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晨晓的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落在女孩的脸上。
身旁的床铺上已没了宋弦知的身影,心中一紧,忙起身出门。
庭院中,宋弦知正站在栀子花树下,手中捧着一本书晨读。
听见动静,抬眸望去,见宋青白发丝凌乱、神色惶急的模样,微微愣住,旋即轻笑。
“怎的这般慌张?”
今日阳光正好,宋弦知站在光下,眼眸明亮。
“小青白,我不会消失的。”
宋青白这才稍稍安心些,缓缓走到宋弦知身边,目光落在那本翻开的书上,却见满是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稍看久些,就觉着头晕目眩,默默将目光转向别处。
宋弦知自察觉到宋青白的到来,注意力便不在书上,察觉到女孩有些晕头晕脑的模样,合上书柔声道:“这本诗集你现在读着有些早了,待日后你识字多些,我再讲与你听。”
揉了揉宋青白有些毛躁的脑袋,示意她去洗漱。
石桌上早早准备好了早餐,放在食盒中温着。
宋弦知习惯了早晨晨读半个时辰,重新打开诗集,往日读书的速度已慢下不少,今日本该读完这册书了,现在才堪堪过一半。
有些读不进去。
清晨的风稍稍卷起宋弦知的发丝,也将书页的一角卷起。
不知为何,将压住书页的手指抬起,果然顺着风翻过一页。
宋弦知的目光随着翻动的书页移动,却并未急着继续阅读,而是微微失神。
那轻轻拂过的风将她的思绪吹回京城。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果然还是有些想家,宋弦知不明白心中没由头出现的失落。
宋青白洗漱完,回到庭院,见宋弦知望着书页发呆,轻声唤道:“姐姐?发生什么了?”
眼前是女孩关切的面容,宋弦知轻轻摇头。
“一些陈年旧事,日后再告诉你。”
宋青白在宋弦知旁边的石凳上落座,待到打开食盒,里面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些天宋弦知渐渐察觉到女孩更喜欢甜食,准备的早餐也以糕点为主。
宋弦知虽不挑食,但日日清晨便吃有些甜腻的糕点也难免腻了些,便叫人取雨后竹沥用以泡茶,因竹沥性寒,特地备了些红茶与陈皮。
今日桌上便有这壶茶水。
宋青白咬了口点心,抬眸望着宋弦知,“姐姐要是心里烦闷,可以和我说说。”
觉着糕点有些干,便从两杯茶水里取走自己的那一杯,囫囵喝下。
苦味瞬间弥漫在口中,小脸皱作一团,眼睛不自觉地紧闭,原本灵动的双眸只剩下两道弯弯的缝隙,眉心也挤出浅浅的川字纹。
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像是在艰难地吞咽那股苦味,又像是在无声地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味觉冲击。
宋弦知瞥见女孩这模样,眼角都好似有了些泪花,方才失落的情绪荡然无存,反倒是有些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女孩的眼神中残留一丝被苦到的茫然和委屈,泄愤似的吃下块最甜腻的桂花糕。
“慢些喝,这茶配着点心吃才好。”
宋弦知说着,优雅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苦涩之后的甘甜在舌尖萦绕。
“方才风一吹,书的下一页便是一首思乡诗。”她顿了顿,又看向宋青白,“小青白,跟我讲讲你母亲的事可好?”
宋青白低下头,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母亲的家原本在湘江,虽然我不知道湘江在哪,但大概是个很远的地方。”
闭上眼,与母亲的回忆就在脑中呈现,好似正吃着的桂花糕。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喜欢刺绣,她学了很久的女红,家中有一副母亲绣的花鸟。”
“母亲也喜欢给我讲故事,我知道江南白墙黑瓦的由来,也知晓这样的屋顶是用来防止走水的。”
“母亲告诫我说做人该如何,让我尽管活着不明媚,也得活着干净。”
宋青白记忆中的母亲有学识,心地善良,在家中不那么拮据的时候总是会救济流离失所的孩童,后来的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宋弦知都知道,宋青白也无意再重复一遍。
在第一次听闻宋青白家中发生的事时,宋弦知有过疑问,若是那时自己便关注过女孩的生活,是否能救下一条生命。
可扪心自问,那时的宋弦知不会多管闲事。
这是宋弦知心里清楚的事情,所以在后来她怀疑过自己的思想是否正确,这个答案至今未解。
“姐姐,我是不是再努力一些就能避免一些事情的发生了?”
