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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庆云 ...


  •   族长的“关心”,仿佛是花氏一族唯一一次针对颜生锦的行动。
      在此之后,花园里梅花换了蔷薇,蔷薇换了芙蓉,芙蓉换了菊花,菊花又换了腊梅。花开花落,时光悠悠地滑过去一年好光景。
      这一年的元宵节的夜晚,城里的烟火与花灯都比往年漂亮。花千初最爱热闹,吃过晚饭,就带着月牙儿和月弯儿出了门。
      车水马龙的街头,每个人都妆扮一新。灯影朦胧,桔红的光芒照映在身上,容与衣都变得如一团团淡淡的桔火,温暖而昏黄。街上有人吹笛,有卖艺人在歌唱,有卖花灯的吆喝……繁华热闹的红尘深处,人们在其间穿行,美得像场迷梦。
      花千初买了三盏花灯,主仆三人一人提了一盏,乐悠悠地满街转悠,满面都是笑容。
      人们没有办法不注意这个笑得异常甜美和清澈的女孩子,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明亮,许多艳羡的目光投注在花千初身上。她浑然不觉,丝毫没有注意有两个目光闪烁的男子,一直跟着他们后面。
      穿过了最热闹的街区,两个男子追了上来,拦住去路:“姑娘要往哪里去啊?”脸上嘻皮笑脸。
      月牙儿和月弯儿登时生出警惕来,花千初却不疑有它,笑着答:“我还没有逛前面呢,正要去看看。你们要也要去吗?”
      “前面有什么好看?”其中一个涎着脸上来,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更好玩,姑娘想不想去?”
      “真的吗?”花千初信以为真,“在哪里?”
      “就在那儿。”混混指了一个地方,黑重重有丝灯火也没有。
      “小姐别被他们骗了。”月牙儿低声道,“这里人少,我们快回去吧。”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花千初再自然不过地反问,“既然说好玩,我们就去看看吧。”
      这里的人已经不多,有人路过听到几句对话,也只是警觉地看了那两个混混模样的男子一眼——嗅到阴险的气息,路人的步子加得更快了,谁也不想得罪这些地头蛇。
      两个丫环有些着急,拉着小姐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两个混混哪容得到嘴的鸭子飞掉?立刻抓住了花千初的手臂:“嘿嘿,美人儿,既然到了这里,怎么能不进去玩一会儿呢?”
      他们的笑容异常淫邪,花千初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笑脸,让人看了,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她本能地反感,甩开袖子,退开一步:“我不要跟你们走。”
      “咦?”一下子就被甩开的混混有些诧异,“还会两手啊?”
      作为赫赫有名的唐门的外甥女,花千初也曾学过一两招粗浅的功夫。只是这功夫实在太粗浅,而她也没有怎么认真学。方才脱身,只是混混们当她是个弱女子,未曾加以防范罢了。一下脱了手,跟着一下又厮缠上来,花千初本事低微,登时被捉住,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月牙儿一咬牙,让月弯儿去找颜先生。月弯儿也知道凭自己两人的本事是救不了小姐,连忙跑开,一个混混看见了,待要去阻止她通风报信,月牙儿已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
      元宵节本来就热闹,这条街上虽然僻静,没什么摊子,却有不少行人经过。两个混混互视一眼,一人拉了一个,就要往陋巷里走。
      “住手。”
      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来往的行人,只是驻足观望,唯有一个黑衣女子出了声。
      混混喝道:“女人我警告你别管闲——啊——”
      似乎有细细的银光一闪,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以一声极惊异而短暂的闷哼结束了,捉住月牙儿的手臂软软地松开,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妖、妖怪啊!”另一个混混惊恐地扔下了花千初,没命地逃了。
      主仆两个惊魂未定,一起望向那个救了她们的女子。
      女子一身浓黑,面容有些苍老了,然而身姿曼妙,无以言传,缓缓地伏下身,从倒地的混混身上拔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淡淡道:“不要怕。我不是妖怪。我只是个大夫。”
      “大夫的本事真高明啊!”人群里走出一个盛妆的女子,向花千初笑道,“花小姐真是福大命大,有这样的贵人相救。”
      “你认识她?”女大夫冷冷问那女子,“那刚才为什么还要躲在人群里偷笑?”
