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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第十七章

      苏袖看见我并没有感觉到奇怪,俊秀的脸上显露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周大人,郑王等着您呢。”
      我把身上湿的披风脱了下来,递给他。然后笑着说,“许久没见公公了,可是来的匆忙,下次,下次一定给您带一坛子酒,让您试试,我家乡的土产。”
      这是台面上的话,也为了探探他的口风,和禁宫的情形。
      “大人说笑了。我哪敢要您的东西呀。再说您的那酒,可是天下出了名的,要款待那些清流仕子的,给我,岂非折杀咱家了吗?”
      苏袖把我的衣服规矩的折了起来,可是嘴上个我却是个不硬的软钉子。可他接下来却是嫣然一笑,让我有些吃惊。虽然他很美,可,……,毕竟是宦官,我在瞬间无法适应。
      “大人,吓着您了吧?其实那是和大人说笑的。苏袖今后还要仰仗大人的提携呢。”
      “我?”
      心中一动,继续说,“被贬之人,怎配公公如此?”
      “周相,刚才和您说那些话的原因只是希望今后您可以相信我,要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不要如此。”
      看来,……
      我一笑。
      “是我枉做小人了。”
      “大人很多时候应该学会,如何去信任一些人,和,堤防一些人。这件衣服会帮大人洗整干净的,等会会有人给大人送来干净的衣服,您也可以换下这身。好了,到了,郑王最近脾气不好,大人小心。”
      说完,在子蹊的御书房门外,他向我深施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子蹊在生气,这是我一进门就看见的。大殿已经被一些茶碗的碎片,群臣的奏折还有一些宣纸和砚台的碎片布满了,更不要说那些潮湿的茶叶和未干的墨汁了。
      他背着我站在帘幕中,声音有些嘶哑和疲惫。
      “朕说过,哪个敢进来,朕就灭了他,……”
      豁然转过了身子看见了我,他停在了那里。
      “灭了什么,是灭九族吗?那可是很严重的刑罚,是臣下都会害怕的,并且可能是他们毕生的噩梦。”
      我笑着说的这些话,然后让那些原本躲起来的小太监们赶紧收拾这里。子蹊有些颓然的坐在了那张宽大的椅子上,没有说话。
      那些人紧紧张张的忙碌着,我也没有说话,拣了一张椅子坐在门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还有落日前最后的一丝明亮。无法看见太阳,那本身就暗淡的光华隐藏在了厚重的乌云之下。
      忽然一个尖细而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大人,收拾好了。”
      我这才看了看周围,笑着说。
      “准备些清淡的宫点和热茶来,郑王想必是饿了。”
      他们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后赶紧退了出去,恢宏的大殿中很快就剩我们两个人。
      “原来还道稚子小儿才会因为饿肚子而发脾气的,子蹊已经是国之圣主,何苦如此?”
      他玉一样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丝丝霞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我的两句话说得。
      “子蹊,为什么贬我的职,出了什么事了?”
      单纯的想知道,可不知为什么他听了以后豁然看着我,原本渐熄的火气又鼓了上来。
      原来你也知道了,我还以为你在周府里和那个新州来的小子混得忘了外面了呢。我没有时间去你那里,可你总有时间过来吧。一连十几天看不见人不说,……,有闲情逸致喝酒赏花赏雨的,就不想看见我是吗?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一见面就这样说,刚才由于着急再加上我本身也是拙嘴笨腮的,见他的话离谱到无法反驳的地方,同时也隐约感觉到了事态也许严重到让他感觉恐惧的地步,所以这个时候不便强辩。我咬了咬牙,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要走,可刚到殿门的时候就被拉进了一个强力的怀抱中,子蹊温热的唇停在我的耳边,再出口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凌厉,而是带了三分的幽怨和一丝隐隐的抱怨。
      “对不起嘛,我不想这样说的。”
      “可你却这样想的。子蹊,你说让我相信你,可你可曾相信我?还有,你什么时候派人打听我做什么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只是前一阵子我实在无法抽身去看你,所以叫人到你家,可你家的管家却说你重伤未愈几次三番都挡了回来。今天可巧有人说看见你和慕容在京城的大街上,下着雨还到外面去,而且他又拿着酒,……,不要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今天的子蹊有些撒娇的样子,可想到刚才看见书房如此的狼狈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了,于是略过了这些,直接问他,怎么了?为什么降我的职?
