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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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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地里打工的泥腿子蜂拥到了镇上,就是再不景气的商店饭馆也都能小赚一笔,除了袁白的包子店。
他的包子店位置太偏,在城乡结合处,走两步就能看见小平房和麦田,有人和他说,老袁啊,你合该开个小商店天天躺在那里收钱,赚的不多却也饿不死你啊,折腾这包子店折腾了一年多,赔都赔死喽。
包子店不大,店面就四个桌子,每个桌子配三把椅子,蒸笼在外头,再往里走就有一个案板,这就是袁白成日里忙活的地方。
袁白锤着腿,小腿关节处疼得不行,比前两年还难过,大夏天的,他坐在包子店里望眼欲穿,可从早上六七点他开门,到现在中午一点多了,拢共就七个人来吃了二十来个包子,他还有一大盆子没卖出去呢。
夏天东西不好放,包子盆上盖着盖儿,袁白掀开盖儿,一股菜香味儿和面香混杂着丝丝酸味便扑面而来,袁白从早上四点半起来,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饿得有些难受,但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水,吃了半个包子就勉强对付过去了。
他蜷在最里面儿的一张小床上,背对着阳光,右腿的刺痛感让他时时在夜里惊醒,白天晒着太阳,倒是能好点。
门不知被什么人大力推开,袁白浑身一颤,拢紧了薄被,又将自己蜷得更紧了。
“妈的!一毛钱都么的!”屋外的人爆着粗口,踹翻了他的椅子。
“死瘸子,你赶忙给你大出来!”男人粗鄙的声音令袁白胆颤,他死死地抓了抓被角,最后认命般走了出去。
才见着人,那人便迎面给了他一脚,踹在肚子上,他眼冒金星,迟迟没缓过神来。
“这个月保护费也不交!”那男人满脸横肉,膘肥体壮,是前面村子里有名的恶霸,叫李强,他身后跟着两三个马仔,染着黄的绿的头发,操着一口家乡话,骂人很脏。
这些人常常欺负孱弱的袁白,袁白叫他们欺负惯了,时间长了也不想反抗了。
他一个瘸子,一个打工没人要的废人,又有什么资格反抗呢?
袁白这个月赔得底朝天,他感觉不到一个星期,他大概就要关门大吉了,他租的房子房租也快要到期,到时候他恐怕就只能露宿街头做个要饭的了。
那群人砸了他的店,打得他浑身没一块儿好地,袁白却生不起一丝反抗的想法,李强啐了他一口,笑着说:“行了,打你一顿老子畅快多了。妈的,就你这样的废物还敢开包子店,月月交不起保护费管理费,也不看看有没有人敢来你这儿吃!做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上是真他妈窝囊,还不如死了算求。”
走之前李强一脚踹在了袁白那瘸腿上,钻心的疼传来,袁白开口叫了一声,李强笑得开心极了,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走出去之后还帮袁白拉下了半截卷铁门,美其名曰要他好好休息一天。
袁白抱着腿流下了屈辱的泪,他努力咬着下唇,却哭得狼狈又难堪,他最后干脆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哭声悲戚可笑,无人在意,他哭了很久很久,最后哭累了,就蜷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爹娘叫他这条废腿掏空了家底,最终在他十七岁那年双双车祸离世,时间一晃十年,他远走他乡,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城租下这个小屋和不远处的一个破旧小区里的老房子,前几年腿还好些,能给人打打零工,勉强过活,这几年不太好了,走路都成了问题,就寻思着能用自己攒的钱开个包子店,赚到了钱再雇人帮忙干,怎么说都要轻松些。
可谁能想到他第一次做生意就赔了个底朝天,这包子店就是个无底黑洞,一年时间花光了他十几年来所有的积蓄。
袁白的右腿抽搐着,他的泪从面颊滑落,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人从半截卷铁门下钻了进来,他下意识以为是李强那一伙儿杀了个回马枪,又要找他麻烦,吓得他狼狈地朝屋子里爬去,可那钻进来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怔住了,就那样站在原地。
袁白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青年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这是怎么了?”青年问他。
袁白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我要买俩包子,你这儿还有不?”青年转身将那半拉卷铁门卷了上去。
下午的阳光并不刺人,却像是煎锅一般,又是煎又是熬的,拢着一天的热气,让人满头大汗。
袁白不知道自己头上的汗是哪来的,抿唇,用着洗到发白的袖套擦了擦额头,道:“有...白菜粉条肉的,韭菜鸡蛋的,韭菜肉的……”
那人微微凑近袁白,袁白才看清了他逆光下的脸,很帅气,看着年龄不大,应该也就二十出头。
那人笑了笑,没有丝毫分寸感地摸了摸袁白下巴上被人踹紫了的一片儿,问道:“老板,这是叫人打了?”
袁白忽然叫他碰到了伤处,惊了惊,低头捂住那片青紫痕迹,向后退了两步,却不想被后面横着的椅子绊倒在地上。
“你这儿缺不缺打工的?”那人问道,“你好,我叫楚青,今年18。”
楚青的年龄比看起来小,袁白右腿疼得站不起来,楚青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松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我这儿不缺人了。”袁白拍了拍身上的灰,低声道。
“嗯...”楚青看着袁白,道:“那这样儿,你给我拿五个白菜粉条的包子,顺便问一下哈,你这儿有没有便宜点儿的房子啥的……”
“乡下房子最便宜,一年不过才两千块钱。”袁白边装着包子边说。
楚青是个有眼力价儿的,瞧着袁白的桌子七零八落,不过两三分钟便帮袁白摆了回去。
楚青当过兵,身材极好,穿着衣服不明显,撸起袖子,光看那手臂都比袁白粗了一圈。
“诶……你这是……”袁白受宠若惊地看着楚青,楚青坐在板凳上,笑着露出了虎牙,他说:“这不摆好我也没地儿坐啊。”
袁白道:“你瞧着...不像是本地人。”
楚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嗯,外地的,来这儿打工。”
“年纪这么小,不上学了吗?”袁白问道。
楚青闻言一顿,道:“不上了,家里没钱,没那个条件。”
袁白有些唏嘘,叹气道:“这年头,都不容易啊。”
楚青闻言,顿时明白眼前这男人是个心软的,赶忙道:“哥……你看,我身上现在就五十三块钱,实在是找不着住处了,你能不能叫我和你凑合凑合住两天,我明天就去地里摘苗,最多住一个星期,到时候给你房租也行……”
袁白瞠目结舌,就他那个一室一厅的老房子,怎么能挤得下两个大男人呢?
“我那个房子太小……”袁白对此羞于启齿,一个快要奔三的老男人,活到现在居然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说出去可不就要让人笑掉大牙。
“没事儿,”楚青说,“我打地铺就行。”
楚青说罢,似是怕他仍有顾虑,一张五十的钞票塞到了他手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袁白捏着手里的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这孩子风尘仆仆的,看着怪可怜的。
他答应将楚青带回去。
楚青下午在他店里帮忙,卖不掉的包子他都拉着小推车便宜卖给了农村一个狗舍,那主人也是个心善的好人,喂着几十条流浪狗,不为名不为利的,有人说那人干这活干了十几年了,说那人傻,为了那几十条畜生,差点把自己个儿的房子卖了。
袁白从来只是默默听着,心下不满却也并不反驳。
只是在独自推着小推车走在路上时,心里想着:他们说的不对,人活一世就是活个念想,包子店是我的念想,狗是那人的念想,那人这辈子救了那么多条命,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
苦命人遇到了无法释怀的痛苦,无法反抗,只能寄希望于来生。
袁白正想着,好巧不巧,半路上碰着了李强那一伙流氓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