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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李蓝依没有死。

      但李光宗想让她死。

      最后李光宗死了。

      左村村民这几天茶余饭后的八卦全部集中在曾经的名门望族李家,谈到李光宗,话题焦点则在他好男色上,无人关心他的死。

      “他姑姑好女色,他好男色,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家老少爷是不是也好男色?这一家子怪胎,奇了!”

      “若是哪个富家公子哥,闲来无事找几个小厮泄欲也就罢了,他李光宗可是正儿八经的破落贵族,日后要娶妻生子的,偏偏摊上一个赌博的爹,自己又喜欢男人,倒楣呀!”

      “他那姑母这下开心了,终于没人缠着她要钱了!这李光宗真蠢,自己害死自己!”

      说罢,众人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又八卦起隔壁村的异事——

      “听说,王村又死了几个人?”

      **

      苏卓一行人回到扬州府,心思各异。

      苏卓自不必说,在马车上一路思量,是不是自己多管闲事、非要做个戏揭露李光宗的底细,却意外害得李光宗惨死。虽说不冤,但也令人心悸。

      公孙逸一路闭目养神,不与他人说话,表情冷酷。他自李光宗死后便一言不发,除了拍了拍苏卓的肩膀表示安慰外,不理青儿、更不理会李蓝依,双手抱胸,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睡觉。

      青儿和李蓝依坐另一架马车。青儿满心满眼都是李蓝依,一路痛斥李光宗之阴险、高道士之狡诈,又心里后怕,怕李蓝依吃掉那最后一颗药丸、真的一命呜呼。

      她抱住李蓝依,头埋在肩颈,哭道:

      “蓝依,从此以后,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李蓝依微笑,拍了拍青儿的手背,挑起马车帘子,望向天空。

      天空从来没有如此澄净过。

      **

      马车行至扬州府门口,苏卓却不想下车。公孙逸微不可闻德叹了口气,也陪着她沉默。

      良久,公孙逸突然说道:

      “她很聪明。”

      苏卓“嗯”了一声,偏过头,问:“她从来都是如此……聪明吗?”

      公孙逸眼神暗了暗,沉声道,“我总是忘记,她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而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要如何努力钻营,才能得到今天的地位。”

      苏卓苦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李蓝依。

      “她真厉害。”

      厉害在从小小的左村,依靠一针一线,绣到宫廷,绣到扬州城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厉害在性命危机时刻还能借刀杀人。

      “你想追究这件事情吗?” 公孙逸轻声问道。

      苏卓愣住,随后摇头。

      她不想去探究那粒药丸的真假、毒性的厉害程度,也不想去查李蓝依是不是偷偷调换的药丸、或者在药丸里下了毒。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而犯下错误的人,自会有其报应。

      已经被人当了一回杀人的刀,她不想再和李蓝依有任何瓜葛。

      “这件事情的里外,我会和知府大人说的。” 公孙逸道,“至于他如何定夺,那是他要思量的了。”

      “我猜他不会追究。” 苏卓说。

      公孙逸颔首,“嗯,我也这么认为。”

      苏卓清清嗓子,“李蓝依是扬州第一绣坊,京城、朝廷甚至皇帝都喜欢她的刺绣,此事体大,知府是个聪明人,不会牵扯进这样的麻烦。”

      “况且,李光宗有错在先,李蓝依哪怕是报复,道德上已经占了上风。饶是我,也无法完全说李蓝依是罪人。”

      公孙逸点头,“她是聪明人。”

      “太聪明了。”

      “和太聪明的人共事,会很难。”

      苏卓微微垂下眼睛,“那芳周里该如何是好?”

      公孙逸沉思几秒。

      “看她是否足够聪明,明白你与我都是她不可破坏的善缘。

      “如果她真如我们想得那般聪明,那芳周里……”

      苏卓应了一声,打断他。她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必多言,跟李蓝依相关的事情她是半点都不想听到,也不想再管了。

      她撑住下巴,端详着公孙逸的侧脸。

      这半年来,只觉得他一刀一剑为伴,行侠仗义,古道热肠,甚至一根筋,视金钱为粪土,不通人情世故。

      却忘了,他曾是禁军护卫长,皇帝身前的红人,在最不缺乏算计的地方,做着掉脑袋的事情。

      苏卓微微眯眼,眼前的公孙逸和初相识的公孙逸重叠起来。

      哪一个才是真的?

