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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天南海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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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近十年时间里,我没再见过裴向远。
每年生日他都会给我准备礼物,委托徐姨转交给我。
可是无论我怎么追问裴向远的动态,徐姨始终缄口不提,她总说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不知道徐姨这么说的含义是什么,在我看来从我被裴向远带回家的那天起,已经是我的新生。
2017年,我博二,跟随导师前往瑞士进行学术交流。
在格林德瓦,这座遗世独立的小山村,风景漂亮的让人失语,不需要任何的滤镜,它已经是绝美。
傍晚时分,金碧的夕阳在大山坡上徘徊,山坡与木屋的影子被落日渐渐拉长,山色朦胧,如梦如幻。
我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衫黑裤,脖子上挂着相机。我上前,眼前的脸与记忆中的样子渐渐重合。
我捂着嘴上前,泪水快要奔涌而出。
“裴向远,是你吗?”
我听见我颤抖着声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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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远对于在瑞士偶遇到我的这件事颇为惊讶,听闻我是跟随导师来这里交流,他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他伸出手轻轻揉着我的头,笑着说:“小梁意长大了。”
像是对过去这七年挥手作别,看见他的那一刻,这七年来思念的带来的痛苦慢慢释怀。
我朝着他微笑,说我如今已经27岁了,似乎跟“长大”这词打不上边。
“奔三了,也不年轻了。”
岁月将他沉淀的更加成熟有魅力,任何一个动作都能让人为之沉迷。
我这才惊讶的发现,我对他的喜欢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减少半分,反而更加浓郁。
许多年不见,我们彼此生疏了许多,我努力找补着话题,不想二人之间就这样潦草结尾。
“裴向远,你今年34了吧?”
裴向远没回答,有些感慨光影似箭的意味,他摇着头,笑容里似乎含着对光阴流逝的无可奈何。
“时间过得太快了,你还记得吗?你8岁时,我们第一次见,那时你很怕生人,可是却很愿意亲近我。”
回忆起当年,我也忍不住笑了,我说我很开心他还记得我们的初见。
他笑而不语,眼里似乎有些悲伤。
说起自己的另一半,我问他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人吗?
他说他的思想还在30岁,自认为不需要什么另一半。
“小梁意,你呢,找到想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吗?”
我大大方方对他说:“其实你能感受到吗,我还喜欢你,裴向远,距离和时间并没有消磨掉我对你的喜欢。过去也许你认为我对你只是依赖,以为我错把依赖当作喜欢,现在我告诉你我爱着你,你呢,还会觉得我把依赖当□□了吗?”
他淡淡的朝着我微笑,灯光洒在他的皮肤上,他看起来是那样白皙。
“你愿意和我试一试吗,裴向远?”
我上前一步,闭上眼睛,轻轻吻上他的唇,冰冰凉凉的,让人沉沦。
他没有拒绝,回抱住我加深这个吻。
而后他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柔声说:“好。”
我很没出息,眼睛比嘴更先说话,滚烫的泪模糊了我的眼睛。
26
裴向远变得很喜欢穿白衬衫,黑裤子。
我在这里这么些天,他一直都是这身穿搭。
我笑着打趣他怎么上了年纪了还爱上这种少年感穿搭了,他不回答,一个劲儿的亲着我,还身上挠我的痒痒肉。
我笑的快要喘不过气,他也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我又回忆起他这些年对我的不闻不问,狠下心咬了他的肩膀。
“裴向远,你还真是狠心,你说天南海北,永不相见,就真的再也没回来看过我。”
裴向远说其实我23岁以后,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说话不打草稿。
想起来他的弟弟,我说你的弟弟倒是每年都会回裴家。
“哦,对了,你还记得徐姨吗?这么多年她还在裴家,不过我不常回裴家,我住在你给我买的那个公寓里,每年你弟弟会回来一趟,出于礼貌,我会和他吃上一顿饭。”
我抬眼,见裴向远一脸笑意,安安静静的听着我说话。
“你弟弟每年回去都是我生日那天,你说巧不巧?”
