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与星光》竹间小侠

1、你想不想做演员？

　　工地的尘土，糊嗓子眼。
　　何简顶着日头，嗓子都喊劈了：“群演！自然点！推车！别看镜头！”

　　她是编剧，也是片场的临时监工，还兼职一些制片助理的活儿，总之什么都干。
　　正在拍的，是她上个月用半个月时间写的一部短剧，和制片人出身的闺蜜一起筹了点钱就开拍了。
　　这两天轮到工地戏，借用了现成的工地和工人，每个工人一百块，让客串两天。

　　程应同就是群演之一。
　　初次见他时，他穿着工地白背心和黑裤子，皮肤被晒得黝黑，手臂上的肌肉看着十分结实。

　　何简刚拍完上午的戏，正猫在凉棚底下扒拉猪食一样的盒饭，刚灌了两口凉水压火，一抬眼，就见他四处张望着走了过来，手指蹭着脏裤腿，脸上带着别扭的笑，不好意思地问她：“导……老师，我能要一份剧本吗？我那个角色的。”
　　何简差点噎着。

　　一个连导演是谁都分不清的傻小子群演，跑她这儿要剧本？
　　虽然这事儿挺新奇，但她嗓子快冒烟了，没力气和他多说，就敷衍了两句：“你没词儿，不需要剧本，搬着砖来回走，别看镜头就行。”

　　周围演员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都颇感新奇地看向这边。
　　旁边从他走过来时就一直盯着他，想知道他要干啥的工友，此刻也热闹地议论起来。
　　“看那个新来的，露个脸真当自己要当明星了？人家明星都是细皮嫩肉的，他这样儿的去演，多辣眼睛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刺耳的哄笑声和审视的目光令他的脸瞬间变烫。
　　他的笑僵在脸上，尴尬地应了声：“哦……”然后局促不安地离开了。

　　群演的部分拍完，工人们去干活儿，剧组则继续在旁边，拍男女主的感情戏。
　　这一场是英雄救美，作为首富女儿的女主被前男友陷害，绑到工地，又被家道中落，在工地搬砖的男主所救。
　　男主演白净帅气，演技……呃，帅就够了。

　　如果要求不高的话，这段戏拍起来不难，何简终于有时间稍微放空一下自己。
　　比起短剧，她其实还是想拍长剧。所以一直打算拍完这部，如果赚钱了，她就低成本翻拍自己的一部悬疑小说。
　　这段时间，她陆陆续续选好了主角的演员，唯独反派这一角色令她头疼。
　　这部小说最受欢迎的角色就是这个反派，反派演不好的话整部剧都毁了。

　　就在她走神的时刻，工地上的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正是刚跟她要过剧本的程应同。
　　他搬着砖，麻木地往前走着，目光却不自觉飘向了剧组这边，牢牢黏在了正在卖力表演的男主脸上。

　　那眼神……
　　何简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那不是麻木，不是卑微，甚至不是单纯的羡慕。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滚烫的东西，像黑暗中蛰伏的兽，第一次窥见猎物的兴奋；像久困囚笼的人，嗅到自由时近乎贪婪的渴望；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己无法企及之地的揣摩与不甘。短暂，却无比清晰，甚至带着点不屑。
　　这不正是她笔下那个阴郁、偏执、被命运踩进泥里却始终燃烧着不灭野心的反派吗？
　　纸上的人物，在这一刻，借着这个浑身尘土的年轻工人，仿佛活过来一般。

　　拍摄一结束，何简就拨开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径直走向工地角落。
　　程应同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堆散落的砖块上，低着头扒拉盒饭。
　　察觉到她的阴影，他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

　　汗水混着灰尘，在他年轻却显得过分沉静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何简居高临下，直视着他，问他：“想不想当演员？”
　　他明显僵住了，惊愕地看着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想不想当演员？”
　　确定没听错以后，他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极其短促、近乎自嘲的笑：“我？”
　　他低头，看向自己粗糙、布满细小伤口的手背，和沾满泥点、磨破边的裤腿，“老师……我这外形，哪配……”

　　话没说完，就被何简直接打断，她再次问她，语气强势：“别废话，我就问你，想不想？”
　　她的目光像钉子，牢牢钉住他闪躲的眼睛，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迂回。

　　工地上的一切喧嚣莫名退去，程应同看着眼前这个全身被防晒装备包裹的强势女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次，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蹦出来一个字：“想。”

　　那个瞬间，何简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再次亮起，带着炽热、执拗的光。
　　她心里无比确定，就是他了！

　　于是她把他从工地拐跑，给他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演员训练。
　　训练费用和其他成本都从他之后的片酬扣，到手的片酬和工地两个月的钱差不多，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

　　终于，她的小说拍完了。
　　小成本网剧，因为有小说质量和粉丝托底，开播后热度平平，但至少回本儿，还能小赚。

　　直到第六集，程应同饰演的反派登场，剪辑视频引爆网络，直接带火了剧。
　　剧播得正热时，程应同因为接不到戏，正在另一个工地搬砖。

　　何简电话要到地址，直接杀了过去。她站在他面前，劈头就问：
　　“想不想当影帝？”
　　场景似曾相识，问题却荒诞得像天方夜谭。

　　他苦笑：“我？别开玩笑了……”
　　几天前，他刚因为吃不起饭，准备放弃专注演员这条路而和她吵了一架。

　　“别废话，就说，想不想？”她再次打断了他，语气如上次一般强硬。
　　他凝视着她，沉默了好久，然后再次坚定地对她说出那个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