      **

      公孙逸以沉稳的语气讲案情前前后后与知府大人说了一遍,提及那粒令李光宗暴毙的药丸,公孙逸并未着墨过多,一笔带过,只在私下里与知府提及此事。

      果然,知府不予追究,只道生死无常,李光宗做出残害族亲的事情,命本该绝。至于那粒药丸,何必自寻烦恼?

      公孙逸微微拱手告辞,言谈之中没有提及苏卓的名字,知府也未曾提过苏卓的对错过失。公孙逸心里明白,这代表此事告一段落,李光宗的死是不打紧的,重要的是扬州知府和李蓝依的合作关系。

      依兰绣坊,可以开在扬州,也可以开在柳州、永州,李蓝依也可以上京城呆着。这么多年来,她积累了无数人脉、无数金钱。

      眼下是扬州府需要李蓝依。

      公孙逸略一思量,调转马车,朝李蓝依府中走去。

      “诶,公孙公子!”

      又是无瑕率先跑出来。前几日的事情她被蒙在鼓里,只知道“光宗哥哥误食毒药毙命”,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

      “公孙公子,我师傅呢?”

      公孙逸笑,“谁是你师傅?她承认你是她徒弟了吗?”

      无瑕才不管这些,“我说苏姑娘是我师傅,她就是我师傅!”

      “李蓝依师傅不在府上?”

      “别岔开话题呀,我师傅呢?”

      公孙逸眼角含笑,一副温沐的样子。

      “你先告诉我李蓝依师傅在哪,我便告诉你苏姑娘在哪。”

      依兰绣坊。

      扬州城最大的绣坊。

      这里的绣娘由李蓝依亲自调教,有很多女子不远万里来找李蓝依拜师学艺,也有贫苦儿女带着绣布、绣画卖钱,或作进京赶考的路上盘缠,或作新年夜的酒肉钱。李蓝依在时,看到可心的绣样,会多给些赏钱,广结善缘。

      公孙逸知道李蓝依信“善缘”,信“因果”,信“阴阳”,若是不信,便不会被道士三言两语哄着吃下毒药。

      下人来禀报时,李蓝依正在喝茶。茶已不再是红茶,而是花茶。

      见公孙逸拜访,她便让人煮些上好的西湖龙井。

      毕竟是贵客来访。

      李蓝依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是她欠那二人的。

      “有请公孙公子。”

      公孙逸一进门便闻到清幽的茶香,与之前在李府品尝过的不同,这是绿茶。细细闻之,还是龙井。

      “师傅。”

      公孙逸拱手行礼。

      李蓝依从未出阁,也没有嫁人的心思,不愿别人称她“李二小姐”、“李夫人”这类俗号,只喜欢“师傅”这个称谓,仿佛所有人都是她手下的绣娘。

      “公孙公子。”

      李蓝依略微福了福身子,算作问候。

      一时间,二人无言。有些尴尬。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首次的空白。

      公孙逸不着急说话,打量李蓝依的神色。若是苏卓在,定能说上一二,但在他眼中,李蓝依从来都是这副模样。在皇宫中给皇帝献上云秀布匹时,李蓝依也是这副抽身事外的表情。

      好像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李蓝依率先打破沉默。

      “公孙公子,感谢你和苏姑娘的仗义相救。”

      公孙逸应了一声,抬手,看了看茶底。

      “师傅,我不必担心这茶里有毒,对吗?”

      李蓝依变了脸色,招呼所有人退下。

      “公孙公子说笑了。” 李蓝依微微低头,好似是投降。

      公孙逸继续道,“知府大人已经知道此事,但他体恤你多年来的辛苦,并不追究。”

      李蓝依沉思片刻,答道,“多谢知府大人。”

      “高道士也被发落了。” 公孙逸道,“知府大人是很公正的。”

      “是,您和苏卓姑娘也是很公正的。”

      公孙逸应了一声,“苏卓为此事操心不少,还担心你躺在棺内听了某些话伤心,特意在棺内涂了香料,调节紧张、放松心情。”

      “苏姑娘有心了。多亏您和苏姑娘,我和青儿的命才能保住,依兰绣房也好好的。公孙公子,正好您今日来了,我便有个疑问,不知是否方便?”

