娅同样是优质omega,却和他们不一样。
卡格尔看向安东尼。
安东尼站在原地,在一片动态的世界中他陷入灰白。
Alpha嘴唇发抖,眼皮发抖,手指也在发抖。
心脏在太阳穴鼓动狂跳,屈辱让他的脸充血涌上潮红,在夫人、下人、需要讨好的人的也许不带耻笑的震惊审视目光中……安东尼清楚他们只会为阿卡娅的离经叛道而震撼,却依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火与耻辱。
他从出生起就不曾遭受过这般的对待。
男性Alpha缓慢地抬头,一双褐色的眼珠阴暗狠戾,咬紧牙关,声音从齿缝中挤出,“阿卡娅!!”
布拉德夫人被他身上不受控制喷涌出的信息素压到无法喘息。
Beta对信息素有模糊的感知,这也是一种对情绪的微妙判断。
她清楚——
安东尼很生气。
气得恨不得将阿卡娅在这里杀掉。
她恐惧到瞳孔发颤,声音微弱地急促道:“阿卡娅,别这样……”
阿卡娅站在台上,看着他,歪头,像小狗没听清。然后翘着嘴角笑,虎牙尖尖的龇出来,她一板一眼严肃认真地说:
“你觉得遭受到羞辱了吗?我只是扔给你一个蛋糕而已,你可以砸回来,我一定舔得干干净净,因为它是真的很好吃呀!”
阿卡娅真挚道。
“我扔给你蛋糕,你生气,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生气,不会感到屈辱?我来到布拉德家族遭遇到什么了呢?禁足、禁食、失去自由、失去朋友,你认为这不是羞辱吗?”
安东尼脸色铁青:“还愣着干什么?!你们!”
卡格尔找到了一切事件的起源。
人不会无端变疯,一定是布拉德将阿卡娅饿疯的。
他阴鸷冰冷的绿眸像是高纯度的宝石一般美丽,蛇类又或者鹰隼一般充斥阴暗的攻击性。
“你们是这样对待我的未婚妻的?”
安东尼一愣,阴云密布的心情陡然云开月明,随后喜上眉梢。
卡格尔元帅依然承认阿卡娅是他的未婚妻,太好了。他原以为这样失礼粗鲁的omega定然会遭到元帅的嫌恶。
以己度人,安东尼宁可一辈子忍受痛苦,都不愿与这样井底之蛙的泼o结婚、相伴余生!
卡格尔慢条斯理地,为阿卡娅主持公道:“让她挨饿,让她顺从,这不是一个贵族应该有的举措。”
安东尼紧忙道歉,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而一旁穿着华丽裙摆的阿卡娅已经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一时不察、被打了麻醉针,少女消瘦的躯体重重往旁边栽倒,被保镖接住,昏睡过去安放在沙发一角。
洁白的裙摆如同柔软的花一样铺开,别好的辫子散落凌乱落在侧脸。
那张生机勃勃的脸在睡梦中寂静,竟然让卡格尔感到一些意外和不适。
呵。嘴皮子这么利索的omgea,他原本以为她在梦里都会露出獠牙。
他高傲的头颅微低,伸出疤痕累累的手,碰触未婚妻的皮肤。
指腹火热粗糙,在那张美丽又单薄尖刻的侧脸上滑动。
比起卡格尔接触过的其他omega,阿卡娅的脾气并不柔软,长满尖刺,胆子很大,又疯狂。连皮肤也是这样。小麦色,略带粗糙,后背上的疤痕也明显,和卡格尔的疤痕互相攀比着似的。
“……”
卡格尔的双眼眯起。
世界寂静。
没有人言语,而所有人都在观望。
猛地,卡格尔捏住阿卡娅的下巴往上抬。
西泽意外地眯了下眼,放在西裤上的手一紧,看向哥哥的眼睛。
幽深的、暗沉的绿色。
睡梦中的阿卡娅无声配合他的动作,发丝从她的脸颊滑落,而这柔软的服从却令卡格尔索然无味。
卡格尔挑眉冷嗤,松手放开。
他招手,身边的佣人为他递上干净的手帕。
卡格尔一边擦拭手上的温度,一边往回走。他眉眼深黑冷厉,话语低沉喑哑,平铺直叙道。
“我曾经在十岁拥有一只鹰。它野性难驯,爪牙尖利,父亲建议我磨平它的爪子,锯掉它的喙部,以便让它成为我的宠物。”
他看向安东尼,挑起浓眉,道:“但我没有那么做。”
安东尼明白了他的意思——出于一种Alpha本能,和受到挑衅时爆发的本性。
他笑起来,怒气尽数消弭:“我明白了。”
卡格尔的手臂上缠绕着伤疤,这疤痕铸造他的荣光、地位,让无数人对他顶礼膜拜、卑躬屈膝,他是如此强大的存在,是力量与权力的化身。
卡格尔坐上沙发,往后靠,下颌抬起,那种冷酷的傲然从他的微笑中泄出。
来自顶级Alpha的信息素微不可察地外溢,那是兴奋的体现。
将猛禽驯化为家犬,能带来的成就感,远非征服一个柔顺的omega能够比拟的。
“今天的订婚典礼取消吧,改为慈善晚宴。婚礼为我安排在一周之后,道森家族会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