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余一天

2、第一章补遗

　　据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一场盛大的告白诗。
　　——日记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跨年。
　　江风裹着碎冰掠过堤岸，林见夏把脸往羊绒围巾里缩了缩，呼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

　　她站在江边的栏杆旁，望着对岸的夜色，这是她第一次在过年的时候来江边看烟花，虽然陈慧华一再劝她在家休息，但她还是坚持要来。

　　“都说了让你在家休息。”妈妈伸手替她拢紧羽绒服帽子，“非要看什么跨年烟花，当心咳得更厉害。”

　　林见夏轻轻咳嗽了一声，喉咙里痒得难受。

　　她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妈，我就是想看看烟花。每年都在家里看，今年换个地方，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还是有些烫，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出来。”妈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为她理理口罩，“一会儿人多，口罩戴好。”

　　林见夏没再说话，紧了紧自己围巾，目光投向对岸的夜空。

　　江边的风很大，吹得她的脸颊有些发麻，但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烟花的绽放。

　　对岸的夜空中炸开一簇金红色的流火。

　　无数光点拖着彗尾升上墨色天穹，在最高处迸裂成万千星辰。

　　林见夏仰起头，看着那些琉璃般的光斑落进江水，恍惚间竟分不清水面与夜空哪个更璀璨。

　　她的心跳随着烟花的绽放而加速，那些光点也落在了她的心里，点燃了她沉寂已久的情绪。

　　这么美的烟花，要是每年都能看见就好了。

　　她举起手机退后几步，想要将整个烟花收入镜头，就在这时喉间骤然紧缩的痒意让她弯下腰，掌心抵着膝盖剧烈颤抖。

　　他被人流撞了一下，险些跌倒。

　　“小心。”

　　她的手腕被陌生的手稳稳托住。
　　林见夏看见指节分明的手背上沾着银灰色火药碎屑，袖口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他的手掌温暖有力，稳稳地扶住了她。

　　林见夏抬起头与男生的视线相遇。

　　他的眼睛在烟花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
　　是他。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林见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第二波烟花恰在此时绽开。

　　紫罗兰与孔雀蓝的光瀑倾泻而下，照亮男生低垂的眉眼。

　　他睫毛上跳动着细碎光点，鼻梁投下的阴影随着火光明明灭灭，林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祁望你英雄救美能不能快点！”不远处传来笑闹声，几个抱着烟花箱的男生正在跺脚哈气，“江屿说再不放仙女棒他要冻成冰雕了！”

　　林见夏感觉托着自己的手掌微微收紧。

　　男生回头，或明或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优越的骨相，“就来。”

　　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带着冬夜特有的清冽。

　　她这才发现他耳垂上有颗很小的红痣，在冷白肤色上鲜艳得像粒朱砂，男生松开手转身离去，那点红色在她的眼睛里烙下灼热的残影。

　　“谢谢...”尾音消散在爆竹声里。

　　林见夏望着少年跑向朋友们的背影，看他接过同伴递来的金色火机。

　　幽蓝火苗腾起的刹那，七八支手持烟花同时迸溅出银河。

　　她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男生的身影，他站在一群朋友中间，手里拿着火机，点燃了一支又一支烟花。
　　每当烟花升空，他勾起嘴角一笑，笑起来的时候眉头舒展，桃花眼不经意地上扬，褪去冷淡，全然就是个温柔少年样。

　　陈慧华的手搭上她肩膀上，带着薄茧的拇指拭去了她鼻尖上的雪粒。

　　“你手心都凉透了，该回家了。”
　　林见夏掩唇闷咳，她没敢对妈妈说再等一会儿，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最后一朵牡丹型烟花在江心凋零，陈慧华看出了女儿的不舍，“那等……这束烟花放完。”
　　“嗯。”

　　“江屿你行不行啊？”穿明黄色滑雪服的圆脸女生蹲在烟花箱旁，手指冻得通红还在拼命搓动火柴，“说了让你带防风打火机！”

　　被唤作江屿的男生正弓着背护住怀里的仙女棒，浅栗色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粒：“关我什么事？这箱烟花是姜哥从仓库顺出来的，谁知道受潮了！”

　　他撇撇嘴，嘴里呵出的白雾几乎要扑到同伴脸上。

　　林见夏隐晦又直白的观望者少年们，她默默观察着先前扶住自己的黑衣男生。
　　少年半跪在雪地里，单手扯开银色锡纸包装，修长手指捏着瑞士军刀在引信处利落地削出斜面。
　　他很认真的在干事情，认真到近乎虔诚。

　　“祁望！”穿驼色大衣的高个子男生大喊，“你女朋友要的爱心型烟花是不是这个？”

　　江屿笑倒在雪堆，手里未点燃的仙女棒撒得到处都是：“姜哥你完了，祁望最烦别人拿这事开玩笑。”

　　祁望头也不抬地抛过去一团雪球，精准砸在姜川后颈。

　　“你们能不能正经点？”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生推了推镜框，他脚边摆着专业的三脚架和单反相机，“说好要拍延时摄影的，再闹下去要错过跨年倒计时了。”

　　“小姐姐要不要一起玩？我们带了好多冷焰火！”江屿晃动手里的金色火机，幽蓝火苗在夜色里划出流光的弧线。

　　妈妈刚要婉拒，祁望已经拎着江屿的衣领把人拽了回去：“别打扰人家。”

　　　“有什么关系嘛！”江屿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星星形状的烟花，“你看人家小姐姐多可怜，大冷天...”