他的脖子上似乎有一条淡红色的痕迹,那红痕恰好从他的喉结外侧一指处,和喉结连成一条红线。
我疑惑着摸上那条红线,该不会是昨天晚上我弄的吧?
裴向远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手中,懒懒的说着:“巧什么?我说是因为我他才回去的,你信不信?”
我有些困了,眼皮越来越沉。
我看着他的手表,迷迷糊糊之中我问他:“裴向远,你手表坏了吗?也不见在走,明天我给你买一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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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士待了一个周,我不得不启程回国了。
我让裴向远和我一起走,他欣然同意。
他的行李很少,少到几乎没有行李,他只有一块戴在手腕上的坏表,一身这些天有些些看腻了的穿搭。
飞机上,我昏昏欲睡之时,听见了乘务员的声音,很温柔的声音,她问我需不需要毯子。
我摆摆手,又想到也许裴向远会冷,又让她留下一块。
“谢谢您,给我旁边这位先生吧。”
乘务员似乎嘀咕了一句,那里有人?
我努力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又沉沉的睡过去。
哪里没人了,裴向远不是在这里吗,还精气神十足的看着电影。
下飞机时,我问裴向远要不要回他家看看。
他说回吧,好久没看见徐姨了。
到达裴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徐姨见我们回来很开心。
问我们饿不饿,我倒是不饿,回头看了一眼裴向远,他应该饿了,在飞机上什么也没吃。
“徐姨,您给裴向远煮一碗馄饨吧,他饿了。”
徐姨不知道怎么了,我连着说了两遍她才回了一声“好”,转身朝厨房走去。
裴向远一边吃着馄饨,我一边跟他说话。
“裴向远,明天我们去逛逛街,给你买几身衣服,你怎么连衣服也不带一件就走了。”
想起来楼上或许还有他的衣服,我让徐姨给他找几身出来。
徐姨说家里没有裴向远的衣服了,有几件裴向礼的。
我撑着头问他:“你弟弟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吧?”
他思考了一下,说:“不知道,找来试试吧。”
也行,试试呗。
万一能穿呢。
徐姨端着一杯水,笑着朝我走来,让我喝杯水。
我接过来,正好也口渴了,只是这水怎么有股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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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觉得口渴,起床去喝水。
走到楼梯上,我听见楼下似乎有人在哭,小声小声的抽泣着,我瞬间汗毛都立起来了。
正当我准备转身回房时,发现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徐姨?”
竟然是徐姨在厨房里蹲着哭,徐姨这是怎么了?
我赶紧问道。
徐姨见我来,慌乱的站起来,用手擦着眼泪。
我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她的手里拿着手机,手机还没挂断,难道是徐姨家里出事了?
“徐姨,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您家里出事了吗?很着急吗?我把裴向远叫起来让他送您回家吧?”
徐姨忍着泪水,一脸心疼的看着我,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嘴唇微微颤抖,“小意,你在哪里看见向远的?”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徐姨似乎也很多年没有见过裴向远了,大概也是很想念他了,我笑着说:“在瑞士的一座小镇,很惊讶吧?我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碰见裴向远,徐姨,您说他是不是挺狠心的?当初说走就走,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看我。我当年虽然做错了事,可我也是真的爱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说要回来给我过生日,我可高兴了,但是他最后还是爽约了。这也就罢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
我越说越生气,徐姨大抵也是对裴向远的行为不满,攥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无意间瞥见徐姨的电话似乎没有挂断,出声提醒。
徐姨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把手机举在我的眼前,我看清楚了上面的通话对象。
是裴向礼,裴向远的弟弟。
“向礼哥?你怎么打电话来了,这么晚了。”
说完我反应过来,法国与这里时差相差六个小时,现在应当是吃晚饭的时间。
“哦,对了,你哥哥回来了,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那头的裴向礼很久都没有开口,我疑惑的看了一眼屏幕,还在通话中啊,难不成他那边信号不好?
“裴梁意……”他叫着我的名字,他习惯叫我裴梁意。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我在听。
“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吃药,吃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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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疑惑,下意识看向徐姨。
徐姨还是那样,眼中含着泪看着我。
他们都是怎么了?