      这个时候他将脸埋入了我的颈窝,然后沉闷的声音直接传入了我的耳中,不觉得一震。
      “朝野震动,以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及各部官员联名上折子弹劾陆风毅二十七条罪状,条条死罪。勾结叛臣,祸乱新州,致死杨文默;私吞一百万两军饷,贿赂官员。”
      哦,……
      我长叹一声,原想着事情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过去,可没有想到来的是如此的迅速,几乎让我没有招架之力。
      但我开口的时候却没有了这样的情绪波动。
      “不过是御史言官的风闻奏事,查一下就好了。”
      “不,这次有一个无法辩驳的证人。”
      “是谁?”
      我一惊,感觉他的手是如此的强悍,可依然无法止住我的颤抖。
      “新任兵部尚书,文璐廷。”
      子蹊的话音刚落,大殿外一记响雷,然后那雨铺天盖地而下,仿佛是天在哭一样。
      其实我是一个没有治国才华之人,先王也说过的,他说我有些志大才疏,又懒散成性,只可为谋,不可决断。而我的几次疏忽却是最致命的。假如当初我在风毅的门口认出了文璐廷就果断的将其调离新州,那避免的就是我们共同的伤痛。
      可是,有的时候我也想,终究我就一个人,无法招架四面八方。少了璐廷,还是会有其他人的。
      我不敢问子蹊当初放璐廷在风毅身边是为了什么,因为答案我们都知道。
      位高权重,招的并不只是百官的猜忌。
      “子蹊,我只说一句话,你一定要信我。那一百万两银子从来没有到新州。”
      ……
      “可我也问你一句话,都参奏陆风毅用军饷银子行贿官员,那他做过没有?”
      我想说这个我并不知道。
      因为即使清廉如陆风毅,也不能保证他就不染纤尘。虽说朝廷每年的军饷开支很大,但对于那些人来说也不过如此,将军克扣军饷,吃空额,那是常有的。所以即使陆风毅曾经挪用过军饷,也没有可吃惊的。
      还有,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磨推鬼,使些钱在朝廷上,做事情怎么也方便的多。如果各个关节都打通了的话,得的实惠远远超过送出去的那些。
      可现在,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是坚决不能说的。因为子蹊不仅是子蹊,也是郑王。
      这些心思的转变就在瞬息之间。
      “我并没有听说过。”
      我其实没有骗子蹊,我的确没有听说,只不过是曾经接到过贿礼而已。
      “子蹊,这次是不是连我也被参了,所以,你才罢免我的首辅的官位?”
      “只不过希望他们可以适可而止。不过,永离,我有些难过的是,国难之前,大家想的都是和这些没有关系的事情。如果满朝文武的心思都在对敌上面,那可以省多少心思?”
      这次,我只能笑了一下。
      “子蹊,这让我想起另外一位宰相,他曾经说过,他说出十分,而底下可以做出一分,他就很欣慰了。你看,令行禁止是如此的困难,就想梦想一样的难以实现,更不要说这些无休止的内耗,快把我们都拖垮了。”
      “永离,你可以去监审陆风毅吗?有你在堂上,总有些忌惮的。”
      我知道他的心思,对于一员猛将,他是决计不肯轻易弑杀的,那无疑是自断长城。
      “我尽力,我尽力。”
      头一次我居然感觉对于风毅的事情有了一种无奈的疲惫。
      在禁宫吃了热茶,换了干爽的衣服,然后在子蹊疲惫的面容前辞了出来,他没有挽留。我们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准备。
      “子蹊,小民百姓和九五至尊哪个更幸福些?”