      “但说无妨。”

      “女子私塾,是苏姑娘的主意吗?”

      公孙逸点头,“正是。”

      “既然如此,我便把芳周里赠予苏姑娘。” 李蓝依边观察公孙逸脸色边说道,“苏姑娘于我有大恩,芳周里是我的谢礼。房契在我这里,不过落的是李光宗的名字,他既已死——”

      “师傅,苏姑娘不需要你的答谢。” 公孙逸说道,“她若收了你的银子、你的酒楼,岂不是默许你杀死李光宗?”

      李蓝依神色一震,不辩驳,也不再说话。

      “你利用了她的善良,就休想用银子了结此事。”

      公孙逸的话掷地有声,没有给李蓝依留半分情面。这是他一贯说话做事的风格,当年在朝堂之上,他也是这么跟群臣争论的。

      他是堂堂禁军护卫长,理应只关注皇帝的安危,但总是超出这一边界。当年是为国事、为百姓,现在,是为了苏卓。

      李蓝依虽人脉颇广,但自己也是她通往京城、甚至通往皇帝的人脉之一。

      公孙逸轻笑。人情练达即文章,此刻自己是无师自通了。

      “师傅,您要答谢的,是知府大人。那房契上的名字,也只有知府大人能解决。”

      **

      知府大人近来心情很好。

      自从苏卓来了,知府大人财运极佳。上一次是收到一幅徐兰岫的的亲笔大作,这一次是收了一个酒楼,只需把房契上的名字涂抹掉,换上知府的名字,这酒楼便凭空成了扬州知府的财产。

      还捉到了李蓝依的把柄。

      所以给苏卓掏银子时,知府大人从不吝啬。这可是活财神,财神高兴,才能撒钱。

      至于公孙逸——知府大人的神色暗了暗,这人是皇帝身边的禁军暗卫,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不能得罪。

      哎,这扬州知府做得,真是危险。

      芳周里由公孙逸求取而来,自然由公孙逸决定这酒楼的用途。

      他与苏卓开始谋划如何利用酒楼挣钱,以贴补女子私塾。

      既然是女子私塾,那么就不能做寻常酒楼的生意了,免得被以为是花柳之地。

      苏卓提议,干脆把女子私塾包装成贵族小姐的学堂,收取学费,请几个老师,白日教女子经世济用之学,如果她们不愿意,就教她们女红。

      “正好,李蓝依那里不也是有绣娘吗?她借我的手杀人,知府大人替她隐瞒,她岂能不愿意分我们几个绣娘?若是挣了银子,也不会亏待她们。”

      经过几日抑郁,苏卓也算看开了。她讨厌被隐瞒着的感觉不假,但事情是要接着做的。

      李蓝依欠他们莫大一个人情,总要出些力。

      “傍晚就收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儿,教她们识字、念书、算数、女红。她们白天大概也是要帮家里干活的,正好晚上来读一会儿书、识几个字。若是有多余的银子,也可以收养一些流浪儿,就当做好事,如何?”

      公孙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公孙公子,” 苏卓忽然正色,“你是堂堂禁军护卫长,扬州城内很多人想攀上你这条关系,不如举办一个宴会,邀请几个达官显贵,说说想法?不过你若不屑与他们结交——”

      毕竟公孙逸是被朝廷下放到扬州府的,以后还得回去,万一摊上一个私自结党的罪名,得不偿失。

      他的未来在京城、在宫廷、在皇帝,小小的扬州城,只是过路,正如扬州城对她而言,也不过是短暂的歇脚地。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没问题。” 公孙逸道,“这些年来查案子,也知道不少秘辛,他们会卖我几分薄面的。”

      薄面?公孙逸过分谦虚了,苏卓心想,谁卖谁面子还不一定呢。

      “那么苏姑娘呢?我若请你作座上宾,你会来吗?”

      公孙逸话锋一转,令苏卓一愣,忽然发现公孙逸的头发上有些月光的影子,想伸手去捉,后来才答应过来,不过是发丝反射的光罢了。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中,望着公孙逸隐隐期待的脸,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笑道:

      “我自然会卖公孙公子几分薄面的。”

      “那便好了——”

      公孙逸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卓紧张起来,掏出傀儡线,被公孙逸制止。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屏息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是高声的一句哭喊:

      “大人救命,我背后有鬼、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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