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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还给你?"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嗤笑着高声重复道,"还给你?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了,让我还给你?还有你不是说你没钱?那这五万是哪儿来的?”

      “这不是我的钱。”我说。

      下午连接不断的未接和短信,我一键清空了所有消息,也错过了到账的推送提醒,怎么偏偏是今天,我为什么没有耐心看完通知,我为什么不修改密码,我为什么所有的账号都用统一的密码。

      “那这是谁的?怎么?你骗来的?”她接着说,“你有来钱的野路子了?那我高低得高看你一眼,原来还看错你了。”

      她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像是真的为这五万感到惊喜,她不停地猜道:“坑蒙拐骗?你有那个本事早发达了。被包养了?当鸭?你这张脸是有市场的,几次赚五万?趁着年轻还有人愿意花钱,你不亏。”

      我看着她,她兴奋地说着我这件明码标价的商品,不亏,年轻加分,脸加分,一个月值五万加分,还能值五万对她来说就是有用的,确实不亏。

      我打断她说:"我骨折了。"

      "啊?"

      她露出“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把左手手臂举起来,袖子往上撩一点露出里面的纱布。

      她看了一眼喊道:"你骨折了跟我说什么?你手是我给你掰折的吗?谁给你掰折的找谁去!"

      "这是赔的钱。”

      五万是赔的钱,不是卖的钱,她或许更希望我卖,像她说的趁年轻还能卖出去,一条轻松的下行通道,她还高看我两眼。

      “你手断了?赔五万?”她接着问道,“断了才赔五万?”

      断了赔五十万,你现在给我打断吗?说不定他真的会信。

      他现在就完全扰乱了碰瓷界的行情,付了住院费,还转五万过来,哪有骨裂赔五万的,他有钱没地方花吗。

      我突然觉得疲惫,眼前的一切都令我疲惫,我对她说:“转回给我,我最近没法工作,下个月还得还钱。”

      "和我有什么关系?欠条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又不会来找我。"她轻松地说着,把头发往后撩露出饱满的额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艳丽的影子,"现在是法制社会,还会像以前一样剁手指头吗?"

      "这原本是谁欠的债?"我问她。

      "这是你欠我的!"她的眼睛瞪了过来,眼里都是恨意和厌恶,"如果不是你这个扫把星拖油瓶,我现在怎么会过成这样?我应该住在大房子里有保姆和司机!我会有一个有钱的老公,有可爱的小孩,怎么会在这里问你这个废物要钱?就是你杀了我的宝宝,你这个杀人犯,难道你都忘了?你现在怎么有脸这么和我说话?"

      我平静地说:"那当时你就该让我死。"

      "是,"她瞪大的眼睛里黑眼仁大得狰狞,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我当时为什么要管你,就应该让你死在学校里,这就该是你的命,你的贱命和烂命,但我救了你,报应也跟着到我身上来了。"

      我一直知道她是真的恨我。

      但这样的话,无论听过多少次,都还是不能完全适应,我早就知道了,我的出生没有被任何人期待,我的存在只会碍他们的眼和给他们找麻烦,她是这样,我爸也是这样。

      我看着她问:"你缺的就是当时那一个安全套钱吗?"

      她紧接着扇过来的耳光我没有躲。

      小时候,她总是叫我留在学校里,不要回家,让老师不要打电话给她,家长会她也不会去,还有"不要叫我妈妈,叫阿姨",挨过打之后我就牢牢记住了,没有妈妈,只有魏阿姨,魏阿姨不喜欢我。

      魏阿姨有了新男朋友,新男朋友开着特别贵的车,送给她特别贵的珠宝首饰,她怀孕了,他说要娶她。

      我没有听魏阿姨的话,我偷偷地回了家,鞭炮整宿地响,烟花炸在天上像落下一场流星雨。

      我躲在堆砌起来的砖墙后面,他们搂着彼此从我面前走过,魏阿姨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她笑起来同玫瑰花一样好看,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家里的灯亮起,水晶一样的灯把我站着的墙都照亮了,我往更里面躲了躲。

      书上说流星雨是可以许愿的。在我头顶落下的假流星雨里,我也许愿了。

      愿望果然没有实现。

      被肖未推下水的时候,我还没有学会游泳,他数着秒把我推下去又把我捞起来,我没有溺水到失去意识,但回宿舍还是发起了高烧。老师半夜给她打电话说我烧得厉害,温度一直降不下来,我们小学的校医室没有办法,再烧下去孩子会有问题,必须得送医院。