      女子一阵尴尬。
      花千初只觉得她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月牙儿小声提醒道:“她是方家的小姐,方若宁。小姐你帮她做过衣裳的……”
      一语未了,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跃下一个人,几乎是冲到花千初面前,花千初一见了他,所有的惊惶惧怕,都在刹那之间化作眼泪流了下来,扑到他的怀里,哭着叫道:“锦哥哥……”
      “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千初。”颜生锦抱着她,打量怀里哭得鼻子通红的女孩子,声音有丝轻轻的颤抖,“他们有没有……伤着你?”
      花千初摇摇头。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颜生锦松了口气。
      “是这位大姐姐帮了我。”花千初向颜生锦道。
      颜生锦抱拳躬身:“多谢夫人。”
      “不过举手之劳。”女大夫淡淡地说,她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目光落到花千初脸上,却温暖了许多,她问,“你就是花千初?”
      “夫人救了我家小姐,在下真不知道如何报答。”颜生锦也道,“请夫人到花家喝杯淡茶,聊表谢意。”
      “想来,你就是颜生锦了?”女大夫目光一转,脸上又恢复那冷淡的神情,道,“我并不是什么夫人。我姓庆,是个游方郎中。”
      “原来是庆大夫。”颜生锦再次施礼,“大夫与药王同姓,莫非药王谷中人?”
      “算是吧。”
      庆大夫答得有些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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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生锦招来了马车,让花千初和庆大夫坐上去。花千初一双眼睛刚哭过,眼眶微红,拉着他的手依依恋恋不想放开。
      “颜先生上车吧。”庆大夫淡淡道,“我已经一把年纪,先生不用顾忌男女之防。”
      颜生锦道声“唐突”上了车。花千初紧紧地靠在他身边,好像孩子靠着自己的母亲,好像宠物靠着自己的主人。颜生锦轻轻道:“千初,刚才只是那些人跟你闹着玩,你不要当真。”
      “闹着玩的?”花千初抬眼看着他,一直重重地压在心上厌恶和恐惧稍稍松动,“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颜生锦的声音十分柔和,轻轻地,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道,“最近流行这样捉弄人的。这样的恶作剧很多人玩。呵呵,没想到你也着了道。”
      “可是……可是他们……”那张猥亵的脸浮现在面前,花千初的心又紧了紧,靠向颜生锦。
      “他们装得很像是不是?”颜生锦的笑容更加温和了,面容不算出色,却令人如沐春风,“你的胆子一向大,都被吓到了,是不是?”
      “我才没有被吓到!”花千初脱口说,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只是,只是他们真的是装的吗?”
      “不信吗?”颜生锦微笑,“不信可以问庆大夫。她只是个大夫,又不会巫术,怎么制得了混混呢?其实都是装出来逗你玩的。”
      花千初一双黑浸浸的眸子立刻望向庆大夫:“真的吗?庆姐姐?”
      看着颜生锦在撒谎,庆大夫的嘴角一直噙着冷笑,但当花千初这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望向自己,那些真实却肮脏的真相却说不出口……俗世中的一切阴暗,光是听见,对这个灿若朝霞、明若溪流的女孩子来说,都是一种玷污吧?
      顿了顿,庆大夫咳嗽一声,道:“……真的。”
      颜生锦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隐隐有感激之意。
      “他们真是的!这样吓人!”花千初完全相信这个由两人共同编造的谎言,长长地舒了口气,卸下了一身的重压,笑容再一次回到了她脸上,她道,“下次我见着他们,一定也要好好吓吓他们。”
      她的笑容,仿若清泉,可以溅到周围的人身上。只有内心最纯净最明朗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吧?庆大夫看着忍不住有些失神,几乎没有听到颜生锦说什么。
      ——“庆大夫来杭州多久了?”
      “哦……一个月。”
      “才来这么短时间?”花千初插进来,“杭州肯定没有玩遍吧?明天我带庆姐姐好好玩。”
      “一个月,也不算短。”庆大夫有意无意地看了颜生锦一眼,慢慢道,“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听说许多事情了。”
      颜生锦因她略含深意的视线怔了一怔,张了张嘴,仿佛想说点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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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花家,花千初把庆大夫拉到房里去聊天,颜生锦把月牙儿和月弯儿叫出来。
      “小姐今天出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颜生锦斥问,“嬷嬷和护卫怎么一个也不带?”
