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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藤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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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每次那只黄鼬都能准确地找到我们?”
“不奇怪,那只鼬身上有照虹山的气机,想找谁那不就是一个想法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只鼬成了照虹山的山神?”猫震惊抬头,“山神不是天生地养的吗?”
“照虹山还不够格生出山神呢。”君无岐悠然道,“得是名山大川,有点名气的,那种才有。黄豆是因为死的时机和地方都巧妙,恰恰在照虹山的地脉上,这才引动了一丝气机,严格来说也不算山神,只是山妖。”
“什么?”召南更震惊了,“那只黄鼬已经死了?!”
君无岐挑眉,“你没发现?”
“我上哪发现去。”猫嘟嘟囔囔地重新把脸埋进饭盆里,喀哧哧地啃大虾,“那她的孩子们呢。”
“她的孩子们还是活的。”君无岐说,“给她的法诀里有固阳祛阴,放心吧。”
“谁担心这个了。”猫叼着一只虾抬头斜眼睇她,“我看你是还放不下可爱的小小鼬吧。”
“……”君无岐。
这茬就绕不开了是吧。
她一把摁下猫脑袋,“吃你的虾,话那么多。”
猫不服气地继续咕噜噜吃虾,开心了,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地拍着凳子,猫毛飞起来,又在某个地方突然消失,飘不到外面去。
这是家生意不错的食店,店里大部分桌椅都坐了客人,一个忙得满头是汗的小二每次经过时都要看一眼,却始终没敢真的上手摸一把。外面熙熙攘攘,招引客人的旗子火一样灼眼地飘扬,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烩成一锅,蒸腾出满城人间香气。
君无岐面前摆了碗豆饭,还有碟炒荠菜,菜是新鲜的,满眼水灵灵的绿。她拿着筷子慢悠悠一口一口地吃,并不着急。
这里是沛新县,翻过照虹山后来到崇阳府后的第一个大县,人员往来极多,是个还算得上富庶的地方。
这家食店开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因为价格还算公道,来吃饭的客人不少,大多都风尘仆仆,满面风霜。靠墙坐了一桌人,有男有女,大多作行走江湖的劲装打扮,此时却不知为何突然吵了起来。
“我都说了没偷懒!就那么没了!我一宿都没挪窝!”一个看着年轻些的小伙子梗着脖子吼道,“真的,没骗人!骗人我就是小狗!”
“乐明啊,丢了就丢了,赔给主家就是了,没必要一个劲的嘴硬。”旁边穿蓝杉的中年汉子开口,一脸苦相,八字眉下是双小眼睛,长得颇具特色,“你说你没挪窝,那你去没去撒尿?眼睛有没有一刻不停地盯在箱子上?”
“我……”叫乐明的小伙子脸涨得通红,“可我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啊,再厉害的贼,偷东西开锁时都得有声吧?”
“江湖上确实有这样厉害的大盗,可这样的大盗也没必要偷我们这个小镖队的镖。”另一边一个穿绛红短打的女人开口,眉目冷硬,鼻上有道贯穿伤疤,“我看,不一定是人干的。”
“你是说,有妖怪?”八字眉皱起眉,更显得愁苦,“但妖怪偷这些米麦做什么?这些东西不算值钱,又随处可见,何必来我们这里偷?”
“我也不知道。”绛红短打摇摇头,看向坐在最里面的人,“少镖头,你觉得呢?”
那是个年轻姑娘,穿一件藏青色的短袍,腰间挎了把刀,有双凌厉的狐眼。她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啪一下把什么东西拍到桌上,“今夜我来守,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桌上竟然是只铜辟邪。
君无岐忽然一偏头。
这只辟邪精雕细琢,发须怒张,圆眼阔鼻,十分威武,阳光下金光灿灿,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绛红短打瞄了一眼,惊愕道,“这不是镖头那只很灵验的护身符吗?这是给你护身用了?”
“临走前爹非要给我的。”年轻的少镖头又喝了口汤,敲敲铜辟邪,“有这东西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得现出原形来。”
“这倒是。”八字眉赞同地点点头,“那就请少镖头今晚辛苦些,看看到底是什么一个劲的来偷东西。”
接下来他们似是又说了什么,只是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淹没在吵闹中,听不见了。
召南脖子伸得老长,“什么呀?不说了?我还想听听镖局走镖的故事呢。”
“你什么都想知道。”君无岐推了下它的脑袋,力道很轻,很亲昵,“快吃,吃完我们去买点纸,还得买几件衣裳和鞋。”
“哦哦,你要画新的符是吧。”召南把碗里剩下的虾都挑出来吃了,虾头堆在桌面上,摞成一座小小的山,“嗯嗯,好了,我们走吧!”
君无岐背起竹筐,猫自动自觉地跳进去,她拿起新做好的竹杖,往前走,“掌柜的,结账。”
走到镖局那桌旁边,没注意到绛红短打身子向后歪了歪,撞了过去,“哎哟!”
她慌忙摸索,又磕了下桌子,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跟着一跳,包括那枚铜辟邪。她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有没有撞坏你?”