裴向礼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拧着眉毛站起来,走到壁炉那里时,我看见那儿摆着一张裴向远的照片。
照片里裴向远微微上扬着嘴角,眼睛里也带着笑意,我跟照片中的他对视着。
这张照片……为什么是黑白的?
我忽然之间头痛欲裂,慌乱朝着楼上大喊裴向远的名字,他没有回答,我想向前走,却被自己绊倒。
我拼命想要爬起来,可是却一次又一重重摔在地上。
徐姨跑过来扶着我,她似乎在说什么,世界忽然沉寂,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努力睁大着眼睛,环顾着四周。
好诡异,好诡异!
这屋子里怎么就像只有我跟徐姨两个人,为什么壁炉上会有裴向远的黑白照片,为什么会有白色的菊花,为什么裴向远不回答我。
痛!我的头好痛!
什么就要倾泻而出!到底是什么此刻袭击着我的头!
“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徐姨,裴向远呢?裴向远我的头好痛啊!”
我痛苦又绝望,而后两眼一黑,连世界的模样也看不见。
30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23岁那年。
那一年我和裴向远的关系好转,他慢慢开始回复我的消息,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我还是很爱他,喜欢经过岁月的洗礼,变成了更加纯粹的爱。
可是我不敢再轻易向他表达爱意,他说过的,只把我当成亲妹妹,我怕因为我的越界,他会再次消失在我的世界之中。
我的23岁生日马上就要来了,和他通电话时,我踌躇半天,小心翼翼朝着电话里的那人说:“裴向远,我23岁生日你能回来陪我吗?”
我很紧张,我忐忑不安,他曾说过,天南海北,永不再见。
可是他答应了!
他说会回来陪我过生日,我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为了能和他多相处,我赶在他回来前完成了导师交代的论文。
那些日子我没出过门,整日在房间查阅资料、撰写论文,每天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几乎不会踏出房间一步。
他回国那天,我早早起床梳妆打扮,有些紧张,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出我。
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弟弟,裴向礼。
我不常接触裴向礼,只听说他现在似乎是一名心理医生。
我有些局促,跟着裴向远身边,偷偷打量着他。
他似乎瘦了很多,很热的天,他却穿着长衬衫。
我翻出包里的小风扇,打开电源放在他的手中。
他朝着我笑着,用另一只手接过小风扇。
我生日那天,他说他给我定了蛋糕,要出去拿。
裴向礼听说他要出去,起身也要跟着一起去,很奇怪,只要裴向远单独出门裴向礼都要跟着一起去。
那天我换上了他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礼服,穿上了十八岁那年他送我的高跟鞋,坐在客厅,翘首以盼。
晚上六点,我打电话,他们说在店里了,马上回来。挂断电话,我对徐姨说,可以开始炒菜了。
晚上七点,徐姨饭做好了,我打电话,裴向远说还有个惊喜,让我等一等,我笑着说,“好,我等你。”
晚上八点,饭菜似乎开始冷了,我打电话,没有人接。我想,大概是在开车没注意手机。
晚上八点半,饭菜已经热过一次了,裴向远的电话打不通,裴向礼的也是。
晚上九点,我心急如焚,徐姨安抚着我,说大概路上堵车。我紧紧抿着嘴,死死盯着手机。
晚上九点十分,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慌乱起来,我努力保持着镇定,接起电话。
31
是裴向礼打来的,他的声音很不对劲,很是嘶哑,他说让我赶紧去医院。
我笑着说好端端的去什么医院,然后挂断电话。
下一秒,我疯了似的狂奔出去。
医院里充斥着哀嚎、呻吟和哭喊,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裴向远,安静的,洁白的,苍白的,脆弱的,毫无生机的,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
他躺在床上,出门时穿的那件白衬衫已经破烂不堪,他的身上都是血,脸上也是血,脖子上包着纱布,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
我慢慢走过去,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裴向远,你怎么了?”
