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就业指南》丁久

12、012

　　玉真宫，问诫堂，正殿。

　　阿青同介寿两个惯犯跪在堂下，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仙人，不少人妄图撕破结界的口子偷听一二，寿光元君抬手，一道银光凌空而去，将结界堵了个严实。

　　这种教训弟子的场合，桓机自然是不会在场，幸亏他不在场，没限制阿青发挥。

　　阿青怒道：“要不是我心软，那病秧子能站到现在？我也挨了他打呢！我身体也不好呢！强撑着比试罢了，凭什么只罚我不罚他！”

　　虚诚子听她半分敬语也无，笑眼看她：“可如今你二人好好的在这儿，他二人两条命只剩了半条，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阿青脸上不红不白，道：“菜就多练，输不起别比，打架打不过赖别人心狠，还修炼个屁，趁下界山头没被占满，赶紧带着姑娘下去占个窝，做妖怪差不多！”

　　延生星君冷眼望她，周遭几位神仙脸色一变，慈灯真人更是狠狠一拍案桌，怒道：“残害同门被抓现行，还想狡辩！”

　　阿青瞥一眼身旁哑巴似的少年，见他两眼无神，抱剑跪立一边，神色淡然，便知指望他不上，舌战群神这种事还得自己来。

　　残害同门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与殴打同门那种小打小闹完全不同，一旦认下，还不知有多少波折，档案里记上这一笔，以后找仙职就彻底没门路了！

　　“比试前我同封仙友提议，若他撑不住，我二人便延期再比，是他亲口承诺，要我尽力而为，如今他因给相好的疗伤，透支了元气，被我打的吐血，这话便不作数了？”

　　寿光元君原被她下界为妖那番言论说的笑起来，又顾忌着延生星君，便沉下面容，庄重道：“真相如何，我等自会查验清楚，可人天资固然有高低，却也不该自恃勇猛，欺凌弱小，看低旁人。”

　　阿青被气得冒烟，口不择言：“我这一条胳膊是藕做的！人家介寿仙友，一双眼睛都看不见，标准的老弱病残，也没耽误修炼啊！强者怎么了？强者也是自个儿修炼出来的，就该被人拿绳子捆着跪在这儿？”

　　介寿无神的眼眸此时缓缓转向半空，须臾，又敛了神色。

　　·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如何敢顶撞众位神君，还快不道歉！”

　　一声压抑的怒喝忽地响彻阿青脑海，刺的她眉心一痛，眼见便要趴倒在地，幸而一手撑地支住上半身。

　　那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些，转而柔声劝慰道：“你莫要被一时意气冲昏了头脑，现下无人要问你的罪，待诸位师叔问询清楚，自会还你清白。”

　　阿青冷笑一声，立刻跪直了身子，要他看清楚自己被捆仙绳捆住的样子，同时在脑子里密声传音道：“我是清白的，我自己清楚，用得着等你们告诉我？”

　　没有动静，对方似乎愣了一愣，却又很快温和道：“你灵府有亏，带伤比试，实属不易，如今自认受了委屈，有些脾气是正常的，只是在座诸神中，必有你将来授业恩师，你这般胡闹，岂不坏了名声？”

　　阿青沉默了半晌，才传音过去：“如果我心中有想拜的师父，师兄会帮我吗？”

　　那声音笑了笑，从容道：“自然，不知师妹心仪哪位神君？”

　　殿门忽地金光大开，走进来一名男子，深额峰眉，高鼻方唇，脖颈肩膀硬实挺阔，神情冷峻，一袭朱红窄袖，两腕乌甲护臂，脚踏金缕靴，便衣而来，未着甲胄。

　　阿青假装伏在地上，偷偷扭头看去，小声说出他的名号。

　　“王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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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诚子觑见阿青偷看的神情，又见她骤然没了那股歹劲儿，秀眉一挑，明白了几分，慵懒笑道：“这丫头方才伶牙俐齿，这会子倒闷声不出，想来是咱们这群神仙闲散无功，入不得她眼，比不上王神将手握重兵、护驾御前。”

　　阿青被说的脸红了几分，未再吭声。

　　寿光元君也对王神将笑道：“嘿，真稀罕！你来了，她倒不闹了！方才你没瞧见，她在这儿同我们呕气，厉害的很！”