　　话音未落，对岸钟楼传来浑厚的钟声。
　　戴眼镜的男生猛地按下快门，语速飞快地倒数：“五、四、三——”

　　另一个男生迅速点燃脚边的引信，五道银色光柱如利剑刺破夜幕。

　　女生同时抛出手中的旋转烟花，金红火轮在冰面上划出螺旋轨迹。

　　林见夏的惊呼淹没在巨大的爆鸣声中，她看见祁望在漫天流火中转头望来，雪花落在他扬起的嘴角，转瞬被热气蒸腾成细小的雾珠。

　　一切都好像慢镜头。

　　“新年快乐！”少年们七手八脚地点燃剩下的烟花，江面霎时倒映出千万朵绽放的光之花。

　　戴眼镜的男生惊呼：“我设计的双芯烟花成功了！”
　　“周观哥，你好厉害！”

　　林见夏这才注意到有束特别的烟花正在空中书写，燃烧的火星居然组成了“Happy New Year”的字样。

　　有一个大一点的男生正用长柄点火器调整角度，他神情专注，冷白的面庞有了暖色。

　　“这家伙是搞烟花设计的。”江屿不知何时又凑到了林见夏身边，眉毛挑挑的，“每年都拿我们当小白鼠试验新品——哎疼！”

　　祁望他们两人没走，依然站在林见夏的边上，出于好心，客套似的问了林见夏，他说：“要试试手持喷泉烟花吗？”

　　林见夏嘴唇抿得紧紧的，她看了一眼陈慧华，才伸手去接。
　　手尚未碰到烟花，便咳嗽难耐。
　　陈慧华见状，脸上浮起惊恐之色，手忙脚乱地轻拍着女儿的背。
　　“没事！”

　　祁望迅速收回烟花，眉头微蹙：“你病还没有好吗？”
　　他说话时向前迈了半步，恰好挡住呼啸的江风。

　　林见夏惊愕地愣住，他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天的事情都在彼此的记忆占据了位置。

　　“你们认识？”江屿挑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几个月前病房里的匆匆一瞥，他早把那个安静得像背景板的女生忘了个干净。
　　烟花突然在夜幕炸开，祁望垂落的手指蜷了蜷。
　　他始终盯着青石砖缝隙里半融的雪，直到同伴捅旁边的江屿手肘：“问你话呢？聋了。”

　　“祁望你看这个！我拍到烟花组成爱心了！要是发给学姐……”
　　祁望骤然冷冽，他吓了一跳，声音越来越小，讪笑着躲到眼镜男生身后，顾自的玩着。
　　“开玩笑也得分场合，他在泡妹子呢……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

　　妈妈适时揽住林见夏的肩膀：“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们该回去了。”她发现女儿仍流连在那群嬉闹的少年身上，便解释道，“夏夏他身体不好，吸到烟雾会咳嗽，往年我都不让她来这里看烟花。”

　　祁望低睫，轻声“嗯”了一声。

　　“啊？这也太可怜了吧！”江屿口头承诺道：“那你赶紧好起来，下次一起放。”
　　“好！”

　　“我们该走了。”

　　往回走的路上，林见夏忍不住回头看去，对上祁望的眼。
　　“新年快乐！”
　　男生点燃某种旋转升空的新型烟花，银白色光球呼啸着窜上高空，炸裂时散作漫天流萤。

　　朋友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里，她看见他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

　　那一瞬间，林见夏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点燃了。

　　“江屿你今晚别想活着回家...”
　　“祁望你居然把特制烟花给陌生人！”

　　烟花又一次在夜空中砰然绽放，如梦幻般的光影短促掠过，站在这片绚烂之下，见证这一切的人们，无疑是在冥冥之中，被幸运之神垂青的宠儿。
　　林见夏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根烟花棒。
　　******
　　回到家后，林见夏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江边的场景。

　　那个男生的身影、他的声音、他耳垂上的红痣，一切都像是电影里的画面，一遍遍在她的脑海中重播。

　　“夏夏，睡了吗？”妈妈轻轻推开房门，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林见夏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还没，妈。”

　　妈妈走到床边，把牛奶递给她：“喝点热的，暖暖身子，今天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一会睡觉可能会难受了。”

　　林见夏接过牛奶，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她抬头看向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去学校啊？”

　　“身体好的也差不多了，年后去办复学。”

　　妈妈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没有多问。

　　她轻轻拍了拍林见夏的肩膀：“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

　　林见夏点了点头，目送妈妈离开房间。

　　她重新躺回床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爱心形的仙女棒。

　　包装壳子很漂亮，银箔纸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磷光。

　　楼下的摊位上也有很多卖的，但她一次都没有买过。

　　他想起祁望那句，“这个不呛人。”

　　声音很小，夜风轻轻一吹就吹散了。

　　那时候林见夏没听清楚，直到指尖触到了口袋里的烟花棒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她将仙女棒举到眼前，铝制的爱心在黑暗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烟花真美，希望每年都能放烟花。”

　　她轻声呢喃，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