“小叔叔,我是小意。”
“哥哥,我是小意。”
他不回答,安安静静的沉睡着。
我瞪大着眼睛,一旁的裴向礼眼眶通红,手臂上、脖子上,青筋暴起。
我不停的跟裴向远说话,可他并不理我,就像我联系不上他的那五年一样。
“小叔叔,你醒过来吧,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我再也并不会不听你的话了。你醒过来吧,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我保证,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会像你希望的那样,消失的彻彻底底。”
我抓起裙摆,轻轻的擦着他脸上的鲜血。
血已经没有流了,直到我白色的裙摆很快也变成红色,我才看清楚他的伤,像是被刀割的,从他的喉结外侧一指处一直到喉结,伤口很深。
我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多疼啊,他该多疼啊,这么深的口子,他该多疼啊!
我慢慢站起来,世界在我眼前黑了下来。
再后来,梦里的我割开了手腕。
我趴在裴向远的棺材前,静静的看着他。
忽然想起那年守岁,他看出我的局促不安,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十八岁生日,他送我房,希望我在这座城市会觉得有一个自己的家,送我车,希望我未来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送我高跟鞋,祝愿我未来的路光辉璀璨。
他说:“我们是彼此亲自挑选的亲人。”
又想起那年我以为他出了车祸,后来跟他大吵一架,我说:“裴向远,如果你死了,我会毫不犹豫的陪你去死。”
32
梦里发生的事情太可怕,我惊醒。
环顾四周,发现我在医院。
医院?我为什么会在医院?裴向远呢?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徐姨进来看见,赶忙上前扶着我。
我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向门口,那是……裴向礼?
他怎么回来了?
他说:“裴梁意,你怎么样?”
我说:“我挺好的,只是身子有些乏力。哦,对了,向礼哥,我把裴向远从国外带回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裴向礼沉默了一会,最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他说:“裴梁意,你23岁那年,经历了一场大事,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你没有忘记其他事情,只是对于一个人的记忆停留在了你22岁那年,你一直觉得他还在国外,不愿意跟你联系。”
我静静的听他说着,哦,我想起来了。
裴向远死了,死了四年了。
只是因为我忘记了他的死亡,我自以为是一个噩梦,其实是不愿被我回想起来的记忆。
我以为现实中的重逢,其实是因为我不按时吃药带来的幻觉。
四年前,他在金店为我挑选生日礼物,金店闯进劫匪,他离劫匪最近。那劫匪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裴向远被他抓为人质。
再后来,外面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你就是威胁警察,你敢杀人吗你!”
劫匪被激怒,手下的刀瞬间将裴向远的脖子割破,鲜血喷涌而出。
裴向远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是为什么裴向远一个成年男子,那么轻易就被劫匪抓去?
哦,我又想起来了,因为裴向远的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手术留下的。
九年前他确诊癌症,这几年一直在接受治疗。
很幸运的是,他虽然得了癌症,好在不是晚期,他的父母举家中之力,为他找到了世界顶尖的医生。
他在国外积极配合治疗,慢慢好转,重启了人生。
如果他不回国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如果他不回国他就可以在国外开启新生。
可是他为什么回国呢?
哦,原来是因为我,是我让他回国的,他回国是为了给我过生日。
原来我是害死裴向远的罪魁祸首,如果我遵循他的意见,与他永不相见,他就不会死。
就如我八岁那年,如果我听爸爸妈妈的话,不出去玩,那我就不会被绑架,爸爸妈妈也不会死在绑匪的刀下。
天渐渐黑了,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了,我躺着,假装睡着了。
徐姨和裴向礼在门外,他们在说话,可是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我慢慢走到窗边,手脚并用爬上窗台。
裴向礼和徐姨大概是听见动静,急忙推门而入。
“裴梁意!”
裴向礼大喊,我回头,朝着他笑:“对不起。”
对不起,裴向礼,是我害死了裴向远。
裴向礼的手马上就要抓住我了,我快速纵身一跃。
没人能抓的住我的。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的五脏六腑剧烈的痛了起来。
我闭上眼睛,风带走了我的泪水。
晚风啊晚风,请你将我送到他的身边,天南海北,我只想与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