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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悬铃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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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前,窦净梧一袭绯色官服面无表情,风声猎猎,吹动衣袍翩然,她的眸中野心尽数毕露。
这会长安明面上还算太平,由于凶案、命案鲜少发生,促使大理寺长此以往都处于一个无所事事的状态。
不论是上面还是下面,都已经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
窦净梧刚开始进到里头时,除去每日应卯,便总是闲坐在工室里查阅过往卷宗,散衙后反而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模样,在各坊市间来回穿梭。
有一回宁霜寒见她进了工部赵侍郎的府中,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明明她一直都很不屑与这些人打交道,现在又为何要因入仕而刻意逢迎讨合。
那时她只以笑概括,道:“棋盘很大,还有许多处未曾落子,实在可惜。”
实际上,窦净梧只是因为从前所寻到的有关于谢氏的证据,现在不知在何处
,她唯有再一次以身入局,方能找回证据,还谢氏一族清名。
圣人李琮昏庸愚昧,整日只知与那吴东上研究如何长生不老。朝堂上两方势力割据,细水长流后又还有一个远在岭南的“李绛丞”虎视眈眈。
或许在所有人眼里李绛丞只是个被撤了封号,远贬岭南的罪人,出身不好又不受人待见,是个透明人。
可这恰恰便是他最好的剑刃,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多费心思,鹬蚌相争最后可不就是这渔翁得利。
而在这被重重势力盘旋包裹的皇子中,要数太子最为被动。
他生来体弱,生母崔氏虽为后,但没几年就病故离世。自小便不被圣人所喜的他,原本是无论如何都当不了这个太子的。
好在其母有个野心极大的弟弟,加之其身后持有崔氏这张大牌,朝中又有不少官员在其担任国舅时,因为或多或少的利益倒戈于他。
李琮原本想立的太子人选是“李承祉”,可惜那时的他在朝中毫无话语权,恰巧这圣人又是个左右逢源的,不到生死之即,哪边都不想得罪。
即便再喜爱这个儿子,在众臣的声声讨伐前亦不值一提。
从此半死不活的李玄晔成了太子,成了中书令崔杉手中的一根线。许多人都盼望着他早死,早些让位。
偏偏,他这病情看着毫无变化,却也无半点伤害,就这么一直苟延残喘着到了如今。
窦净梧若想要达到目的,就得让这长安乱起来。于是她游走于各势力间模糊立场,始终未帮助任何一方。
自古以来能顺利登基的太子寥寥无几,就因此从前她选则了李承祉,而今,李玄晔的一举一动不禁让她开始有些在意。
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选,她也没必要在坚定于谁,毕竟事未成真,到最后还没准是她坐上了那个位子也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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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窦净梧如常放衙,行至途中却又突然被人叫回了大理寺。那人骑着马神情焦急,仿佛是十万火急之事必须今日处理完。
她不会骑马,又折回走了许久才到大理寺。
她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何事,眼前阴影笼罩,传来一道迫切的男声:“尸体在何处?”
打眼看去此人穿着一袭湛蓝袍子,身量修长,只不过气质有点多变,不好形容。
窦净梧仔细打量着男子,没有看出一点破绽,直至目光下移,他的长靴上沾满了红泥。她发现,他也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
可这几日长安并未下雨,只听闻万年县几日前刮了场妖风,暴雨连绵,山上不少泥石滑落了下来,其间甚至还有不少无名尸。
“窦净梧见过崔少卿。”她躬身行礼,也没等其开口就先行起了身。
闻言,崔章静放下手中事迟疑地转看向她,神情肃穆:“你便是新上任的少卿?”他的眸光里充溢着怀疑与轻视。
这些时日他虽不在寺里,但长安出了位女状元的事名动全京,更别提,这位女状元被分到了他任职之地。
他的耳目之中有多少是关于这位的,他心知肚明。
崔章静没有刻意去等她回答,而是转看向一旁边的狱丞,正声厉色道:“沈伏,带我们去现场。”说完他就拽着她的胳膊,不苟言笑的跟在男子身后。
窦净梧没有问他要去哪,只是安静地跟着走。
她对于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传言中。传闻他是崔杉的私生子,因为上不得台面所以被养在崔氏旁支的亲戚家,本来这个谣言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
直到后来,他仅年过二十就任职大理寺少卿,可说是大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
此后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将他当作是崔杉的私生子,但这些对于他本就惊涛骇浪的人生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想到这,窦净梧不由腹诽,若以如此之理,那她岂不是也成了崔杉的私生子?