      她借口说家里出了事,半夜开着车来接我去医院。她接到了我,在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酒驾的保时捷没有看到路口另一边来的车,闯了红灯,正好撞在她开着车的驾驶座门上。

      她那时已经怀孕一个月了,她在挑结婚要穿的婚纱。她对他隐瞒了我的存在,他不知道她之前生过孩子,而现在他的孩子也没有了。

      他离开的时候,她把我从窗户推了出去,不过二楼,我跌倒在楼下的草坪上,只是扭伤了脚踝。

      她后来又找了新的男朋友,但没有一个再说要娶她,也没有一段关系超过一年。

      我自己没有再偷偷回家了,但她却要我回家,她得通过我找我爸要钱。她让我走读,每天我都回家,我一回家她就让我滚回我自己的房间,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我想她也是为了节约那一笔住宿费,我和肖未都读的私立小学,一年的住宿费五万,如果走读,校车接送七千五,她给我办了公交一卡通,因为学生还能打五折。

      我上初中的时候,她开始斗地主打麻将,烟酒都来,家里麻将声没再停过。

      高二我回家那天,她缩在角落里,他们扯着她的头发把她倒着拖出来,她一边蹬腿一边尖叫,妆哭得全花了,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他们把她的手指掰开按在麻将桌上,说不还钱就一个一个指头地剁下来。

      她没钱,她向来没有存钱的习惯,她也从来没有工作过,哪里去挣钱来还,他们都知道,他们说她至少长得好,还可以去做鸡,她急忙说她还有一个儿子,马上成年了。

      我签了那张欠条。

      卖掉我爸给她让她安静闭嘴的那栋别墅还不够,他们用日利率和复利来算利息,本金还清了,她拖欠的利息,我每个月还一万,还要还十年。

      他们走后她说她是被人合伙坑了,她把头发梳好,擦干脸上黑色的泪痕,再重新刷上假睫毛。在拎着她的红色小挎包出门之前,她对我说,这是我欠她的。

      我把砸烂的玻璃杯和碗都扫进簸箕里,一切就那么刚刚好,大概就像她说的一样都是命吧,我的成绩本来也没有多好,我把志愿填报的宣传资料连着玻璃碎片一起倒进垃圾桶,我确实欠了她的。

      那什么时候能还清呢?

      在她还想反手扇回另一个耳光的时候,我躲开了。

      我抓着她的手腕抢过她拿在手上的手机,手机一脱手她对牌桌上的人大声叫起来:"快帮我把手机抢回来,他转了钱给我又想转回去,我还怎么还你们钱。"

      她一喊牌桌上四个人都站了过来,她猛地抄起茶几上的烧水壶砸了过来,我一偏头,水壶砸到窗台上,接着碎在地上,连同里面烧开的热水一起淌了一地,她跟着跳起来抓我的脸,又叫道:"他左手骨折了,按住他的左手!"

      四个人一齐冲上来按住我,他们勒着我的脖子,把我压在地板上,我开始还想要挣脱,后来就没有再挣扎。我看着顶上的天花板,白炽灯的光些微刺眼,我刚刚想起来,我其实不知道她的密码,我拿了她的手机也没有用啊。

      "滚。"她把手机拿回手里对我说,他们围在她身边等着她转钱。

      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包走了出去,我的左手疼得发抖。

      我走到路灯底下,慢慢蹲了下来。

      她说得对,我和她的命是一样的。

      都是没有人在乎的贱命。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明明贴了钢化膜,但刚刚被压着放开手、砸到地上那一下,还是让它有了裂纹。

      ——今天没出院吗?

      ——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你。

      短短两句话我看了十分钟。

      然后我回道:"现在可以过来接我吗?"

      蜘蛛网一样的屏幕上,邹一衡立刻发过来的消息说:"地址。"

      我打开位置共享。

      我看到地图上代表着他位置的蓝色箭头,那箭头慢慢地移动、离我的圆圈越来越近,他穿过的街道、他经过的建筑,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它们终于重叠。

      他下车走到我面前,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找到你了。”邹一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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