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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错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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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错看
“今日奴婢给那位公子送去午饭时,公子问奴婢为何时有婴孩啼哭,奴婢据实以答,他便把自己的玉簪给了奴婢,让奴婢为那婴孩找个乳娘,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如何做主,一番拒绝后便走了。”
萧慎书房,正跪着那婢女。萧慎心细如发,自楚虞处离开,便传来服侍楚虞的人询问,果然楚虞见他还是有缘由,他略有疲惫:“那孩子怎么样?”
婢女也是个机灵人,连哀道:“大将军不知,那孩子刚送来时白白圆圆的一团,也活泼好动,不甚哭闹。但一个月来,只有几个奴婢轮流照看,喂食米糊,也喝不上几次牛乳,渐渐瘦了大半,常常大哭。”她可怜道,“哭闹厉害时,气息喘不上,有一回险些憋过去。”
萧慎本就心烦意乱,听到一个幼孩险夭于他手,心中更是焦躁。“带我去看看。”
“是。”婢女等的就是这话,她们几个奴婢虽不知道这孩子来历如何,但总觉稚子无辜。既然送到将军府,又是混血之相,该是和将军有几分亲缘,想尽办法照拂好,却也怪累人的。
没走出一条回廊,萧慎便听到婴孩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刚听到时还有几分中气,过半刻,哭到极处渐渐弱下来,细细抽噎着,弱到无声,让人害怕这孩子有什么闪失。
这样想着,萧慎加快了脚步,也明白楚虞为何忍不住传信找他。楚虞毕竟是孩子生父,日夜闻泣,恐怕忍这一月已到极限。
“奴婢见过将军。”正哄孩子的婢女冷不丁看见大将军来到此处,吓了一跳,抱孩子的婢女把襁褓稳稳捧到萧慎面前,大将军一时尴尬,不知是接还是不接。突然,婢女喜道:“终于不哭了!”
萧慎这才认真打量襁褓里的小人,皮肤柔嫩如同初开的沙枣花经不起一分折损。眼角泛红,刚刚哭完的眼睛皱巴巴闭住,轻轻拧着两条毛茸茸的浅黄眉毛,好似不满。萧慎第一次仔细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一时间被这小人吸引住,缓缓抱住襁褓,虽然姿势别扭,但孩子没有哭,竟悄悄地睁开眼睛,好奇看着抱他的男人。
“眼睛好像啊!”哄孩子的婢女年纪还小,看到什么就说出来,忽觉不对劲,连忙道:“啊,奴婢失言!”
萧慎本未在意孩子的长相,听到这话,反而仔细看了这双眼睛,轮廓窄圆,睁开了倒是个大眼睛,眼尾上挑,随楚虞。眼瞳.....萧慎凝视,眼瞳莹黑中泛出深蓝。
他心下一凛,异族之相。
恰此时孩子咯咯笑出声,嘴中咿咿呀呀,一派天真颜色,令萧慎心头五味杂陈,没人比他更懂一个非胡非汉的人活下去有多艰辛坎坷。他暗骂楚虞竟找个异族女人生子,稚子何辜!心里骂过,又把襁褓给了婢女。
“同管家说,去请个乳母,喂养好。”萧慎略有不舍,看了一眼小襁褓,吩咐道:“给楚虞送去。”他看这孩子是胡汉混血,蓦然忆起幼时母亲带他一路从西突厥逃生回西凉,萧知颖顶着重重压力回到萧氏,母子二人在世人歧视下过活,其中辛酸,他与母亲最明白,故此也知对于注定饱受排斥的孩子而言,父亲庇护,莫如池鱼之水。
“将军!”仆人找了一圈,终于寻到人,“宫里传话来,说是萧贵妃想与您一见。”
萧慎知道贵妃为何事,挥手拒绝:“外臣不便相见,回绝。”
“是。”
萧慎回到内院,听到一女子的声音:“走开,我要见大将军!”他乍想起这是谁的声音,立即叫人把她带进内院。
眼前的萧贵妃金钗已除,绫罗未着,穿一身宦官布衣,戴一顶黑纱高帽,站在萧慎面前,眉低眼顺:“萧照见过哥哥。”
萧慎冷笑:“你是贵妃,我是臣子,该萧慎跪你。”说着便掀袍跪下,萧照连忙拉住他,“哥哥也知道我为何来此,那阿照就不拐弯抹角。”
她跪下,正色道:“阿照请大将军放了陛下。”
“放他?”萧慎佯装不懂,冷道:“他是皇帝,臣没这个本事,倒是陛下愿不愿意放过臣呢?”
“哥。”萧照心一横,“只要哥哥愿意放了陛下,我愿终其一生无子无女,只为萧氏所用。”
“你现在不是吗?”萧慎反问。
“我....我现已有身孕。”萧照双手叠于腹部,“我愿意不要这个孩子,也愿背上让皇帝绝嗣的千古骂名。”话中之意狠烈,萧慎没想到萧照愿意做到这一步。
“当年你为何自愿从西凉嫁入中京?”萧慎疑惑,他对萧照了解甚少,只知她是舅舅萧知温与歌妓所生的庶女,地位低劣,处境不比他当年好。
“荣华富贵。”萧照坦荡。她幼年失怙,少年丧母,一道圣旨下来,萧氏主母自然不想让女儿去当一枚棋子,庶女顶上,萧照别无选择,也别无可恋。
萧慎为她的坦荡笑了笑:“为保住贵妃之荣华,来求于我?”
萧照咬牙,点点头。
“你也觉得,我终有一日会反?”萧慎问她,虽然二人不甚了解,有些地方却出奇地相似。
她一时不敢说话,唯恐触怒萧慎。
“我替你回答,”萧慎把她扶起来,“你也觉得我有一日会谋权篡位,取而代之,到那时,皇帝必死。”
萧慎把她心中所想直言出口,萧照再次求他:“大将军,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谈条件,但是.....但是阿照所得一切也只有这么多,我愿豁出一生,为大将军棋子。”
“当日让你入宫,只为稳朝堂一时之势。”
萧照看他,眼中有些惊异之色。
“你尽贵妃的本分就可以。”萧慎添了一句,“还有一句转告陛下,若陛下肯告于臣此次同谋之人,臣仍愿护陛下安危,平定幽州江汉。”
“阿照定会转告陛下。”萧照眼中含泪,“多谢兄长。”
窗牖外忽压黑云,萧慎颓然坐在门槛上,心口刀伤未愈,心脏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如今看似大权在握却仍是艰难的处境。萧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他曾以为楚虞能信他,但那胸口的伤疤嘲讽着他的自作多情。此时权柄握在他手中已是生刺,即便他将一颗心剖出,也不会有人信萧慎不在意那皇权,不在意那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