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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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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开门,亮灯,踢掉高跟鞋,江若轻再也支撑不住地扑倒在地板上。
狭窄的入户玄关上悬着昏黄的灯,灯光笼罩下的女人翻个身,从大腿处扯过Dior包枕在脑袋后面。这个包是从“代购”那里花1200元买来的,陪着她参加过饭局,拍过一些似是非是的“闺蜜照”。她不喜欢它,但也丢不开它,直到此刻,她再也不需要它。她挪了挪脑袋,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Dior”的标志被压变了形。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昏黄的灯。昏黄,却温暖,是在她最黑暗的日子里唯一拥有的光。
真好,一切都结束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感受眼眶里的酸涩转为热意,最后化成眼尾的泪水,没入发间。
真好,她欠别人的都还清了。现在,是该找那些欠她的人还债了。
江若轻睁开眼,看见了明天。
Part One
1
三个月后。
南溪大学的后街上新开了一家店,叫来日方长。这家店白天是咖啡馆,晚上摇身一变成了酒吧。店内是典型的侘寂风,原木桌椅左右各摆三张,沿着窗户摆了一张长条高脚桌椅。大概是店主资金不够,墙面保持着原始的毛坯感。吧台边还有一台旧钢琴,但自店面开张以来,没人坐在那里弹过它。
除掉这些时髦元素,店内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挂在店中央的巨型骰子。骰子可以自由旋转,右侧墙壁上有一盏射灯,对准骰子的一面。晚上喝酒时,常有爱出风头的人叫嚣着跟人比大小,转动骰子,射灯照射的一面算点数,谁的点数小就喝酒,几个回合玩下来,就能点燃酒吧气氛,整场吵燥得不得了,店主是又赚钱又赚热度。有时候,遇到花钱如流水的富二代,输了点数还会给全场酒水买单。
当然,这样的富二代不多,任君尧是其中一个。
“老板来了,刚到。”任君尧的好兄弟周荃在亲耳听见吧台后面的小哥对走进去的女人叫了声“老板好”后,马上拿起手机,给好兄弟报信。
“OK,位置占好了?我这边课一结束就过去。”
“你不是三堂课吗?”
“翘了。”
周荃咧嘴笑,收起手机,朝正在查看订单的女人望过去。染成棕红色的波浪卷发盖在背上,因为削瘦,普通的白色衬衫松松垮垮地耷在肩上,腰部却被塞进牛仔裤里,束腰后形成上松下紧的效果,干练又好看,更别提牛仔短裤下的大长腿,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像两条细蛇缠住你的心脏。不怪任君尧心动啊!
薯条吃到一半,旁边的座位上有人入座。
“这么快?!”
“那当然!风驰电掣好吗?!”任君尧的头发喷了发胶,任空调风怎么吹也岿然不动。
周荃吃了一根薯条,意识到,“你不会开车来的吧?”
“当然。”任君尧嘻嘻笑。
“那你怎么喝酒?!”
“谁说是我喝?”
“那你……”周荃接收到任君尧的挤眉弄眼,一个白眼翻上天。
“我买单。”任君尧凑到他耳边说,“周末车借你!”
“你说的!”周荃立刻举起手,“老板——”
女人边撩开卷发,边直起腰,朝他们桌看去,注意到周荃舞动夸张的手,绕过吧台,走近,“要喝什么?”
“老板,你还记不记得他啊?”周荃用眼神示意任君尧,奇怪的是任君尧也在对他使眼色。女人微笑着摇摇头,“不记得,但我猜,是不是上周玩骰子输惨了然后全场买单的……那位?”
“对!就是他!”周荃一拍手掌。
“你知道我?!”任君尧收起掐住周荃大腿的手,饶有兴致地问。
“知道,怎么不知道?花了那么多钱呢,跟——榜一大哥似的。”女人笑。
榜一大哥?!周荃和任君尧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今天喝什么?”女人问。
“Shot!”周荃说,“老板要不要跟我们喝一杯?”
“一杯可以,我还要做生意,不能多喝。”
“先来一杯!”
女人佯装没听出他的保留,礼貌地笑了笑后,拿着酒单去了吧台。周荃马上扭头看任君尧,扬起眉毛说,“O、M、G!”
“不是她。”
“What?”
“我说的女老板不是她。”任君尧抓了几根薯条塞嘴里,“要么那个女人骗了我,要么这个女人撒了谎。”
“靠……”周荃感觉兴奋劲儿是漏气的皮球,瘪了一半,“那我们喝一杯就走?”
“别急啊。”任君尧笑着看吧台的方向,“上周这个女人没来,但是她知道我全场买单的事儿,所以她应该认识那个女的。而且她可说了,我是榜、一、大、哥。”
“她们肯定聊过你!”周荃点头。不管聊的好坏,聊了就是好现象。
任君尧倏地凑过来,话里的每个字都是蹲下去即将起跳的小人,恨不能一蹦三尺高,“你猜她现在在给谁打电话?”