      他想了想居然说的是,“我感觉,我更幸福些。”
      他此时的笑脸让我难过,因为,终究有一天他会气愤或者苦痛的说,永离,你骗我,你骗我。
      我没有向他完全的坦诚。
      我为了他而一定要保护风毅,也为了保护风毅而一定要骗他。
      从禁宫出来后并没有回去,先是去了一趟徐府,但是没有进去,徐肃的管家把我让到了中厅然后说相爷这几日感染风寒,不宜见客。可我说事出紧急,不如迟缓。但当那个老管家终于把我领到徐肃的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不能起床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干枯身躯疲惫的躺着。
      老管家手脚很轻的把我拉到一旁,轻声说,“周大人,相爷难得才睡着一会,请您务必体谅。”
      这个老仆跟了徐肃很多年,就像三伯之于父亲,当年我和他也是十分亲近的。
      “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看了看我,赶紧低下了头。
      “相爷这些天忙得就是陆大人的事情,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好吧。
      我转身走了出去,可到了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好好照顾徐相,现在多事之秋,郑王需要他,朝廷需要他,……,我也需要他。”
      他没说话,但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徐肃也许终究会有彻底离这里而去的一天,心有些空。

      廉颇老亦,尚能饭否?
      无论他曾经如何误解我,我却一直将他当成是我的师长,也许也曾经是精神依靠。他让我坚信在一片黑暗中依然可以看见文人身中那种铮铮铁骨。那不是独游红尘外的潇洒和缥缈,而是真正在明了后的坚持。
      他可以为了陆风毅可以把银子带回新州而不顾多年清廉的名声,也可以为了不陷入纠葛去写一份啼笑皆非的奏折。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是他力保新州,也一直是他监管六部,如此污泥浊世如非有他,怕早已散乱不堪了。
      他是人们心中面对纯真的最后一丝的期望,从他身上可以的到肮脏欲望之外最后的清静。
      到了家里的时候才知道门外又下起了大雨。三伯絮絮叨叨的说这让我小心身体的话,然后忙里忙外的准备饭食。慕容端正的坐在餐桌前,一双在暗夜烛火下灿如晨星的眼睛看着我,却是沉寂的。
      “怎么,还没有吃饭?”
      坐好后随便问了一下,然后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就灌了一口,温润的茶水平滑了我干燥的喉咙。
      “刚才那个文璐廷派人来过,捎了一句话就走了。”
      他的声音不高,清沉中未见波动,却足已让我一惊。
      他说了什么?
      “玉版十三行,价值已在万两白银。然后,他又说了一句,顾全大局。对了,什么是玉版十三行?”
      我思索着不明璐廷这话的含义,可还是解释了慕容的问题。
      王献之,字子敬,是王羲之的第七个儿子。他自幼从父学书,少有盛名,人们尊为“小王”。他的楷书作品流传下来的只有《洛神赋十三行》小楷。其字迹在宋时有九行,贾似道又得四行,合起十三行刻于玉石上,故世称《玉版十三行》。
      “我确有此帖,可,……”
      以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什么意思呢?玉版十三行虽是名贵之宝,可当时的价值不过白银五千两,是一位要去两江上任的官员临行前送的。还有就是,顾全大局?是忠告,是示警,抑或是威胁?
      这个时候的文璐廷,我不能再用原来的眼光看他了。
      可是什么?
      “本不值这些银子的。不要说玉版十三行了,就是九千两银子此时要买一幅王羲之的快雪帖也是可以的。”
      他无所谓的笑了一下。
      “九千两银子呀,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些钱的,现在却只能换一张残破的纸。这些人当真是,……”
      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这个时候三伯叫几个小童把饭菜都端了上来,都是很清淡的素菜,就最后一盏鸡汤算是还有些荤腥。看着三伯,我撇了撇嘴。
      “三伯,吃了几个月的白菜豆腐了,再吃下去都要变成青菜脸了,能不能,……”
      三伯那双像核桃一样的眼睛翻了翻,然后看着我,“大人,那你眼前的这碗鸡汤是什么?难不成大人把白花花的鸡肉也看成了是白菜?”
