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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烟花 ...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左今也仍被困在有关过去的回忆中无法醒来。
      傅从雪等得不耐烦,分出一缕神识直往灵台山而去。

      大乘境界往上的修真者,一念遨游千里,此言非虚。
      须臾之间,傅从雪的神识已至灵台山,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似有所感,对着半空中的虚影行礼:“大师兄。”

      傅从雪淡定颔首,并不多做停留,他此行的目的是来找上一任大神官,子书泽。

      但见子书泽立在古旧的佛寺顶端,身后铜钟震鸣,百鸟齐飞,他自巍然不动。
      两尺宽的白绫缚住一双眼睛,背后重峦叠嶂,子书泽像是一抹轻飘飘的云。

      子书泽转过头来,对傅从雪的神识微微一笑:“许久不见,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傅从雪恭敬行礼:“师尊。”
      子书泽摆摆手:“虚礼便免了罢,你何时在意过这些?”

      尽管是天盲,子书泽却能轻易避过花草山石,在灵台山崎岖的小径上走得如履平地。
      子书泽走到一处石桌前坐下,冲傅从雪道:“你有许久不同我下棋了。”

      石桌上摆着一副残谱,傅从雪没记错的话,那是他和子书泽下得第一盘棋。
      这盘棋的棋路大开大合,双方各具优势,虎踞龙盘,谁也没能胜过对面,最后不了了之。

      傅从雪一掀衣袖,坐到子书泽对面,执起黑子,抬手示意对面:“师尊先请。”
      白鹤亮翅,是围棋里常见的起势,子书泽修长指尖衔起一枚玉子,循着间隙在棋盘落下。

      傅从雪紧跟着落下一子,子书泽开口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五浊恶世。”
      二人又交了两手,傅从雪不紧不慢回道:“师尊不是说过,人间百态,自有定数。师尊既然不着急,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子书泽摇摇头,叹道:“你啊……”
      “五浊恶世,是混沌开天地时,下沉的浊气中丛生出的五道诅咒,已有千百年未曾现世了。”

      傅从雪接过话头:“五浊恶世的五道诅咒,分别应作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
      “劫浊对应战争,见浊对应感知,烦恼浊对应七情六欲,众生浊对应不圆满,命浊对应寿数,五道诅咒依次而来,不受外力阻扰,直到携带五浊恶世之人破除身上业障。”

      子书泽意味深长看了傅从雪一眼:“你如此着急寻来,可是担心那女娃的安危?”
      傅从雪轻轻蹙眉,表达不满:“师尊,她是左千秋之女,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子书泽久居灵台山之上,容貌虽不变,然而年岁渐长,越发钟爱给人做媒。
      眼见傅从雪将一番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面子上挂不住,索性干咳两声:“也不能这么说。”
      傅从雪正襟危坐:“我此次来是为了另一桩事,师尊,我想知道半妖之血究竟有何妙用,为何人人求之不得?”

      子书泽避而不答,反倒提起另一桩往事:“为师昨日推演罗盘,算到左长老之女,同你有旧。”

      这回轮到傅从雪讶异,冷笑道:“我竟不知,能和左千秋之女扯上干系。”
      “十年前,此女命数已绝,机缘巧合,你在鬼域救下此女,因你气运玄妙,此女得了这一层造化,才侥幸存活至今。”只听子书泽将往事娓娓道来。

      傅从雪百无聊赖,闲敲棋子。
      待子书泽故事讲罢,抚掌称赞:“好,可真是好极了,我共享气运之人,夺我灵根;我苦心营救之人,将我万箭穿心。”

      子书泽一时无话可说,只道:“你如此心性,将来修行总要出事。”
      傅从雪将最后一枚黑子收入棋盅,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对面:“我的一颗心早已沉在忘川谷底。”
      不憎不悔、不怨不恨、无喜无悲,是故无心。

      子书泽有一瞬间晃神,以为回到了十数年前,道场论道之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傅从雪。
      少年马尾高束,发间金簪璀璨华丽,东珠耳坠被一阵微风吹得晃晃悠悠,红白二色的交领上绣金乌太阳纹样,象征日月同辉。

      而傅从雪本人也和他的装束一般,风华浊世,他说:“世间公理不在声高,自在人心。”

      他还说:“芸芸众生,不当信命,若命由天定,便叫我撕碎这半边天又如何?”