绛红短打本来回头时脸色很难看,一看是个盲人顿时寒冰化春雨,伸出一只手来扶她,“我没事,姑娘小心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君无岐借力站直,道着歉走了,一路顺顺当当到柜台前,结账。
出了店召南才问,“你是故意撞她的吧?想干什么?”
君无岐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人群中,装傻,“什么意思?”
“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我又不是傻子!”召南扒着她的肩膀使劲晃悠,“快说!”
“哎哟哎哟,别这么暴躁。我就是想靠近点那个铜辟邪,那是个好东西。”
“铜辟邪?”召南疑惑,“有什么特别的?还值得你去碰瓷?”
“什么碰瓷别说的那么难听。那东西上有一丝龙的气息,你没感觉出来?”
“龙?!”召南没忍住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真的有龙?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君无岐有点无奈,“不过那气息也很淡很淡了,可能是以前的主人有什么奇遇吧。”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那是龙?”召南反应过来,怀疑地盯着她,“你见过?”
君无岐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说起来我们要去哪里买纸呢……”
“大骗子,又瞒我!”召南恨恨地踩她,“敷衍我也不知道用个好点的借口!”
“好啦好啦,诶,我好像闻到了好墨的气味,不如我们去那看看?”
街边有家不太起眼的门面,没有招牌,只有门边插了个写着“文房四宝”的旗。门是黑漆雕花的,挂着绘有远山斜梅的帘子,风格很飘逸,从里面散出一股墨锭的气味。一个客人正从里面出来,身后书童捧着几盒墨,盒子上也绘着梅花,一看就与门帘同出一人之手。
“东西虽好,就是贵了些。”客人摇着头,走远了。
君无岐带着猫掀开帘子进门。
柜台后站着个青衣女子,看年纪三十上下,发间簪了支梅花,正在拿算盘噼里啪啦算着些什么。听闻有客进来,她满面笑容地抬头,却在看到来人时骤然僵硬,连说出去的话都卡在了齿缝里。
“欢……我没有害人,我真的是在老老实实做生意!”
她连脸色都隐隐泛青,甚至有几枚鳞片出现在耳前,“我卖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从未擅用妖力,也没有以次充好!”
老板竟然是个蛇妖。
“老板不必惊惶,我不是为捉妖而来。”君无岐双手笼在袖子里,面不改色,“就当我是普通客人便是。”
蛇妖半信半疑地看她,“真的吗?”
君无岐把召南从筐里拎出来,提在手里,“召南,不如你同她说。”
“不要这么提我,很没面子的!”猫在她手里拧成一条毛绒猫猫虫,“坏蛋!放我下来!”
她从善如流地把猫放在地上,对蛇妖微笑,“如你所见。”
“吓我一跳,不是那些动辄便喊打喊杀的除妖师就好。”蛇妖松了口气,“客人想买点什么?”
确定了来人没有恶意,蛇妖极其迅速自然地进入了掌柜身份,熟稔地为她介绍货品,“我们的货物都是上好的,像这都是宣州府的好纸,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整个沛新县没有比这更好的纸了!再有这是湖州笔,尖、齐、圆、健,您摸摸这笔尖,无论是画画还是写字都再合适不过……”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对每一样货品都如数家珍。君无岐微笑听着,在她开始介绍澄砚时及时打断,“你这里有没有黄纸?”
“黄纸?”蛇妖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哦,是我疏忽了,客人既是术师,当然黄纸最为得用。这里有,且等我拿出来为您一观。”
她弯腰去取黄纸,恰在此时,又听门一响,有个人闯了进来。
“妖孽!”来人怒吼一声,“我今日便要收了你!”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干枯瘦长,像一把冬天的柴火枝,穿着绘满八卦的袍子,手持罗盘,不甚干净,浑身洋溢着物理意义上的酸腐味。他看也不看,对着君无岐就抬起罗盘,来势汹汹,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受死!”
罗盘上泛起一阵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
一息、两息……五息。
无事发生。
君无岐困惑道,“你是在对我说话?”
这问题简直好像一把尖刀,瞬间就戳破了男人的面皮。他黑瘦的面孔涨出不太明显的红,声音几乎要掀翻房顶,“妖孽,好高超的术法,看我拿看家本领来降你!”
他说着便掏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
君无岐再一次打断了他,“你莫不是在求邓天君?”
邓天君便是道经中的雷霆欻火律令大神炎帝邓天君,名燮,字伯温,是神霄雷霆三帅之首,能驱大祟,摇动山岳,妖鬼诸邪闻此神名,悉皆恐惧。
“你、你居然不怕邓天君?!”男人惊恐地瞪着她,“好生厉害的妖孽!”
君无岐迟疑道,“那可能是因为……我不是妖?”
空气突然沉默,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尴尬。
“你学的神霄派道法,”君无岐叒一次打破沉默,“竟然连是人是妖都分辨不出,莫不是……”
“不是!我不是!我是正统神霄派门下弟子!”男人怒吼出声,一双鬣狗似的小眼睛盯着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蛇妖,绽放出不怀好意的光芒,“只是你离妖孽太近我搞错了而已……既然不是你,那就是她!”
他举起手,那只罗盘再一次泛出水波似的白光,只是比上次更弱、更淡,若非召南眼神好,还真的看不清。
“妖孽,拿命来!”