      “他们都要陪家人过节……”月牙儿低声说。颜先生从来没发过脾气,真不知道他生起气来,竟然这样严厉。
      “因为过节,就让小姐这样出门吗?!”颜生锦眉头紧皱,“告诉账房,今日当值的嬷嬷和护卫扣三个月月钱。”
      “其、其实是小姐不让他们跟的……”月弯儿颤巍巍地补充,“小姐说每天一大堆人出门很烦……”
      “今天,就不烦了?”颜生锦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出这几个字,压抑下怒气,“从今以后,但凡小姐出门,随从一个也不能少。”
      两姐妹也知道今天的事情极险,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这件事总算过去了,不要在小姐面前提起半个字。”颜生锦挥挥手,“回去吧。”
      月牙儿和月弯儿这才回到花千初的房间。
      知道了自己的经历只是一场玩笑后,花千初明显放松了下来,哭过的眼眶仍有些红,月牙儿打来热水侍候她洗脸。她一面洗脸,嘴上仍闲不下来:“庆姐姐,你不要住客栈了,住到我这里来吧。”
      “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就要让我住过来吗?今日我才知道,羽衣纤手花千初,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嗯,也唯有你这样的人,才做得出那些衣裳吧。”庆大夫似有所思,似有所忆,微微叹息,“任何事物最极致的巅峰,都只有心无杂念的人才能到达。”
      “我只是想给锦哥哥做衣服穿,给别人做的都是顺带的!”洗完脸,花千初重新坐回她身边,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锦哥哥身上穿的衣服,才是我做得最好的衣服!”
      “嗯。”庆大夫点点头,“我看到他今天穿的那件外袍,布细密柔软,胜过世上任何一件丝绸,袖口绣上的暗花更是精致无比,连腰上的荷包都是稀世珍品。”
      “庆姐姐好眼力啊!”花千初十分高兴,“一般人都看不出来呢。”
      “我看得出来,是因为我曾经穿过你做的衣服。你的手工针线,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比。”庆大夫认真地看着她,“而且,杭州城里关于颜生锦的流言众多,我一看到他,就不免更注意些。”
      “关于锦哥哥的传言?”花千初好奇极了,“什么传言?说他什么?”
      “说他——”话到唇边,庆大夫却又咽住了,改口道:“说他很能干。”
      花千初笑了,为他得意:“每个人都说他很能干。”
      庆大夫暗自叹了口气,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你要我住下来是吗?”
      “是啊是啊!”
      “那好。我就住下来。”庆大夫看着她明澈的眼睛,认真地说,“千初,你不应该被任何人伤害,你要永远都这样开心快乐。我住下来陪你,就算有什么事,我会帮着你。”
      “庆姐姐你对我真好。”花千初握住她的手,“他们都说我像小孩子,可是就算小孩子,也分得清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庆大夫幽幽一叹:“你真分得清吗?”
      “当然!”花千初说,“比如锦哥哥,比如你,就是对我好的,你们真心喜欢我。比如那个方若宁,就不怎么喜欢我。”
      “呵,她不是不喜欢你,她是嫉妒你。”
      “嫉妒?”花千初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什么是嫉妒?为什么要嫉妒?”
      “嫉妒,就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庆大夫用最浅显的话来解释,“为什么要嫉妒呢?因为你比她好。千初,既然你知道她不怎么喜欢你,以后就少跟她打些交道。我别的本事没有,看这种女人,却是看得最清楚的。”
      “哦?”
      “因为,我曾经也像你一样,被许多人嫉妒过。”庆大夫轻轻地说,眸子变得迷蒙起来,“许多女人看到我的表情,就像昨天方若宁看到你的表情。”
      说着,她忽然又轻笑了起来,“不过,我现在的样子,已经再不会有人嫉妒了。”
      花千初怔怔地看着她:“你好像……很多心事的样子……”
      庆大夫苍茫地一笑:“那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像你这个年纪,我也是没什么心事的。”
      “你的年纪一点也不大。”花千初认真地说,完全无视于她苍老的面貌,“我觉得你很年轻……你的眼睛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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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云。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虽说药王谷遗世独立,外人了解不多。但是每一个能够从药王谷出来行走江湖的大夫,无一不是医术极精的人物。而有这等医术的人物,必定极出风头。
      何况还是位女大夫。
      从药王谷出来的女大夫,大晏上下,怕找不出第二个来吧。
      可是为什么,却连一点背景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只知道她在民间行医,去过许多个州府,而杭州,不过是她长长行医之道上的小小一站。
      “颜先生在想什么?”店铺的掌柜殷勤问,“难道是账目出了问题?”