捕捉到任君尧和周荃目不转睛的视线,林见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对着手机说,“喂,我跟你说,他真的来了,还把我当成你了。你没看见他那表情,从跃跃欲试到被人当头棒喝,啧啧,他怕不是真想追你。”
“嗯,看出来了。上周末买单时,他就差把卡递我手里了。”手机那端,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房卡还是银行卡?”林见鹿贼兮兮地笑。
“校园卡。”
“哈哈哈哈。”林见鹿大笑,“那你来不来?”
“不来,我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吗?”
“你是见到人也不想理人的那种人,那我挂了。”
微信语音挂断后是没有电话忙音的,结束就是结束,自动跳回聊天界面。江若轻扫了眼林见鹿发来的照片,店内几乎座无虚席,照片中央有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肉眼可见的在偷摸着盘算着什么。
小屁孩。
江若轻没把任君尧放心上,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对面男人身上。
见到人也不想理人?她好像确实不是那么热情的人,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在对面男人身上透支了高浓度的热情,那甜度齁到林见鹿尝一口都得上跑步机跑两小时。
“好久不见,江若轻。”
“好久不见,平海洋。”
江若轻得承认,即使过了十年,再次见到平海洋她还是会为他心动。十年前,她刚踏入高中校园,教室在四楼,她上楼梯转三楼时,无意瞥见一张脸。侧面线条流畅,下颌微微翘起,鼻梁挺拔,浓眉大眼。她放缓脚步,一步一步上楼,她看见他扬起头,听见他放肆地大笑。
“那是高二的平海洋。”跟踪着她目光的同桌介绍道。
“怎么,这些年不见,是觉得我老了?刚在超市都没认出我?”平海洋开玩笑地说。
他知道自己风采依旧,但是他想听她说。江若轻从来不吝啬对他的夸奖:“哪里老?是成熟型男,散发着醇厚酒香般的魅力,我都被你熏得晃了眼,要不然也不会踩爆小女孩的气球啊。”
平海洋大笑,不去计较她踩爆别人气球和认出他的先后关系。
真奇怪,十年过去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跟当时那个靠在栏杆上肆意张扬的少年一模一样,连皱纹都不见。也不是没有皱纹,但听林见鹿说,男人眼角的细纹叫眼尾炸花,是多情的象征。
“听说你去广州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平海洋问。
“你怎么知道我去广州了?”江若轻反问。
平海洋笑而不语,“现在在做什么?”
“开了家店,有机会来捧场啊。”
“好啊,叫什么?”
“来日方长。”
说话间,牛排和意面都端上来了,江若轻不客气,切下牛排的第一刀。对面的男人拿着手机捣鼓捣鼓,然后抬起头笑着望她,“你是三月回来的?”
江若轻瞅一眼他的手机,“你怎么知道?”
“美团上能看到营业执照,上面显示三月。”
“不愧是审计从业人员。我是二月回来的,春节那会。”
“蛮好。”平海洋笑,是那种轻松的、发自内心的、同时让你觉得愉悦的、暧昧的笑容。
江若轻没去理会手机上一节节跳出来的微信消息,单是应付平海洋的话中话就需要全神贯注。吃完饭,趁着平海洋买单的时候,她看一眼手机,全是林见鹿发来的消息。
——我喝了两杯shot了。
——我喝了四杯了,这两人酒量不怎么样啊。
——他们喝high了,又要玩骰子。
——天呐,还要弹钢琴!!
——这娃确实有钱。
林见鹿拍了一张买过单的小票,江若轻点开后放大,然后轻描淡写地回复:这才哪到哪,早着呢。
“男朋友?”平海洋已经收起小票,起身走到她身侧,替她拉开座位。
“是好姐妹。”江若轻想了想,补了一句,“我没有男朋友,你呢?”
“我也没有女朋友。”
五月的南溪,夜里的南溪。江若轻走到马路边,张开双臂,深深吸口气,她嗅到春天的味道,指尖也摸到温暖的气息。终于,她度过了五年来最冷的冬天,这个冬天拖沓到让她手背生了冻疮,才肯依依不舍地离开。此时此刻,她抚着光滑的手背,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坎迈不过去。
“若轻,我还没加你微信。”平海洋站在她身后,温柔地说,“你后来换了微信号,也不把我加回来。”
“不好意思,现在加。”既然回到旧地,为何不能重新识旧识?
加完微信,平海洋才把手机踹进兜里,“如果今晚我不加班,我就一定送你回家。”
“你还要加班?怎么不早说?!”
“早说就达不到我的目的了。”
他的目的不言而喻。江若轻抿起嘴,歪过脑袋,悠悠晃了晃腿,“那你去加班吧,我打车回去。”
“我看你上车。”
网约车就在附近,一分钟就到。江若轻上车几秒后,手机又跳出微信信息,是平海洋发来的:到家给我报平安。
如果这一天就在这时候结束,江若轻愿意给这一天打99分。但是,当她下车走回家时,背后跟上来一个男人。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在前方女人的身上,他上下打量她,盯住她,直到她要进入小区门禁时,抓住她的胳膊。
江若轻惊诧地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