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余一天

9、第八章补遗

　　生日快乐！
　　——日记

　　“我的小寿星起床啦！快去洗漱，爸爸去买蛋糕了，中午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妈，一会儿，我朋友他们会来家里，我们准备自己做饭。”

　　“朋友啊！哪几个？”

　　“易殊、江屿，顾鑫渕，还有祁望。”林见夏说着话，眼睛变亮了。

　　早饭后的超市里，陈慧华推着购物车，不停地往车里塞着各种零食。薯片、巧克力、果冻......货架上的零食一样样落入车中。

　　她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已经很久没见过女儿这样雀跃的样子了。十七岁的林见夏比同龄人都要瘦小，过去两年里大部分时间，林见夏都是在医院病房度过的，生日也不例外，想到这里，陈慧华鼻尖一酸，又往车里多放了几包女儿最爱吃的饼干。

　　这是林见夏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也是她第一次，交到朋友。

　　陈慧华就格外的重视，想把生日办的更好，体验感更强一点。

　　林见夏小声抗议，却掩不住眼里的欢喜，“妈，太多啦！”

　　“你们这个年纪爱吃零食，多买点，到时候还可以让你朋友们带回家去吃。”

　　“妈妈真好！”

　　陈慧华眼里含着泪，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短发，“我的夏夏值得最好的，今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购物车渐渐堆成了小山。除了零食，陈慧华还买了做火锅的食材，又挑选了漂亮的纸杯纸盘，一包彩色气球。

　　“会不会太夸张了？”

　　“怎么会！生日就该热热闹闹的，你爸爸还订了个双层蛋糕呢。”

　　这是她第一次邀请朋友来家里，更准确地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可以邀请来家里的朋友。

　　在医院的漫长日子里，她错过了整个高一和高二上学期。当她终于回到学校时，班级里的同学早已形成了固定的小圈子，她融入不进去，后来病情加重，她就安心的养病。

　　那些日子，她的生活半径只有病房的四面白墙，接触的人除了医生护士，就只有每天风雨无阻来陪她的爸爸妈妈......

　　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了家。在家门口的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着，祁望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他也看到了她们，抬起手挥了挥。

　　陈慧华听到过很多次男孩的名字，又看见了女儿的反应不难猜出他就是祁望。

　　“那是...祁望？”

　　“嗯，祁望，耳朵旁的祁，希望的望。”

　　“阿姨好！”他向陈慧华礼貌地问好，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这么重，我来拿吧。”

　　“谢...谢谢。”林见夏笑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导航在就找不到了，就在这里等。”

　　“这个导航不准确，还好遇到了。”

　　祁望挺拔的像一棵树，缠绕他的阴郁褪去后，连影子都透着阳光烘焙过的温暖。

　　他不爱笑，偏生见她时眉眼会弯弯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易殊他们呢？”

　　“待会儿来。”

　　林见夏总想起画面，不同的祁望，明亮的祁望，阴郁的祁望，爱哭的祁望……

　　云雾霭霭，在她的眉心化成了圆圈。

　　“阿姨，我跟你说，我做饭很好吃，我到时候给你露一手。”

　　“好好好！”

　　还有……现在。

　　话多的祁望。

　　祁望在她的旁边，一家人往前走。

　　树的阴影落在她肩上，嘴巴里漫上青橄榄般的涩，在某个间隙酸涩直冲眼底，逼红了眼。

　　她抬头看天，分明是烈日当空，怎么脸颊上全是雨水。

　　这次想哭的变成了林见夏，没来由的想哭，没来由的下雨。

　　越往前走。

　　她就越理解了祁望，她把他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内心痛苦不堪，吹过的风，剪不断复杂的心理，心口疼得钻心。

　　心疼祁望，和那天祁望一模一样。

　　“怎么了？”

　　“沙子进了眼。”

　　她咽了咽，苦味回甘。

　　两个人相处得来，是上天恩赐，走散了，也不过是人间常事。

　　可有的人，偏偏一眼万年，错过就会觉得是一生的遗憾。

　　虚虚晃晃的热晕宛如水中月，随风易动。

　　太过美好，害怕一触就散。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她在心里默念，她真的不想失去祁望，不想，真的不想。

　　“我给你做红烧鱼，我很拿手。”

　　“巧了，我们家夏夏最爱吃红烧鱼。”陈慧华说道。

　　“谢谢！但祁望……”林见夏欲言又止。

　　“今天你生日，是小寿星。”

　　易殊他们来了。
　　祁望在厨房忙碌。
　　他围着一条深蓝色围裙，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菜，一看就是经常下厨的人。

　　他手腕一抖，锅里的腰花腾空翻了个面，火舌窜上来包裹住食材，又被他一勺料酒精准地压下去。

　　“祁望，你怎么这么会做菜啊？”易殊咬着吸管凑近，她看见祁望右手却灵活地用筷子尖挑开一片腰花检查火候。

　　“爆炒腰花。”
　　“学的。”

　　灶台边摆着五六个已完成的白瓷盘，时知远把香菜末撒在红烧鱼上，闻言不由轻笑，这小家伙专注的模样，倒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

　　“好厉害！”

　　祁望这才勾了下嘴角，轻敲两下铁锅边缘，腰花便齐刷刷落进雕花盘，“她爱吃。”