      傅从雪从来只信自己。
      造化弄人,此间最不信命之人,却叫一位算命的救起。

      子书泽还记得他救起傅从雪那一日,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山脚的茅屋草庐被冲垮,众弟子跪倒在地,阻拦他下山,无果。

      子书泽执意出山,去救傅从雪,概因为歆羡,因为愧疚,他也说不清。
      棋盘归拢的声音唤回子书泽的思绪,傅从雪起身:“师尊现在可以告诉我,半妖之血的用途了吗?”

      神识重归本体,傅从雪看着一旁依旧昏迷不醒地左今也,轻啧出声:“喂,醒醒。”

      没有动静,傅从雪瞥了一眼他神游之前立在原地的线香,已经快要燃到末尾,忍不住皱了皱眉。
      通常来说,线香燃尽,意味着左今也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了。

      傅从雪尝试渡入一些灵气给左今也。
      然而灵气没入左今也体内,很快又顺着掌心,重新淌回傅从雪体内,傅从雪见到此情此景,无奈叹了口气。
      这就是先天炉鼎体质的麻烦之处了:左今也可以为人渡灵气,旁人却无法正常渡灵气给她。

      下一刻,左今也的灵力无法再维持额间的封印,灵火相印第一次完整展现在傅从雪眼前:一朵暗红色的芍药花钿。

      左今也灵力溃散,额间花钿的花瓣开始一片片凋零,傅从雪凝神看了一会,最终放弃任由左今也自生自灭的想法。

      傅从雪试探着伸手,食指轻抚过左今也额间花钿,低声道:“很快就结束,相信我。”

      一阵迷蒙的雾气漫入傅从雪的双眼,潺潺流水声划过耳畔,阳光正好,入目一片烂漫的山桃花。
      傅从雪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左今也的识海。

      幻境里的左今也稚气未脱,脸上还带着几分肉嘟嘟,目光怔忪地望着凭空出现的傅从雪:“大哥哥?”

      有风拂过,桃花瓣如雨般飘落,有一片花瓣恰恰盖在左今也右眼上。

      傅从雪伸手揭下那片花瓣,长长的睫羽扫过傅从雪的掌心,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傅从雪及时抽手。

      傅从雪微微低头,一缕发丝垂落,左今也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双手撑在河堤边的山石上:“拉我一把。”
      这句话是对着傅从雪说的。

      傅从雪闭了闭眼,还是依言伸手,单手抓握在左今也腕间。
      左今也自溪水中起身,无比自然地施了一个净水诀,整理干净仪容。

      “我曾经见过你吗?”
      这是左今也对傅从雪说的第二句话。

      左今也在幻境里呆的太久了,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但她隐隐感觉,自己认识面前的男子。

      左今也等了又等,傅从雪没有回话。
      左今也不在意的笑笑:“你戴上东珠耳坠一定很好看。”

      那个长得分外好看的少年开口了,嗓音带了几分哑:“为什么一定是东珠耳坠?”

      左今也正在对着溪水梳辫子,闻言想了想,道:“以前有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哥哥,送过我一对。”

      傅从雪走过去,在左今也身边蹲下身:“你知道傅氏的耳坠,是有寓意的吗?”
      左今也梳辫子的手顿了顿:“不知道。”

      左今也对着自己的满头长发,兀自恼火,发辫越梳越凌乱。
      母亲故去的太早,左今也此时还未学会如何给自己束发。

      傅从雪叹了口气,托起满头青丝:“我来吧,你想要什么发型?”
      左今也微微害羞,托着腮嘟囔道:“就,寻常发髻即可。”

      傅从雪一边整理发丝,一边向左今也套话:“此处是何处?”
      “谢氏后山的桃花林。”

      “今夕是何年?”
      “永安十一年。”

      左今也的回答,并没有用修真界的天衍历,而是以凡间帝王的国号计算。
      傅从雪梳理完发髻,放下梳子:“好了。”

      左今也满意地偏头打量:“大哥哥的手可真巧。”

      “永安十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左今也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没有什么光彩:“阿娘被阿爹亲手杀死了,阿爹说这是个秘密,如果我说出去,他就会销毁我这段记忆。”

      “可是你刚刚对我说了。”傅从雪淡淡地陈述事实。
      左今也瞪大了眼:“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现世之人,就和那些灵体一样,同你们讲是无妨的。”

      阳光透过傅从雪淡琉璃色的眼睛,将他疏淡的眼神模糊,给了左今也温柔的错觉。
      左今也张了张口,鼓起勇气问道:“大哥哥,你知道烟花长什么样子吗?”