对于尸体的痴迷,他几近疯魔。有句是这样说的,但凡有他崔章静一定就有死人,即便此刻没有,那离有也不远了。
窦净梧窥着他的神情于心里道,这般急切,命案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此路途不远,以至于几个人都是徒步走来的。但崔章静在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刹,几乎是风驰电掣般甩脱了她的手,然后飞奔进院里。
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窦净梧冰冷的脸上闪过一抹阴笑。
院子里围满了人,他们每个都在看似匆忙坐的无用功。再靠近些,窦净梧透过人墙间隙看到了摆在水井边的尸体,还有旁边胡乱堆叠交缠的红绳与金铃。
崔章静戴着手套在那尸身前摆弄,到处检查了个遍,却因苦着张脸而让人清楚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做。
凶手找到与否她不在乎,也不想管,她只想好好地下完这一盘棋,然后体面离开这荒唐人世。
现在他又开始询问起了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是个中年老妇,与死者是邻居,据其所言她因为年纪大了,每每睡梦时总会惊醒,就在昨夜,她迷迷糊糊睁眼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声巨响。
夜逢宵禁,老妇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原本只是以为老毛病又犯了,也没多想,喝了口水就打算再次睡下。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头传来动静。
一开始她没当回事,可躺回去后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外头又断断续续响起声音。她一下就来火了,本就难以入眠,这隔壁还跟打鼓似的敲。
夜色里她不耐烦地打开门,叩响这家的门扉。
骂骂咧咧敲了老半天声音却始终不见停,直到她以为不会开门了,转身正想离开,身后幕的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顺势飘到耳根子。
她当即吓得腿瞬间就软了,也不敢再说什么,逃回去紧紧锁了门。
直到第二日,那里又变得寂静无声了。她实在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约了个姐妹大着胆子又叩响了这家的门,奇的是,门直接就开了。
两人手挽手小心翼翼摸了进去,转半天也不见人影。
因为昨夜的声音让她特别在意厨房,到了那后,入目却是满屋子的血渍,登时,两人吓得拔腿就跑。
“我们知道的就这些了。”老妇哆哆嗦嗦说完,恐惧填满眼眶。
崔章静问她是否还有遗漏,她皱着眉半晌突然应激答道:“那声音就跟卖猪肉的王二狗剁骨头一样。”
剁骨头?窦净梧心中冷笑,那可不,这四肢关节都剁了,那可不就跟王二狗剁骨头的声音一样嘛。
见她出神,崔章静敛眸:“窦少卿可有见解?”
窦净梧知晓他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帮忙,于是她也懒得搭理他,佯装一副恶心想吐的模样,假惺惺的故作坚强,宁要开口。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说成,恰好让本就一点都不想听的他跟着顺坡而下。
接着,崔章静又向另一位还算冷静的老妇确认细节:“所以说你们原本只是看到血,直到带着官兵来了后才发现井里有东西,进一步查探后发现里面吊着一个人?”
他目光紧盯老妇,待其点了点头他又继续发问:“这个人当时身上缠裹满了串着金色铃铛的红绳,并且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悬吊,对吗?”
老妇连连应是,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末了,众人浪费时间来了这么一趟毫无收获,只知道这人是先溺毙而后被肢解,可凶手杀人的目的何在,又为什么将人摆成这么诡异的模样,他们一无所知。
几人走在坊巷里,暮色暗黄,路上早已没了人烟气。
眼看着崔章静脸都快变成了墨色,窦净梧却来了兴致,故意问道:“崔少卿这般成竹在胸,可是有结果了?”
旁边的衙役以狱丞沈伏为首,闻言脸色立刻全变了样,纷纷看向他黑沉沉一点就着的脸,默契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又不嫌事大地看向她。
窦净梧甜甜一笑,作势又要开口,前方忽然传来了道道脚步声:“镜尘。”黑暗中一个身着褐色衣袍的男子正往这款款踏来。
窦鹤章扬唇,干净利落地牵过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镜尘,今日为何这般晚还未归?”他旁若无人地替她整理衣摆与碎发,眸光深得像是一个黑洞。
窦净梧轻推开他的手,平静道:“无防,突然死了个人忙得晚了些。”几不可闻的刹那,她眼眸里汹涌起滔天杀意。
对她而言窦鹤章不过是众多棋子中,一个普通的存在,可他竟然敢得寸进尺到这般地步。若非他还有用,她真想像那个人一样将他一刀刀剁碎。
不过,从他帮窦净梧在窦家站稳后,他的死期便开始似水流逝。
沈伏低声喃喃:“莫非是今日少卿拉着窦娘子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走,被哪个多嘴的人传到了窦侍郎耳中?”
“从前只听人说刑部的窦侍郎似鬼怪,也没说他护短啊。”沈伏忽然觉得自己在长安的八卦网是时候该更新了。
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又是堂堂的大理少卿,若是一会擦枪走火免不了还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遭殃。
沈伏内心戏十足地自说自话,不曾想刚回过神就对上了窦鹤章打量的目光。
他瞬间被那气场吓得一哆嗦,赶忙拉上不高兴的崔章静跑开,其他人也跟在身后,眼看此时的崔章静又准备说什么,他直接一巴掌呼上其嘴。
刹那,崔章静被他的行为惊到,双目瞪如圆球幽怨直溢瞳孔。和着,他就怕窦鹤章不怕自己呗!
窦净梧站在他们身后漠视着一切,直到窦鹤章唤她,才挤出丝丝虚伪笑容:“兄长。”
“崔章静这个人你以后还是离远些,整日与尸体打交道,脏得很!”最后三字他特意加重了音调,脸上虽扬着笑却让看者头皮发麻。
“好。”她柔声回应,俨然就是一副单纯小白兔模样。
沈伏不知,窦鹤章于她从来都不是护短,她于他只是猎物,他不容他人靠近、触碰,他觉得这是只属于他的私有物。
可就在这甜甜笑意荡开的涟漪里,一头深渊巨兽渐渐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