　　“可以开饭啦！”
　　易殊欢呼着帮忙端菜。
　　祁望趁机又偷瞄了一眼林见夏。

　　她换上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漂亮得像是一个小公主。

　　祁望把菜抬上了桌子，餐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

　　“祁大厨今天又超常发挥啊。”江屿调侃。

　　“你们这个小同学真厉害，年纪小小厨艺这么精湛啊！”

　　“随便做的，大家别嫌弃，快尝尝。”他看着她夹起一片腰花，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我也尝尝。”

　　“祁望，你这个腰花炒的好好吃，比外面大厨都好吃。”易殊赞叹。

　　祁望有很长一段时间，食不知味，祁望眼睛又湿润了。

　　他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具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见夏安静地吃着饭,将一切尽收眼底。祁望在悄悄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要把她的每个表情、每句话语都刻进记忆里。

　　饭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变化着。

　　“以前我不好。”祁望扒了口饭，声音哽咽，“以后努力学，你……你们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我以后也可以点菜的吧！”

　　“江屿你也学学。”

　　“学不来。”

　　“现在就合我胃口，不用努力了。”

　　林见夏又夹了一口腰花，垂着眼没说话。

　　祁望话里的深意，她听得半明白。

　　祁望特意问她的，“好吃吗？”

　　林见夏点点头，“嗯。”

　　“那就好。”

　　时知远轻咳一声，在几个年轻人之间转了转，适时把话题扯回正轨：“你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学习。”

　　“知道了叔叔。”

　　朋友们一直到过完生日才走，时知远开车送他们回去。
　　夜色渐深，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林见夏站在门口。

　　“到家了发消息。”
　　“好，别送了，外面凉。”

　　林见夏进了屋子，在落地窗前看着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一道光痕，消失在拐角。

　　林见夏站在原地看着，直到陈慧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今天开心吗？”
　　“特别开心。”

　　她蹲下来帮妈妈捡起地上气球，红色气球上画着的笑脸被她的手指按得微微变形，又很快恢复原状。
　　“祁望那孩子……挺好的，看着就讨喜。”
　　“是吗？”
　　“有眼缘！”
　　“宝宝，不收拾了，明天妈妈找人收拾，今天累了，早点洗漱睡觉啊！”
　　******
　　进了屋，林见夏拿着手机躺在床上等他们到家的消息，许久未登的贴吧弹出了广告，她不小心点了进去。
　　贴吧里有很多条消息，有个陌生人2011年发了一整年的消息给她。

　　2011年3月1日
　　今天好不好，天气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2011年3月25日
　　今天一个人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要不要来吃点。

　　2011年3月26日
　　我其实真的每天都很开心，但我的开心里总参杂着忧伤，毫无理由的……

　　2011年4月15日
　　讨厌雨天。

　　2011年4月23日
　　感冒了，咳嗽的要命，难受死了 ，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2011年4月27日
　　我好像总是差点运气 。

　　2011年5月2日
　　失眠的时候会看朋友圈。

　　2011年5月11日
　　X，我这里一直在下雨。

　　2011年5月12日
　　又不理人。

　　2011年6月1日
　　我生病了，医生说吃好多药。

　　2011年7月1日
　　我病快好了。

　　2011年8月13日
　　我们在镜花水月中又看了一次月亮，你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偷偷许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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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夏盯着手机屏幕，那个陌生人的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

　　空白的头像，空荡的主页，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点下去。

　　——会是谁呢？

　　记忆像被雨水泡皱又冲刷，褪了色，剩下模糊的轮廓。她想起有段时间，自己确实沉迷过贴吧，在深夜的病房里，和素不相识的人交换过只言片语。

　　「你是？」

　　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病好了没？要注意身体？」

　　光标闪烁，林见夏还是没发出去，她决定不再追问，也不准备发送任何内容，陌生人大概知道她不会登陆贴吧，才将她当作树洞。

　　贸然回复总归不妥。
　　就这样吧。
　　锁屏亮起，祁望的消息顶掉了那片空白。

　　2013年4月1日
　　生日快乐！夏夏！

　　******

　　易殊：「夏夏！你爸妈怎么回事！（红包截图）」

　　林见夏：「？？？」

　　易殊：「我来吃个饭而已，他们居然塞红包！还写‘友谊长存’！这什么见家长的既视感啊！」

　　林见夏：「哈哈哈哈笑死，他们怕你跑了吧？」

　　易殊：「……难怪叔叔今天非要送我们，原来是想收买我们（狗头）」

　　林见夏：「那必须的！」

　　易殊：「行吧，每年的生日我还来（酷），被叔叔阿姨收买了。」

　　江屿：「我也有！谢谢！」

　　祁望：「红包截图」

　　聊完，她拆开了祁望的礼物，深蓝色的丝绒衬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雨滴形状的吊坠。

　　银色的链子细得几乎看不见，她轻轻拈起吊坠，像是真的接住了一滴坠落的雨。

　　台灯的光透过水晶，在掌心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盒底还压着一张卡片，看到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但愿人长久」。

　　林见夏的呼吸就乱了。

　　——同样的愿望，一天许了两次，一次是祁望许的，一次是她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