      “哦,不。”颜生锦合上账本,站起身来,“生意做得不错,辛苦了。”
      “哪里哪里。是颜先生辛苦。花家上上下下的生意,可不是平常人管得下来的。”
      颜生锦温和一笑,出了店铺,直接回花家。
      还没踏进书房门,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道:“唉,这些东西我就是看不懂啦!”
      声音清脆娇嫩,除了花千初,还有谁?
      “慢慢看,就会懂的。”这个声音比较低哑,却女大夫庆云。
      颜生锦心里微微一惊,直接推门进去。只见花千初坐书桌后,桌上摊着一本账册,庆云一身黑衣,正在教她看账目。
      “锦哥哥!”见他进来,花千初清脆地唤道。
      “嗯。” 颜先生答应着,慢慢走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账本。”花千初苦着脸,“庆姐姐叫我看账本。唉,为什么总要叫我看账本呢?”
      颜生锦的目光落到庆云身上,淡定的目光中有一丝说不出的冷冽:“原来是庆大夫对账本感兴趣。”
      “不敢。”庆云直视他的目光,“我只是觉得,千初作为花家的主人,应该了解自己的家事。”
      两人的目光直接在空中相撞,隐隐有杀伐之意,花千初忽然觉出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锦哥哥,庆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千初,你去花园里玩吧。”颜生锦说,目光却始终落在庆云身上,“我和庆大夫,要好好看看这些账本。”
      花千初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答应了,离开书房。
      屋子里剩下目光交锋的两个人。
      “庆大夫。”颜生锦先开口了,声音低沉,“我以为你只是个大夫。”
      “我也以为颜先生只是个管家。”
      “原来庆大夫知道我是花府的管家。小姐虽然年幼,但是有我这个管家在,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她身上打主意。”这句话他来说淡然,却极有份量。
      “当然。”庆云脸上的神情极为嘲讽,“千初的主意,你早已一个人打定了!”
      颜生锦双眉一掀:“你说什么?”
      “颜先生这样聪明的人,还需要我说得太露骨吗?”庆云嘲讽地一笑,“隔绝人世对千初的影响,让千初十七岁了心性还像个单纯的孩子,然后一手遮天,包揽花家的所有生意,最后将一切据为已有。这,不正是你颜先生的如意算盘吗?”
      颜生锦微微一怔,“你是因为这个,才让千初来看账本的吗?”
      “若不是为这个,难道你以为是我对账本有兴趣吗?”
      “既是这样……我无话可说……”似乎在刹那之间,一丝萧索和落寞涌现在颜生锦淡定温和的脸上,他吸了口气,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顿了顿,回过头来,道:“原来,传言已经这样厉害了吗?你才到杭州一个月,就这般深信不疑吗?”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你怎么解释千初过分的单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这样吗?”庆云道,“我对这样的财产纠纷不感兴趣,只是想警告你,不要伤害到千初。”
      颜生锦笑了,他的笑容一向温和,这一次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他道:“你不会知道,在这个世上,我也许会伤害任何一个人,但永远不会伤害千初。”
      庆云怔住了。看着他缓缓地转身出去,她整个人还没办法从他那个笑容里回过神来。
      那个笑容,竟然那样辛酸。
      那样,清明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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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里,花千初摘了初开的迎春花去逗蝴蝶,长长的衣袖在风里翻飞,衣带那么长,飘飘若仙。
      一朵花玩完了,又去摘另一朵,忽然发觉颜生锦站在花园的一端,远远地看着她。
      “锦哥哥!”花千初眼睛一亮,飞跑到他面前。
      隔得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站立的身姿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到了近前,才发现他眼底的落寞更重,望着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变成了两口深潭。那种目光,那么幽深,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锦哥哥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花千初大吃一惊。
      “锦哥哥,你怎么了?”
      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似的,颜生锦的神情恍然恢复了常态,轻声道:“没什么。”
      花千初松了口气,往日里温和淡定的锦哥哥回来了,她拉着他的手在石凳上坐下,“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颜生锦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初春的阳光照着她粉嫩的面颊,黑亮的眼睛,润红的唇……他低声道:“我只是……只是害怕自己做错了。”
      “做错什么?”问完花千初就笑了起来,“锦哥哥不会做错的。”
      “是吗?”他问得低沉,“即使所有人都来怀疑我、指责我,也没有错吗?”