      头顶一沉,多了一只手掌,揉了揉左今也的脑袋。
      发现手感很好,傅从雪又多揉了几下:“你想看烟花吗?”

      傅从雪发现自己对着年幼的左今也总是十足耐心,或许是因为她总让自己想到小妹。
      小妹要是还活着的话,应该和左今也同年……

      左今也用力点了点头:“我一直一直在等,阿娘说的那场,绚烂的烟花。”

      傅从雪顺着她的话道:“现在也可以看烟花,要不要一起?”

      左今也用力点点头,紧紧攥着傅从雪的双手,她用了如此大的力气,好像握紧了,就也不打算放开了:“我要看。”

      只是一个引火诀就能做到的事,傅从雪单手掐诀,指尖火焰化作道道流光:“是这样的烟火吗?”

      左今也摇摇头:“要更盛大一些,能引发万人空巷的轰动。”

      傅从雪在地上画下阵法,低声念:“七火流星阵。”

      这应该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烟火,由火法和幻术共同构成,只有傅家人才会的阵法,是他父亲当年为了哄母亲开心自创的。

      四下无人时,傅从雪经常使用这个术法,以此来缅怀家人。
      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淘气的少年人,偶尔犯错,总是把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是祠堂罚跪,又是拿着剑佯作打他的模样。

      每每这时,阿娘总会冲出来阻拦,笑道:“玄灵根也是你能打的,这么多年也才出一个。”
      他爹是个妻管严,当下消了气,捋一捋胡须,由着他瞎胡闹了。

      小妹这时总会冲出来抱住他的大腿,嚷嚷着:“哥哥抱,哥哥抱!”

      于是小妹坐在傅从雪的肩头,父亲一面张罗着菜肴,一面操纵七火流星阵的流星在家人面前落下。

      这是他第一次陪同别人一起看烟花。
      哪怕是在幻境中,哪怕身旁坐着的是那样一个让人讨厌的,夺走他玄灵根的姑娘。

      夺走他玄灵根的姑娘此刻变戏法般掏出一根糖葫芦,不管不顾塞到他手里:“你请我看烟花,我请你吃糖葫芦。”

      傅从雪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沉默一瞬,还是假装咬上一口:“好吃。”

      左今也笑起来,脸颊边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叫傅从雪想起十年前,他和裴忌在鬼域一起救下左今也,那时他还没有料想到往后的交集,还把自己的东珠耳坠送给了她。

      其实东珠耳坠是傅家定情的信物,赠予他人代表:吾心悦你。
      傅从雪当然不可能喜欢那时的左今也,他只是觉得既然人家小姑娘喜欢,他就送了。

      他没有意料到重逢,亦没有意料到这场烟火。
      他为左今也,降下满城烟火,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因为他是傅从雪,他做事从来不问缘由,只叩问本心。

      大约是眼前的女孩太悲伤,又或者,是幻境里的景色太美,他一时心软。

      都说识海是一个人内心的映照,傅从雪的识海只有万年不化的冰雪,凌冽的寒风,焦枯的树木。
      左今也的识海全然一副漂亮景致,蓝天白云、小桥流水。
      有这样干净识海的女孩,或许对当年的那些龌龊,全然不知吧,傅从雪心道。

      就像现在,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傅从雪的身体绷直了,浑身僵硬。
      过了很久,傅从雪手握成拳,重新放回身侧。

      少女的怀抱温软,脸庞细腻的肌肤埋在傅从雪脖颈间,毫无知觉地蹭了蹭,她把自己当作了那位再没有回来的娘亲,傅从雪叹了口气。

      “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是为七情俱,今也,你是困在离别的哀伤了么?”

      傅从雪单手化出冰刃,抵在左今也的后背:“该醒来了,今也。”
      下一秒,尖利的冰刃刺破两人的心脏,傅从雪干呕出一口鲜血。

      傅从雪拥抱着左今也,左今也后背的衣襟很快被鲜血渗透得湿漉漉,失血过多,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傅从雪感受着体温的快速流失,嘴角动了动:“再见,小今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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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更新较晚,一般在十一点过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