　　慈灯真人盯着阿青哼了一声，才看向王神将，道：“到底是带兵打仗的人，威气大！也只有你能镇住她，将来若有机会，好好治她一治！”

　　王神将未发一言，走到席上落座，方才分出神来去寻他们口中所言之人。

　　阿青一听，心道慈灯真人虽不待见她，却能替她开口同王神将试探拜师一事，心中不免对这脾气古怪的老头添了几分好感，连忙抬头望向偶像。

　　王神将同她的眼神对上，对她点了点头，看不出半分情绪，淡淡道：“既是同门，自有机会。”

　　这便是拒了的意思，阿青觉出几许酸涩，却不肯死心，在脑中狠狠敲了敲扶尧：“师兄！你说过帮我的！”

　　见没有回音，阿青立刻定睛锁住了殿上立着的那一抹暮灰，扶尧正看着她，凝眸不语，凤眸狭长。

　　“为何想拜王神将为师？”他传音问道。

　　阿青一噎，立即道：“他是在座众神里最能打的，我也要做最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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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扶尧再问，岐合真人从殿后走出，几位神仙同他交换了下眼神，只见他摇了摇头，众神便知他没从那两个受伤的外门仙人身上探出咒术的痕迹。

　　事情发生的如此巧合，原以为那二人中至少有一个是咒伤扶尧的凶手，元神才会如此虚弱，没成想竟一个都不是。

　　在座诸神以道衍真君为首，此刻皆似有若无的看向他，道衍真君沉思片刻，略微抬指，两道银丝便钻入堂下二人眉心。

　　“如今一轮比试已过，已无对抗选拔，诸神皆认你等一轮所获胜绩真实有效，但对你二人设下禁制，这几日不可对同门施法，无论攻击还是疗治，否则即遭反噬，待内门选试结束，再做定夺。”

　　说罢，抬手一挥，还替他们解了捆仙绳。

　　几位尊神脸色微妙，虚诚子低头一笑，轻抚茶盏，这是要轻罚的意思？也罢，瑜贤的事还未了，桓机来访，扶尧又被咒伤，确实是多事之秋，太过巧合，背后还不知究竟是何人作祟，若真错怪这两个小仙，倒毁了两个好苗子。

　　茶至嘴边，他抬眼望向对面身着朱衫乌甲之人，那人何等敏锐，两眼立刻不轻不重的扫了过来，虚诚子抿嘴一笑，看着茶盏，摇了摇头：那女仙，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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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手一被放出来，阿青赶紧抡臂活动了几下，却见旁边介寿额头点地，向众神行了个大礼，一言不发，礼毕便起身离开，丝毫不顾阿青。

　　他这番举动得体，倒衬的阿青抡臂的姿势有些滑稽，刺激的阿青赶紧学着他方才那样，叩拜了个大礼，脑子一转，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便也装了个哑巴，赶紧起身溜走了。

　　踏出正殿时，扶尧的话在她脑中再度响起：“去浮玉峰弟子居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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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趾山，浮玉峰。

　　笔峰挺立，曲涧幽深，两崖花木争奇，几处松篁斗翠。

　　阿青闲来踢屋前地上的石子，这几日刚下过雨，屋前低洼处积了些水，石子落入其中，溅起一圈涟漪。

　　清幽之地，却也孤寂。

　　细细将周围每处景致都看了一遍，阿青站在树下盯着缠藤发呆，不禁忆起旧时石塘村的后山，那里的道观原本住着四个人，如今却只有一个，而且说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连聚散离合都看不透，真不是做神仙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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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

　　阿青看向他：“在想还是凡人时候的事。”

　　扶尧皱眉：“仙凡有别，此乃天道，既已飞升斩断尘缘，便莫再沉溺过往，滋生心魔。”

　　“话虽如此，师兄活了这么久，就没有过放不下的人和事吗？”

　　扶尧沉默了片刻，叹道：“一切自有定数，强求未必善果。”

　　阿青看着他半晌，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扶尧不由皱眉看她。

　　“既然都是天意，师兄为什么执意要渡灵弼剑回天界呢？”阿青道。

　　扶尧不语，转脸看向山间修竹松柏。

　　灵弼剑镇守中天，不仅威吓妖邪，还以至纯至朴之气蕴养人心，当年因他堕入凡尘，如今天界浊气难消，侵蚀人心，纵情傲物、倡言私欲之风甚嚣尘上，刑冲、桓机等人借此收买人心，觊觎天帝之位，若真叫此等以私害公之人得逞，三界因此遭难，岂非是他的罪过？