宋弦知眼中有些动容,瞥见宋青白嘴角的碎屑,抬手将其抹去。
“你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哪怕你提前知晓也无法去阻止这件事的到来。”
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宋弦知轻轻揽过女孩的肩膀,“我想今日阳光正好。”
宋青白第一次对宋弦知家中地位有了明确的认知,过往在街巷中,她曾见过这样的汽车,车内坐着的是当地的达官贵人。
她从未坐过车,哪怕自行车也从未坐过,当她随着宋弦知踏入车厢时,那股新奇和紧张便交织在心头。
车缓缓启动,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座位的扶手,连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从未从这个视角看过生活多年的街巷,尽管害怕,仍将头转向窗外,仿佛要把窗外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那目光中满是纯粹的好奇,随着车子的行进微微转动。
行人们来来往往,她专注地盯着他们的服饰和神态,偶尔有小贩的叫卖声传入耳中,她也会不自觉地侧耳倾听。
宋弦知见宋青白这副模样,轻轻握住宋青白的手,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感受到手背异样温度的女孩微微转头回望宋弦知,她眼中的那一丝宠溺让宋青白的心为之一振,缓缓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已然失了看窗外景的兴趣。
她发现车窗上能依稀看见宋弦知的身影。
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倒映在车窗上的宋弦知身上。
好似与平时的她有些许不同。
宋弦知是温柔的,像冬日里的绵雪,哪怕整个人埋入其中都只觉着柔软,又带着丝丝凉意。
她的身姿看似随意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一头乌发如墨般散落在肩头,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半眯着眼,被暖阳晒得有些慵懒,半撑着头望向另一侧的窗外,眼中带着笑意。
可一时之间竟有种想折服的欲望。
她本就该高高在上,自己竟忘了这回事。
宋弦知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有几分闲适惬意在其中。
只是感觉到女孩不自觉紧绷的手,有些疑惑地望向宋青白。
“发生了什么吗?”
依然温柔,宛若春日里最轻柔的微风。
听到询问,宋青白才缓缓回神,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不再看窗面上的宋弦知,也不与宋弦知探寻的眼眸对视。
心中纠结着该如何作答。
“没、没什么,姐姐。”
在那一瞬间,病房中心里所想又涌现在心头。
她害怕宋弦知是一时兴起。
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可方才的慌乱让她又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她害怕离开宋弦知……不,她害怕宋弦知离开她。
抑或,两者皆有。
那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畏惧与乞求。
宋青白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颤抖,她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可女孩心中所念几乎写在脸上,泛红的脸颊和耳朵出卖了她。
看着宋青白那极力掩饰又破绽百出的模样,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片羽毛飘落,轻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无奈与疼惜。
她将手握得更紧了些,无声地给予安慰和承诺。
“京城绝大多数人会将他人的苦难当作玩笑一般看待,他们向来喜欢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宋弦知轻声说着,“没有玩笑发生时,他们便会去制造。”
“所以京城常见断腿的车夫,聋哑的戏子,以及散尽家财的自私者,中层人喜看下层人的悲伤,而上层人又喜看中层人的悲伤。”
宋青白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震,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而小部分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阻止,也不去帮助。”
宋弦知在尽她所能地用宋青白能听得懂的方式将这些事情说出,眼中也失了笑意。
“曾经的我是小部分人,在来了江南后,隐隐变作受虐者。”
可她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说自己是受虐者,她自始至终都是那小部分人,从未改变的事实。
在学堂内受的排挤相比较而言,并非能称作玩笑事。
“不过,下层人又在压迫比他们更艰难生存的人。”
宋弦知隐隐察觉宋青白在害怕什么,捏住宋青白的脸颊迫使她看向自己。
仅仅一瞬间,属于世家大小姐的气场展露无遗,那不是与生俱来的冷峻与疏离,面对宋青白,她很难维持这副模样。
很快,顷刻间凝聚而成的冰山就化作春汛时的流水,眼中的阴霾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小青白,你是不一样的,我也想变成不一样的。”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宋青白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若是其他人,宋弦知不会多管闲事。
但是宋青白,她会管,管一辈子。
她分明可以逃,可她选择了以命护着宋弦知的东西。
她分明可以选择低劣,可她的习惯骗不了他人。
宋青白眼中的上层人是一潭污水,宋弦知眼中的他人又何尝不是一潭污水,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仅你我之间,不必在意其他事物。”
抛却身份吧,宋弦知是宋青白的姐姐,仅此而已。
沿江而行,偶尔能望见树叶在水面上随波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