      看他这样,我用汤匙从碗里搅动一下,终于捞起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一块鸡,和一大块白菜,于是拉长了声音,三,……,伯,……
      “哦,忘了,忘了,今天的菜是鸡汤白菜,这个,自然是白菜比较多。不过,肉虽小,可是比较进味。”
      说到这里我们都笑了,我知道他是怕我消化不好,不过我也不打算就此结束,于是看着他,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三伯,没有想到这些年你的修辞依然没有多大的进步,白花花是用来形容银子的,不是鸡肉,……
      刚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
      “三伯,一会吃完了饭,你到我书房里来一下,有事相商。”
      三伯对于我这样突然的转变也没有问,笑着答应了一声就让送饭的这些人退了出去,我留他,可他说已经用过了,于是也出了门。等这里就剩下我和慕容的时候,我这才夹了一片青菜就着眼前的米饭静静的吃起来,不过眼前的慕容倒是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我。
      “怎么不吃,折腾了一天不饿吗?”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听,一笑。
      “能有什么事?来点鸡汤吧,虽然鸡肉的确小了点,可到底是块鸡肉。”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
      “永离,我突然发现我不懂你。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即使你在眼前却感觉在天边一样。”
      我扑嗤的笑了出来。
      “在天边的那不是人,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我倒发现了,慕容你很有天赋,好好读书,等有朝一日我当上学政一定点你做状元。”
      他俏脸一沉,头扭到了一边,作势要不再理睬我。我低着头慢慢的咀嚼着原本香滑细软可现在什么滋味也没有的白饭。
      一顿饭原本吃的很尽兴,可后来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完结了。晚上的时候我对三伯说,让他留意一下市面上为什么玉版十三行突然涨价至万两白银,还有就是这东西最后一次在市面上见到是谁卖给谁了。
      两天后他告诉我,因为突然有个古玩的行家说其实那不是王献之的字,其中的几行中是失传已久的王羲之的兰亭序。
      三伯说到这里还感觉荒谬的笑了笑。
      “玉版是小楷,而兰亭是行书,就是市井小民不知,难道那些故纸堆中泡出来的书虫,削尖了脑袋不说就是田间地头也想讨出来点什么宝贝的古玩迷还不知道吗?怪事。”
      我趴在桌子上,扶着脑袋有些晕,这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看得见的摆在眼前的麻烦就很多了,可更让人心中无底的是隐藏在下面的居心。因为你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难以防范。
      “哦,还有,这更离奇。”
      三伯继续讲着。
      “这个是两年前去两江的一个人在风遴轩买的,他当时说着急走银子无法付,但是那个人平常经常光顾这里,老板和他的生意做了几近万两白银,也就同意了他写的一份文书,并当场就把货给了他,等一年后他再来换银子。可不承想到的是,一年前听说他坏了事,因为贪污河道的银子给下了大狱,本想着这就白费了这些因子,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
      两个月前突然有人到他那里,也向他打听这些事,并且出了一万两要换那份文书,但同时还有个要求,就是如果有需要的话,老板必须出面证明东西是去两江的那个人买的。”
      我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老板同意了吗?”
      “没办法不同意,不说那几个人的凶狠,单是这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够吃几辈子的。”
      “但他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平静而无奈的说,心里想,即使我不动他,等事情完了以后那些人还不灭口?留他在对于那些想要挑起这次的事的人也是威胁。
      大人,……
      三伯有些惊奇的看着我。
      “大人,需要做些什么吗?”