　　“它堕入凡尘，总是因我而起。”扶尧道。

　　其中种种，又何须与她说明？

　　阿青轻轻“哦”了声，垂下眼帘，听出来扶尧的敷衍之意，也不再多问。

　　像他这样的榜样神仙，早已看透生死，无欲无求，恐怕根本就不会因为什么事而难过罢？

　　转而又想到桓机，心底莫名觉得宽慰了些，即便是天生的神仙，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能看透生死离合，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为私欲搅得天翻地覆者亦不在少数，她这半路出家的神仙，这种精神状态已经属于遥遥领先了！

　　·

　　“师兄找我什么事？”

　　阿青迟疑了一下，又道：“如果是因为我打伤封仙友……”

　　扶尧摇了摇头，掌心幻化出桓机的那只银镯，送到阿青面前。

　　“我已洗净桓机附在上面的法术，灌以灵力重新炼化，如今是只锁仙箍，遇见敌人，甩去即可，不必施法催动。”

　　阿青愣住：“这不算作弊吗？”

　　扶尧看向山间，似是轻叹一声，才道：“此时局势不明，与你多说无益，你只须知晓，参加选试的仙人中恐混入了别有用心之人，虽只是猜测，但你身上此时设了禁制，带上它，若当真遇险，总还能替你拖住一阵的。”

　　阿青得了宝物，转眼就向扶尧甩去，扶尧挑眉，却并不避，只见镯子靠近他那一瞬，周身光晕陡然熄灭，宛若凡物，掉在地上，转了几圈才躺下。

　　“你又骗我！”阿青喊道。

　　扶尧眸色一沉，仍温和道：“我何时骗过你？”

　　阿青一愣，觉出几分危险来，便知失言，不该再提起那日之事，当然也包括那颗无用的枣子，连忙找补：“你之前去问诫堂告我毁坏人参果树，不叫骗吗！”

　　扶尧没有再为难她，解释道：“它是我炼化的法器，自然认得我的气息，对我是无用的。”

　　阿青讪讪的点了点头，弯腰捡起镯子收好。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对同门动用此器。”他盯着阿青，沉声严肃道。

　　阿青有些不耐烦：“我得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我不是那种随便对同门动手的人？”

　　她可是有原则的仙！

　　扶尧无奈摇了摇头，又嘱咐道：“明日下山试炼，须处处以灵弼剑为先，休要叫它被人蛊惑，时时以它安危为重，须知试炼胜败之事小，而三界众生之事大。”

　　阿青的白眼就差翻到天上去了，怪不得给她这么个防身器呢，原来是要保护灵弼剑！

　　“师兄，你总说灵弼剑灵弼剑的，可它现在已经化成人形，还在玉真宫修炼，难道一直没有名字吗？”阿青问。

　　“它如今化为女身，名为听泉。”

　　阿青咂咂嘴，有意思，难道剑灵化形还可以改变自己的性别？

　　“她知道自己是灵弼剑吗？”

　　扶尧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是一把凡剑。”

　　“听泉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是她从前在凡间，第一个拾到她的人取的。”

　　“她怎么成仙的？”

　　“灵弼剑辗转数人之手，沾染九百九十九人之血，这些人身上皆背负人命，血气污浊不堪，随后灵弼剑流落剑冢，生出灵识，所杀最后一人，乃一得道高僧，被乱匪挟以无辜之人性命逼迫自尽。

　　这位高僧其实是神仙历劫转世之身，千年修行的原体，灵弼剑吸食了他的血气，洗尽凡间浊血，灵气溢涨，又兼助神历劫之功，因此飞升成仙。”

　　阿青想起桓机下凡扰乱眉音历劫之事，迟疑道：“神仙下凡……如果没能顺利渡劫会怎么样？”

　　扶尧看了她一眼，阿青莫名心虚，却听他冷声道：“亏损道行，跌落境界，修为难进，重者减损仙寿，神力溃散，堕为凡人。”

　　听着怎么有些警告的意思，阿青低头挠了挠额角，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个用自己血渡灵弼剑的神仙是谁啊？”

　　扶尧看她片刻，垂下眼眸，并不言语。

　　阿青睁大眼睛：“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