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心》何彼浓矣

13、一世

　　十三一世
　　额头烧得滚热，楚虞只当他说笑，眼睛一闭，未理会他，又听大将军言语：“破军都告诉我了。阿虞，我心里欢喜。”
　　心头倏然一冷，楚虞坐起身，问他：“你说什么？破军是谁？”
　　“我的影卫。”
　　楚虞手指发冷，渐渐攥紧，强行辩道：“萧慎，你疯了吗？我是男人，怎会生子！”他垂首，脑海中闪过幼时爹爹送他上云中洲的情景。楚奕将小小的自己从爹爹身后扯出来，目眦欲裂，俊雅的眉目扭曲在一起，指着小楚虞，恨声，他是妖异！是你骗我生下的孽种！从幼时种下的恐惧，一直深深扎在心里，楚虞眼中的骇然只闪过一瞬，顿时冷静许多，萧慎虽反应平静，楚虞却一时难以接受。他摇头：“你忘了这件事吧。”
　　“为何？”萧慎不解，他对楚虞知之太少，只急着在他身上求一个答案，“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爱护他，你也爱他，可为何一昧否认？”
　　“他是我的孩子，却不能是你的。”楚虞平视萧慎，目光澄然如水，“你要昭告天下，你我行苟且之事，生了一个孩子？”他骤笑，冷冷自嘲，看向摇篮，沉声：“我曾想杀了他，是这孩子命大。”
　　“阿虞！”萧慎气了，这是他们的孩子，楚虞明明为生他吃尽苦头，如今竟嘲讽至此，仿佛他们的关系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牵他入怀，柔声安抚：“我只是万万没想到，此生还能有自己的孩子。稚子无辜，我会保护好他，保护好你。阿虞，别怕。”
　　楚虞恍恍然，身上的温度又重，昏昏沉沉靠在萧慎肩头，病中人熟悉那声音，安心许多，楚虞阖目，唤他：“阿其烈，谢谢。”萧慎抱他的双手僵硬片刻，用力抱紧些。
　　高热来得快去得快，清晨时分，楚虞起身，热已退，身上清爽很多。萧慎伏睡床头，听到声响便醒过来，眼中鲜有困意，应是一夜未睡。
　　“阿虞，感觉怎么样？”萧慎打开窗子，阳光淡淡。
　　“好多了。”楚虞拉住他，“你去睡吧。”
　　大将军两日里喜事不断，早晨起又得阿虞关心，自然喜不自胜。
　　“不累。”萧慎反握住他的手，快快在楚虞唇角亲了一下，“照看你和淇儿，我不累。”
　　楚虞无言，双颊绯红，面上佯作冷淡，问他：“淇儿？”
　　“当年你于淇水之畔救我，萧慎难忘。”他边整理床榻，边回身笑望楚虞。楚虞默不作声，只静静看他铺床理榻，熟练的很，他问：“你不上早朝？有闲工夫做这些。”
　　“陛下辍朝。”萧慎替皇帝回答。
　　“怕是从大理寺回来的朝臣大伤未愈，陛下禁足太极宫。”他不留面子，一言戳破萧慎的谎话。
　　萧慎不在意，摊手，“他们身子骨太差，非我之过。”
　　“尚书令已招供，你还想拿陛下如何？”既然打开这个话题，楚虞不想放过他，“还有朝堂，你剪除陛下羽翼，肃清重臣，你要作何打算？”
　　萧慎听这一番质问，避轻就重答他：“陛下已有打算，我不敢揣度圣心。”
　　“不要糊弄我。”
　　“陛下精明得很。”他想起魏钊所言，提醒楚虞，“你可不要被他糊弄了。”
　　空气霎时凝滞，窗牖大开，风却不敢吹进来。
　　二人话赶话，又赶到刀锋之上。楚虞如何不知魏钊，他于宫中伴读魏止，三人同窗读书七载，彼此心性如何，心知肚明。他待魏止如君如所爱之人，他待魏钊如手足如所护之人，只是魏钊已不再像当年那时相信他。至于旧时之谊还剩多少，楚虞不敢说。
　　一道啼哭嚎起，扯着嗓子越哭越凶。萧慎急忙抱起婴孩，肉肉的小胳膊小腿蹬着萧慎，在父亲怀里毫不安分。楚虞走去，熟练接过孩子，摸摸孩子的小嘴巴，透红的小嘴一下子含住爹爹的手指。
　　“他饿了，叫乳娘来吧。”
　　萧慎遣人去叫乳母，紧靠他此时最爱的两个人，手掌轻抚婴孩的脊背，轻哼出声哄他。
　　“难听。”楚虞这样说，嘴角却微微牵起。
　　萧慎继续哼唱，摸摸小肉手，喜道：“淇儿喜欢。”
　　楚虞随他一起唤：“淇儿，淇儿喜欢吗？”他声音笑意轻轻，羽睫下的目光柔波万顷，萧慎心头一动，气息叹过他的耳垂：“阿虞，我爱你。”
　　楚虞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爱意，错愕望他，深蓝眸中噙着一点笑，含着吹入心里的月光，情丝缠绕于心，越缚越紧，楚虞恍惚了。
　　“若止于西凉，哪里有今日之苦。”
　　“若止于西凉，哪里有今日之情？”萧慎环住他，耳厮鬓摩，只觉一心爱意摇入魂魄，他印下一吻，含住楚虞的唇，浅尝辄止，“别在意，我不想阿虞为其所累。”
　　“萧慎。”那道目光一眼望进萧慎心里，“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他声音浅浅，一字一字凿刻入心，“这是楚虞能给你的唯一承诺。”
　　“骗子。”萧慎摇头轻笑，溺道，“阿虞许我来世，真是个骗子。”他的手覆在楚虞手上，同他一起托住孩子，“楚淇就是你给我这一世的承诺。”
　　楚虞听到萧慎为孩子冠楚姓，略有愕然：“你愿意？”
　　萧慎点头：“你是他的生身之人，理当冠楚，更何况我为众矢之的，他还小，不能随我南征北战，只有养在你身边才能安然长大。”
　　“你要同他分清瓜葛。”楚虞眼色清明提醒萧慎。
　　大将军捏了捏孩子的小脸，楚淇瘪瘪嘴，哼唧出声。
　　“这可不行，淇儿是我的珍宝。我俩要一同养好教好他。”萧慎牵住他的手，温声说：“如此，才算一世。”
　　多年后，萧慎回想景熙四年盛夏的一日清晨，他与楚虞恩爱片刻的光景，一时一刻耳鬓相磨，亲如形影。然而他握不住稍纵即逝的真心，日日煎熬他的唯有天各一方的生离，驱逐不尽的相思。
　　欢娱易过，转睫弥月。今世不能，不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