      “我不会怀疑你啊!我不会指责你呀!” 花千初说得再自然不过,她对他的信赖,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的眼睛是世上最干净的黑宝石,在这样一双可以倒映整个天空的眼睛面前,颜生锦慢慢地微笑了起来:“是的。只要你不怀疑,不指责,只要你过得开心,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锦哥哥笑起来好看极了!花千初在心底痴痴地想。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指尖沿着他的唇线,画了道微微上翘的弧。
      颜生锦忽然捉住她的手:“别胡闹。”
      “摸摸也不行啊?”花千初有点丧气地收回手,“锦哥哥你对我越来越差了。”
      “谁说的?”
      “从前要怎么抱就怎么抱,要怎么摸就怎么摸……”花千初惆然地叹了口气,“现在你都不大理我了。”
      “我怎么会不理你?”颜生锦道,“只是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像小的时候那样了。”
      “那我宁愿永远也不长大。”花千初把头埋在他的膝前,闷闷地说。蓦然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颤,她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眼睛,又一次变得幽深。
      “……我们都希望自己不曾长大……”颜生锦低声说,“也许,该找个人陪着你,照顾你了……”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花千初都听不太真切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重新微笑了起来,风拂过初春的花园,拂过两人的衣角与发丝,他替她把一缕发丝拢到耳后,目光比此时的春风还要温和,“该给你找个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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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丽的少女伏在男子的膝上,微微抬起头,男子脸上有温和的笑容,伸手替她掩起发丝。
      春风吹两人的衣襟,淡黄的迎春开得鲜亮,空气里充满了早春的芳香。
      一切都如图画一样静好。
      花园的另一端长廊上,黑衣的庆云眼里有些迷蒙。
      是她多虑了吗?那些传言,都只是谣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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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后,颜生锦请庆云到花厅。
      桌上放着一壶酒,几碟小菜。
      庆云并不落座,只问:“这么晚了,颜先生请我来有事吗?”
      “在下只是想请教庆大夫一件事。”
      “请说。”
      “庆大夫从前认识我家小姐吗?”
      “不认识。”庆云说,“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字。并且,穿过她做的衣服。”
      颜生锦微微有些惊讶,能穿得起花千初做的衣裳,非富即贵,而庆云不过是个游方大夫。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庆云道,“那件衣服,曾经给过我一份美好的回忆。”
      “庆大夫是因为这份回忆,才格外关心我家小姐吗?”
      庆云有片刻的沉默,缓缓坐了下来:“算是吧……我想,没有人舍得伤害千初这样女孩子。”
      “庆大夫说得很对。”颜生锦在她对面坐下,“既然庆大夫是真心喜爱千初,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白天我说的那些话,请不要放在心上。在下先干为敬,在这里赔不是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庆云略一沉吟,也奉陪了一杯,道:“我不是个轻信传言的人。事实上,在见到千初之前,我根本没有那外面传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是见到千初,我立刻就相信了这件事情的异常——千初本身很聪明,心性却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颜先生,你不想为此做点解释吗?”
      颜生锦沉默了。夜色沉碧,星辰闪烁,颜生锦的面容在夜色里朦胧如梦。
      “像孩子一样快乐,难道庆大夫不曾想过吗?”他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长大了之后,可曾像儿时那样欢笑过?”
      庆云微微一震,谁能忘记童年的回忆?谁不怀念儿时的快乐?
      “难道你……难道你只是……”庆云忽然说不下去,整个人动容,“那么,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你知道外面的传言有多难听吗?”
      “说清楚?”颜生锦说着,提起酒壶,往两人的杯里满上酒,“我只是想要千初快乐,现在她已经是快乐的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重要?”
      他高高地仰起头,又喝了一杯。喝得有点急,酒水溢出了一些,他抬手拭去,低下头来,微微有些喘息。
      这一连串的动作,似电闪,似雷劈,庆云竟霍然站了起来。
      “你……你……”一向冷淡的庆大夫,一时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眸子亮得吓人。
      颜生锦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你、你喝酒的样子,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庆大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下来,“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这样喝酒。每次我看到他衣襟上有酒渍,就知道他又独自伤心了……”
      颜生锦苍茫地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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