      我则一笑,“不用,静观其变好了。现在看不清楚,怕就怕走错一步,……,不过,现在看来该来的总要来的,警惕些就好了。”
      “……,不过,这些天也多注意些,多看看总是好的。”
      初夏时节天气时冷时热,这些天因为要开审陆风毅的案子,所以搅扰得六部不得安生。刑部,兵部和户部的官员因为各有关联所以都很注意。审理是在大理寺,而关押则在禁宫天牢。子蹊的用意很明显要保护他,那些人不是不明白的。
      忙乱了十天,明天就要正式审理了,所以今天可以在家中稍作休息。
      今天,天色晴朗,无风无尘。
      庭院中,秀竹,繁花,假山,磷池各有姿色。在湖心的凉亭中支了躺椅,身上则盖着夹被。有脚步声,我睁眼一看,原来是慕容晃晃悠悠踱了过来。
      “既然怕冷,何不回屋?在这里冷风过往的地方盖着被子乘凉,也算一奇了。”
      看着他拿了桌子上的一块细点咬了一口,然后慢慢的咀嚼着。
      “对了,我到想起一件事。这些天我的耳根子清静多了,三伯原说要给我找个媳妇的,结果现在到好,看不见他的人了,更不要说什么媳妇了。”
      本想说个笑话的,可看到他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面前的荷池只管出神。
      “喜欢荷花?现在还不到荷花开的时令呢,只不多叶子很茁壮而已。听三伯说,今年从蜀州新进的红莲,名字就是贵妃瑶台,香味很重。也许你喜欢,也许你不喜欢,毕竟红色的莲花没有白色的显得纯净庄重。”
      “……,永离,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恩,……,好吧。不准太难。”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很想和他在一起,……,我指的是一生都在一起的那一种,在一起生活,还有甚至连他看一眼旁的人都会感觉很失落,……”
      “慕容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没有回头,还是那样的姿势。本想取笑他一番,可看到他这个样子,放下了调笑的心思。
      “是的,如果遇见喜欢的人,你会很想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的都在一起,想照顾他,保护他,让你们彼此都感觉对方很重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如果喜欢一个人,而又同时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他们彼此之间还有爱吗?”
      “……,慕容,这个问题太难了,……,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告诉我,……,你喜欢谁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出谋划策呀。”
      他轻轻的摇头。“不,你无法帮助我的,谁也帮不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感觉到的伤感和沉重,一个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怎么几天之间好像老了十岁呢?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清静了很多吗,我也是刚刚听说,就是因为,……”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了那边三伯的声音隔着河岸传了过来。
      “大人,郑王来了,正在前厅等您呢,……”
      慕容转过了身子有些复杂的看着我,却没有说话。我问他,“因为什么呢?”他一笑,却又转过了头去看舒展的荷田。
      “这花,到了夏天一定很美,都是火红色的,……,也许我真的喜欢。”
      没有来得及品味他话中话外的意思,就看见子蹊一身白衣,已经来到了莲池的那边。身后是苏袖,而他手中的折扇轻轻打开,遮住了耀眼的阳光,也遮住了他的脸,从这里仅能看见黑如午夜一样的长发映着雪一样的衣衫。
      我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感觉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拿开扇子。有微风吹过,吹动了层层荷叶,感觉他却似站在叶子上面一样。
      “他真的很美。”
      慕容说了一句。
      我没有接话。美吗?形容一个励精图治的郑王子蹊,并不合适吧。可是,……,今天看他居然带了柔和的脆弱。
      是天气的原因吧,看慕容有些忧郁,子蹊有些脆弱,……,可今天的天是难得的晴天呢?
      思念转动的过程中,快步走了过去,“子蹊,怎么来了?”
      他一笑,收了折扇。
      “你这里的荷花还真的很多,是白莲吗?到了六月的时候这一大片都应该是,到时候很好看。”
      “你喜欢白色的?这些是红莲,香味很重的,不过你要是喜欢,我让三伯再种些白色可好?”
