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笗》闪千手

1、入学

　　“大家赶紧找个位子坐下。”一个利落地束起马尾的女人站在讲台上朗声道。

　　见班主任来了，屠曙缩回自己按在草稿纸上的手，结束与同桌之间的搭话，转而和她一齐朝墨绿色的黑板望去。

　　嗒嗒声落定，女人信手留下一串板书，随即转身正了正她嘴边的黑色触角。

　　“大家好，”白噪在此处宛如句读，缓过那阵滋滋的电流，才又听她接着说，“我叫陈先毓。从今天开始，乃至未来的三年，我将担任初一1班的班主任。”

　　黑白混色的正式着装相较于初次见面时，使她看上去多了一分威严，尽管她很年轻——这是一件再显然不过的事，那脸上不怒自威的神情却足以让家长们信服，这个班主任选得没什么差错。

　　“黑板上是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说着她转头向门口示意一下，“下面我们请大家军训期间的带训教官来和大家做个介绍。”

　　据说新荷中学的领导班子历年都是向附近的部队申请由现役军人指导学生们军训，“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毛主席这话各校领导深以为然。

　　他们新荷的学生，不仅学习要走在别人前头，身体素质方方面面，更是要让他们赶不上趟儿！

　　这是开学前的动员会上，领导们向自命题掐尖录取的好苗子及其家长们展现的宏伟蓝图的其中一角。

　　从升学前的第一天假期开始，屠曙只要思及新学校，满腔的期待中无不夹杂着一丝惴惴不安，连带对初次寄宿的惶恐都冲淡不少。
　　她最害怕的，让她感到倒霉极了的——自我介绍。

　　为此她甚至在家里和妈妈练习了无数遍。

　　然而看到大伙一个个跑火车似的接连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这颗弱小的心脏再也按捺不住，开始没完没了地卖力搏动。

　　屠曙恍惚感觉它沉到了脚底，下一瞬又怦然直冲脑心。

　　她努力想要平静下来，想要认真倾听每一个同学的措辞，以此得出自己的准备还算恰当的结论，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

　　于是她只得暗自朝左右摆摆脑袋：要是此刻有人和她一样紧张，她心里会宽慰不少。要是此刻有人远没有她这般紧张——
　　这双灵动却无可遏止地流露出怯意的眼睛终于停止巡睃，定定落在身侧那张沉静的脸上，直到对方站起来。

　　大家好。

　　她听见身侧的人如是说，下一句还未脱口，脑海中已有一道声音替对方抢先自陈到：我叫贺壹。

　　因先前的交谈，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描摹起这个名字。屠曙知道，是壹，而不是一。

　　贺壹在草稿纸上写给她看过。

　　她的介绍很简短，以“多多关照”作为结尾便坐下了。屠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站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坐下去的，反应过来时，鼓掌的对象早已换了好几个。

　　最后班主任要同学们回到各自的宿舍休息，明天一早到操场集合参加军训集会。

　　据校领导言，为了迎接新同学，新荷中学雇请的施工队整日不歇气，人和机器连轴转得起火，后勤也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总算在开学前将新宿舍落成。

　　义务教育阶段原则上采取就近入学的政策，即便求学地远了点，无奈何新荷县内几所小学都不时兴寄宿制，只私立学校除外。

　　是以这帮孩子大多早上晨光熹微时出门去，日头落山那刻就该下学回家了。

　　这寄宿一回事，理所当然是头一遭了。楼里每门每室，统一布了四张床，每张床又被分为上下两层，拢共可容纳八人。

　　若无意外，这八人就要朝夕相对三年之久了。

　　屠曙在床上躺平后，两只眼睛直愣愣望着天花板。虽然什么也不能看清，可她睡不着。

　　夜晚很静，静到棉絮里逸出的啜泣声，敏锐地钻进了每个人耳里。

　　女孩支起手肘，微微探向啜泣声处。她想用言语安慰对方，却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从进宿舍起，大家鲜少说话，她们甚至还没好好交换姓名呢。这群初次见面的女孩，于人际交往一事，竟出奇一致的腼腆与羞涩。

　　纠结再三，屠曙还是躺下了。或许对方并不想被打搅，她无不体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