      他粲然一笑。
      “不用,不用。我到也不是喜欢白色,总是感觉你应该喜欢白色的,……,再说,现在已经过了季节了,再种实在不好。那,这些花叫什么名字?”
      “贵妃瑶台。”
      “蜀州名品,……,天气不错,邀永离一同游湖可好?”
      我一笑。
      “是请求,还是圣旨呢?”
      他微微低了头,在我的额间一吻,身边之人具已经变了颜色,而他依然。
      “是我的心愿,……,好吗?”
      “当然好了。”
      我知道自己,是圣旨还可以抗旨,可是,……,他的心愿,我可有可以违抗的一天?
      一壶酒,一盘棋,同样清素的两个人。
      京郊的运河在这里有一个回旋,也就构成了一片静水。
      宽敞的画舫平稳的定在了湖水中央,我看着他,而他看着棋盘,这里除了艄公并无他人。
      “子蹊,可有话和我说?”
      虽然我知他的心意,可更加了解他的人,这样纷乱的局势他不是如此清闲的游湖赏春的。
      他单手拿了一颗黑子,状似思索下一步的走向,然后仿若随口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知道明天要开堂审理陆风毅,让你轻松一下。刚才你不也是在凉亭上乘凉的吗?”
      他的手掂量了掂量手中的棋子,然后又放了回去,继而拿起了手中酒,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看着他。
      “你不高兴。”
      “没有呀,怎么会?”
      拦着酒杯的手从他手中拿下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永离,我和你说过,我喜欢你吗?”
      我一惊,他从不如此的,我以为我们的心意大家彼此明了,但他如此说出来,真的出乎我的意外。
      “好像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过于的特殊,所以总是感觉不一样的。如果永离不是廷臣,我也不是郑王,那我们会如何呢?”
      他盈盈的双目看着我,其中的柔情万千也只能意会。
      “一对过街老鼠。”
      我笑了一下。
      “……,永离,……,你真是的,……”
      他好像无比沮丧的低下了头,我则开怀大笑,一时之间周围的天地仿佛都被渲染了明丽。
      然后,他的声音低低的穿了出来。
      “……,永离,问你一个问题,……”
      “好吧,不要太难。”
      “彼此喜欢的两个人,是不是一定要在一起?”
      “算了不要回答了,这个问题好想我们都知道答案的。”
      ……
      “如果可能,我愿意一生都和你在一起,……”
      “我们本就可以呀。”
      “对呀,我们一直就是这样的呀,……,最近的事情真多,有些糊涂呢。永离,陆风毅的事,台面上是一种说法,可台下又有一种。可是,你一定要谨慎,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不要给自己惹麻烦,……,还有,也许这段日子,大家的心会很忙乱,你也要注意。”
      “子蹊,你这话,……”
      他慢慢的来到我的面前,缓缓的低下了腰。
      “不要说那些了,今晚到宫里来好吗?”
      他轻轻的吻了吻我的唇,然后发出了一阵子笑声。
      “小离呆呆的样子好,……,这样的小离好可爱,……”
      我知道现在的我一定很愚蠢的样子,我的眼中只看见他的笑容,然后连他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就点了点头。
      绮丽的夜,熟悉的宫殿,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是子蹊,被他像抱枕一样紧紧抱着,我甚至从他的潮湿的手还可以感觉到刚才的悸动。不知道原来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今夜的他却格外的不安宁,仿佛有一丝恐惧一样。
      现在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但是,……,我知道,只要他说出来,我不想拒绝。
      “醒了,……,不多睡一会吗?这个时候就回去?”
      我翻身惊醒了他,让他带着睡意的声音软软的问我,然后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不是,只不过,我一个人睡习惯了,想翻个身。子蹊,你抱的有些紧,……,我不习惯。”
      ……,哦,好,……
      他说着,松了松手,可下一步却又收紧了双臂。
      “可是,我怕你会突然不告而别,我就找不到你了,……”
      我叹了口气。
      “子蹊,……,你有心事,说出来吧,……,我不想你憋在心中,那样会生病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的不安?”
      “……,没有,……,其实,也有,……”
      子蹊,……
      他的脸埋在我的肩窝里,半晌,我突然感觉到了冰凉的泪。
      我一惊,“子蹊,是不是朝廷上,……”
      “不是,不是。是,……,我要大婚了,……”
      我一听完,突然静了一下,然后起身穿了衣服走了出来,身后的子蹊一直在看着我,可并没有说话。最后在我打开殿门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声及轻的,永离,……
      我没有回头。
      清晨的时候回到了周府,三伯一直在等我,可见到了我却没有说什么。然后在我回到内室的时候,居然在我的房间中看见了慕容,他就站在窗子下面,清晨的阳光透过碧绿色的窗纱照到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的惨淡。从他浓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看,应该是一夜没有睡。身后的三伯说了一声,叫下人准备热水让我洗漱一下,就走开了。
      “我不想说什么,慕容,去睡觉。你现在还年轻,不能如此糟蹋身体。”
      说完我和衣倒在了床上,而他竟然到了我的面前,二话没说就伸手撕开了我的前襟,那上面深浅不一的痕迹很明显的说明了我昨晚的去向,而我头一次在他的眼睛中看到嫉妒的灰暗。
      “你知道为什么三伯跟前没有人来说媒了吗,那是因为郑王下旨在全国选秀,那些大臣都巴望着要把女孩送进宫中所以都,……,全都知道了,就瞒着你一个人呢。昨天我想说,可他就来了,也没有说出来。你被骗了,你知道吗?已经很长时间了,都快五六天的事了,……”
      “我知道,郑王要大婚了。”
      伸手想拍掉他的手,可被他从床上提了起来,然后我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红丝。
      “你不是说,如果遇见喜欢的人,就会很想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的都在一起,想照顾他,保护他,让你们彼此都感觉对方很重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直到生命的终结吗?可是他呢,他是怎么对你的?他不要你了,你连个名分都没有,……”
      “名分?”
      “我要那个做什么?我周离再不济也是两榜进士,大魁天下的状元,堂堂内阁大学士!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说他爱你,可,……,他为什么要娶别人,那还叫爱吗?永离你告诉我呀,昨天你都没有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问,可现在你告诉我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
      “你以为这是小孩子家家酒,还是什么?我们这是什么?历史上这叫龙阳之宠,这叫断袖!奸佞,幸臣,昏君,……,千秋之后,史笔如刀,污泥浊水什么话说不出来?你能让他怎么办,让我怎么办?”
      “慕容,什么时候你爱上了一个你不能爱的人,你就明白了,……,不过,希望你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颓然的松了手,我跌坐在床上。
      晚了,晚了,……
      “永离,如果有可能我不会将你让给任何人,包括郑王!”
      “可是,……,你从来也没有把我看在眼中,……”
      慕容,……
      “你还是个孩子呀,为什么你不能这样单纯下去呢?”
      他双手扶着桌子,有些累。
      “自从那次在新洲,看见你在封王龙泱的怀中的时候,我就不是孩子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失落,一种感伤。慕容居然还是卷进来了,所不同的是,他不是卷进朝政,而是卷进了谁也说不清楚的我们之间。
      “大人。”
      三伯在外面轻声呼唤,而我高声说了一句,“准备朝服,”他应了一声就离去了。
      “你做什么去?”
      慕容转过头看着我。
      “今天大理寺开审陆风毅,我必须去,无论发生了什么。慕容,放开这些,你才十七岁,你不应该负担这些的。人生苦短,何苦?”
      “你呢?”
      我无语。
      “如果你可以劝自己,我就可以放开。”
      “何苦来着?”
      我虚弱的躺在了床上。
      “我们都一样,……,郑王,必然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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